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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微微正色:“當真非去不可?”

“仙生漫漫,哪來什麼非有不可。”

雲搖想了想,不知思及什麼,唇角輕勾起來:“隻是,唯有在那裡,我才覺著我是真正地活過。”

“……”

度不做聲色地望了眼雲搖的袖下。他知曉,那裡戴著枚半透明的,冒著森然寒氣的冰玉戒。

也是她唯一從仙庭將要帶走的東西。

度輕歎了聲:“若尋不到呢。”

雲搖微微一停,“……那便等。”

“等到何日?”

“便等到……”雲搖輕笑起來,“三界之內,冥冥之中,他醒來,喚我相見的第一聲。”

——

“師叔!!”

“嗚嗚嗚嗚師叔你總算回來了!!”

歸來乾門那日,要等的呼喚沒等到,奉天峰上的熱烈迎接的熊抱倒是不見少。

迎麵被哭成了花臉的丁筱蹭了一前襟的眼淚鼻涕,雲搖無奈又好笑:“我隻是出了趟遠門,又不是死了。”

“嗚嗚嗚……可是五師祖,五師祖說三個月……我等了好幾個三個月——都沒等到你!嗚嗚嗚……”

“……”

隔著淚眼迷蒙的丁筱,雲搖聽得略有心虛,抬眸眺了一眼她身後幾丈外站著的慕九天。

“好了,此事中間有些延誤,沒有提前言明,算是我的過錯……”

拍著丁筱,見她抹著眼淚直起身,還理直氣壯地點了點頭,雲搖也玩笑著點了下她額頭。

暫時安撫下丁筱,雲搖便走到了慕九天麵前。

“玩鬨夠了,想起回家了?”慕九天似乎也有些氣哼哼地,隻是慣拿笑藏著,“這一次準備待多久?三個月?”

假裝沒聽到刺撓自己的“三個月”,雲搖取了桌上茶盞:“這一次,不走了。”

慕九天輕一挑眉,似乎不信地將她掃量一番:“受了什麼刺激,改性了?你何時能在宗門裡消停下來過?”

“……”

雲搖拈杯含笑的神色微微停頓了下,但很快,就掩飾得毫無痕跡地抹過:“從前乾元內多不太平,我是行俠仗義,如今麼,隻想安居一隅,操心山門前二三閒事,自然不走了。”

“也好,你在山門外一日,我免不了要提心吊膽一日,”慕九天擺擺手,“前些日子宗門內整治了一番,重新收回分配了許多獨峰,不過你的天懸峰還留著,就叫丁筱帶你回去看看吧。”

雲搖聽得眼神微晃。

她有意想問,不知慕寒淵的那座獨峰如何了,隻是終究未問出口。

丁筱立刻在旁邊冒了頭,順便擠走了訕訕上前的何鳳鳴:“好!我領師叔去!我熟!”

“……”

這趟歸來,雲搖發現丁筱比從前還話多了不少,大約是憋了太久的話未和她說,巴不得把乾門從上到下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都沒個巨細地與她八卦清楚。

一路便聒噪到天懸峰的峰底。

雲搖起初尚耐心,有意或無意,她總想從這些舊人們口中再聽起,哪怕和那個人隻是擦肩而過的一丁點舊事也足矣。

然而事與願違,丁筱全然未提起那人一個字。

像毫不介懷似的。

——若非雲搖還記著自己當初離開乾門,因她在絕巔之上刺了慕寒淵那一劍的緣故,丁筱與何鳳鳴甚至未來相送,那雲搖大約就真信了她毫不介懷了。

不會是慕九天與他們透露了什麼吧?

雲搖想著,有些試探地轉向了丁筱:“現在終於不生我的氣了?”

“……上回來陪我灑掃的師弟提議得對,我也覺得這山上空落落的,是該種些——啊?”

正說得興奮的丁筱扭回頭:“我對師叔你嗎?我哪會生什麼氣?”

對上了丁筱全然無辜的神色,這次輪到雲搖無奈又好笑:“當初從絕巔下來,你可是連一個字都不願與我再說的。若是遠遠見了我,隔著十丈便掉頭就走,如今氣消得倒是乾淨?”

“絕巔?”

丁筱眼神更加茫然了:“我記得,絕巔是,是懸劍宗的地盤吧?那可是遠在兩界山呢,我什麼時候陪師叔去過那裡嗎?”

“……”

雲搖笑意一滯。

若說丁筱此刻是假意在演,那對方麵上的迷茫神色,未免真實得叫她心慌。

“啊,我想起來了,”丁筱一拍手,“師叔是說,上回我們同去絕巔,看眾仙門公審魔頭那次?”

“……魔頭?”

聽著丁筱如提起一個陌生人那樣平靜、旁觀又無謂的語氣,雲搖隻覺得心被一點點攥緊。

她放輕了聲,問:“那你可還記得……那個魔頭,叫什麼名字?”

丁筱神色愈發迷茫了,她竭力回憶了片刻,搖頭:“魔頭便是魔頭,哪有什麼名字。師叔,你是不是太久不回來,記差了什麼?”

“——”

雲搖滯澀原地。

她難以置信地攥緊了指節上冰涼的玉戒,顫聲:“那,慕寒淵呢。”

第111章 知君仙骨無寒暑(二)

“慕寒淵?”丁筱神色迷茫依舊,“那是誰?”

“……”

雲搖一動未動地停著。

她隻覺從那冰玉戒子上散發的涼意,幾乎要沁透了肺腑,冰過全身。

畢竟雲搖從未想過,終焉違逆宿命與終焉之力同歸於儘,餘下的代價之一,竟是天道要將他在這凡界所留下過的一切痕跡全都抹去。

如此不留一絲,連僅有的分毫回憶也要殆儘。

“師叔,好好的,怎麼突然提起絕巔公審和魔頭來了?”丁筱想了半天也沒個結果,見雲搖兀自怔神,她有些茫然,但並未察覺什麼不對。

隻道是隔得時日太久,師叔對宗門內外有些混淆了。

“這條山道是五師祖讓我們清出來的,說方便上下峰的弟子灑掃,”丁筱向前走了幾步,忽停下來,“對了師叔,你旁邊的那座獨峰,是留給誰的啊?”

雲搖微微僵著,轉過身。

順著丁筱指去的方向,在峰外的雲海間,她望見了一座孤寂、敗落的青峰,就守在她的天懸峰旁。

“那日灑掃,我與師弟師妹們上去看過,整座山峰洞府都封了起來,未能入內……”

丁筱遺憾地歎聲。

“可惜了那滿山的花樹哦。聽一位師妹講,那叫四月雪,多生長在極北之域,