,那位終歸是活著的,”大和尚終於抬眉,“如此,便已是兩相安好,皆大歡喜了。”
雲搖眼底驚愉淡了:“你是來攔我的?”
“施主從前不執著於此,如今,何必定要相見呢。”
“……”
雲搖終於恍然了什麼:“原本我還要憑借那絲仙格之力去尋他,現在我知道了。”
大和尚難能蹙眉。
卻攔不住雲搖開口:“他現已魂落幽冥,是麼。”
“…………”
漫長的寂靜後。
大和尚歎聲:“即便是仙庭聖尊,也不該身涉幽冥。”
“我不是什麼仙庭聖尊,我隻是乾元界的一個小修者,我叫雲搖,”雲搖眼神堅定地坦然下來,“此行不會禍及旁人,我問心無愧。”
“若下幽冥,一著不慎,便是身隕道消、魂飛魄散。”
“……”
雲搖和大和尚對視了兩息,忽笑了。
這是自仙庭事變之後,她第一個發自肺腑的笑容:“你來之前便知道,你攔不住我,是嗎?”
大和尚合掌,默然不語。
“那你何必還來?”
雲搖繞過大和尚,提著一柄青鋒,徑直向外去。
大和尚的聲音被遙遙的山風吹來耳畔。
“他五感儘喪,如孤魂野鬼,天道之力下受戒千日,早該認不得任何人。脫了本體,在幽冥萬萬魂魄之中,他也不過是最為渺小的一個。”
“他認不出你。”
“三日幽冥,若尋不回來,那就連聖尊你也要……”
“我尋得回。”
雲搖鏗聲,截斷。
最後回眸時,少女紅衣,眉眼瀲灩動人:“若不成,那我亦不歸。”
——
過幽冥渡河前,雲搖點起了一盞燭火。
以她仙格為蠟。
三日之期,若此燭燃儘還尋不得那人,那她也不必回去。
除了大約是剛收到她的“遺言”的度傳下來的神訊有些氣急敗壞以外,其餘一切都叫雲搖舒心。
仙庭事變後,千日裡,她未曾有過的舒心。
幽冥無間,地獄有雙九之數,而其中最底一層,十八重地獄,又名惡鬼獄。
關在那裡的魂魄,都是十惡不赦、輪回無恕的罪者,幽冥不願將這些惡鬼放回凡界作亂,便儘數留在那裡,叫他們自相殘殺。
天道從無寬仁。
所以雲搖徑直下的,便是這一層。
隻是與載她過幽冥渡河的那個小鬼一邊瑟瑟發抖,一邊說與她聽的不儘相同——
來到這十八重地獄的惡鬼獄中,確是滿目鬼魂消亡的斷肢殘體,也不乏那些藏在垢河的惡鬼互相撕咬,血肉相食,但唯獨她並未見到傳聞中的滿目廝殺。
正相反,除了這一道走來的赤河如墨,蒼穹泣血外,一切都詭異地寂靜著。
從一個惡鬼口中,救下了另一個被撕咬得隻剩半截魂軀的惡鬼後,雲搖逼問了對方。
“大,大人有所不知……”
那半截惡鬼貪婪地望著雲搖手中的魂燭,卻知道對方一根手指都能叫它頃刻魂飛魄散,隻能愈發伏低諂%e5%aa%9a。
“我們這兒,我們這兒前幾日來了一尊大魔!他生前那,那可是能淩九霄、得天罰的厲害人物,惡鬼們全都瘋了……誰若能、能啃上他的神魂一口,那得是多少——多少萬年的長進啊!”
雲搖幾乎要捏碎麵前這個一邊說一邊露出垂涎貪婪眼神的惡鬼:“他、在、哪?”
“就就就……就在前麵血河儘頭……”
隻剩了半截舌頭的惡鬼忍不住%e8%88%94過骷髏似的牙:“大人可是也要去分一杯羹?我願代大人——啊!”
一聲淒厲後,化作惡氣,魂飛魄散。
雲搖眼眶微紅,輕身循著血河儘頭而去。
在那無儘血色連天蔽地的赤河儘頭,雲搖果真在萬鬼之中,望見了那一道身影。
白衣,白發,冷玉似的惡鬼容顏上眉眼闔著,血色如注。
他果真失了五感。
不得見,不得聽,不得感。
被天道擯棄在這惡鬼之中,不知要他受多少萬載的殘食與磋磨。
於血河儘頭,他隻是漠然地站在那兒,揮著劍,將一頭頭凶撲撕咬上來的惡鬼斬殺。
魂軀殘肢壘作他身下屍骨。
也有躲閃不及之時,他身上白衣染作斑駁血色,大約就是那樣來得。
雲搖隻看了一眼,就覺著心口疼到幾近入魔。
……不能。
魂燭被她死死掐在手中,她記得自己是要帶他回去的。
%e4%b9%b3白色的聖尊神光從她手心綻放,仙格之力在這無間地獄內灼得煌煌如炬。
那些惡鬼發出最淒厲難聽的嘶鳴,被光吞沒,消弭無形。
離著他還有十丈,雲搖斂下了魂燭。
她怕傷及他。
雲搖一步步走向他。
他仍在揮劍,將一隻隻撞上去的惡鬼漠然絞殺,他五感儘喪,那些惡鬼方才的嘶鳴與驚唳未能影響他分毫。
他如今隻是天道之力衝刷下的孤魂野鬼,無論她說什麼做什麼,他都感覺不到。
他應當已經將她忘了。
……這些雲搖都知道。
她隻是不能自製地上前,迎著他淩冽而死氣沉沉的劍,她不知道那劍刺入身體,比起此刻,哪一種會更叫她疼到眼淚都難已。
雲搖閉目,踏出最後一步。
“倏——”
冰冷的血色劍芒映亮了她闔眼前的最後一隙眸底。
不知是疼到麻木還是遲鈍,雲搖沒有感知到,那柄冒著猙惡鬼氣的劍插入魂體的痛覺。
她茫然地睜開了眼。
劍尖抵停在她身前咫尺。
然後驀地,它潰散作一道黑色霧氣。
握著劍的那隻露出森冷白骨的手掌從指節慢慢攥緊。
那張濺著血的冷玉顏上,第一次展露那麼無措的、像是在捕捉一段幻影的惶然:
“師……尊?”
第112章 千載相逢猶旦暮(一)
雲搖心底早已累如千仞的情緒,在慕寒淵的那一聲低喚下,轟然潰堤。
理智被衝刷得七零八落。
明知他該是聽不見亦感知不到,但雲搖還是情不自禁地迎上了那個血色襤褸的懷抱。
身在血河惡鬼間,濺了血的冷玉似的側顏僵在那兒。
許久後,像是不能確定地,慕寒淵抬手,在身前茫茫無儘的黑暗中虛抱住:
“……雲搖?”
雲搖死死握住了他的手腕。
“是我。”
明知他聽不到亦無法回應,雲搖還是低聲如撫。
那些貪婪的惡鬼嗅到了生魂的氣息,垂涎的神色更加猙獰,二人身周鬼氣繚繞,凶惡的殘魂們再次撲上。
“滾——!!!”
暴怒之下,雲搖劍光流瀉如銀,頃刻之間,便有不知多少惡鬼來不及淒唳就被雪白的劍光吞沒殆儘。
魂燭盈盈。
雲搖不敢耽擱,又連著兩劍,將二人身周圍攏上來的惡鬼肅清。她轉身,將慕寒淵殘破染血的魂軀負在了身後,繼而闔眸,拈指點向眉心。
仙格神紋熠熠如輝。
須臾後,自這黑暗無垠的無間鬼獄中,忽禦起了猶如千丈的清冷劍芒,所過之處,惡鬼嘶聲淒厲,黑暗如黎明蕩破曉夜般褪散消弭——
兩道身影撕碎了這場寂夜,淩空而起。
“慕寒淵,”雲搖回首,望他靠抵在她肩上的側顏,眼底含淚亦含笑,“我來帶你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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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寒淵魂歸乾元那日,天穹外滾滾雷聲,長響徹夜。
其中尤以乾門天懸峰附近為最劇烈。
來送例奉藥酒的丁筱還有幾個上來灑掃的小弟子們,在雲搖洞府外嚇得哆哆嗦嗦的,一邊探頭瞅著洞府內的動靜,一邊小心翼翼地抬頭望天。
之前那大有冰封乾門千裡之勢的冰寒氣,昨夜一夜之間就消解了——
這也是他們知道雲搖歸宗的憑據。
直到洞府門洞開,一道紅衣身影踏了出來。
“師叔祖!”
“師叔祖來了……”
“快,你往那點,彆擋著我。”
“……”
洞府外灑掃的,布置亭台的,種草的,養樹的,將近十幾個弟子,也算熱鬨了。
換了往日,雲搖多半要將人都遣回去,但今日卻沒那個閒暇心思。
出了洞府,她便徑直朝犄角旮旯蹲著的那個仰頭望天的丁筱去:“讓你送來的東西,都齊了嗎?”
“還差一味,師祖說下午就到。”
丁筱一邊說一邊往洞府山牆根縮。
雲搖接過,瞥了她一眼,無奈又好笑:“你種蘑菇呢,往角落裡躲什麼躲?”
“不是,師叔,你沒聽到嗎?”丁筱指了指天,“從昨晚上這雷聲就可詭異了,跟在天外麵打似的,轟隆隆的,又聽不分明,您說這是怎麼回事啊?”
雲搖回山門後,時常去各峰指點一下弟子們,起初弟子們還對她那輩分名號有些打怵,但相處幾次下來,基本都了解了她散漫無謂的脾性。
即便在她當前,也沒多少長輩晚輩的禮教顧忌。
於是這邊丁筱開了個話頭,立刻就有旁邊收拾花草的弟子湊頭過來:“是啊師叔,您境界高深,能聽到這雷聲來曆嗎?”
“我聽長老們說,是天怒呢。”
“可乾元界如今兩域太平,魔域都安分得不得了,天為何要怒啊?”
“就是就是,天要真怒了,那還能隻是這麼輕拿輕放地嚇唬嚇唬我們嗎?”
“……”
說是請教雲搖,聊著聊著他們就跑了話題。
雲搖也沒非得拽回來。
——畢竟說起這個問題,最該心虛的還是她和她藏在洞府裡的那個。
“師叔?”丁筱卻是跟在她身邊太久了,對她言行都了解,這會隻看神態,就察覺什麼湊了上來,“我今日在山門中好幾處聽這雷,怎麼比較,似乎都是離著您的天懸峰最近,不會是……”
丁筱止聲,眼神瞥過剛遞給雲搖的乾坤袋,又落進她身後黑黢黢的洞府裡。
也沒外人,雲搖理直氣壯地點了點頭:“是我乾的。”
“?”
丁筱頓時麵露喜色,也不躲了,腰杆挺直:“早說啊師叔,嚇我這一晚上又一早上的。”
“知道是我就不怕了?”
“當然,”丁筱順口就道,“既然是您闖的禍,那這雷砸下來,肯定是先劈您嘛。”
雲搖:“……”
“?”
“不是,不是那個意思,”在雲搖不善的笑裡藏刀的眼神下,丁筱立刻改口,“我是說,師叔您這麼厲害了得的人物,若是這雷衝著您去,那肯定被您隨手就收拾了,也禍不著我們了不是?”
“放心吧。”
雲搖好氣又好笑地拎起乾坤袋,轉身往洞府內走:“它劈不下來。”
“啊?為何?”
“天棄之地,規則未改,可天罰之力卻降不下來,”雲搖嘲弄地一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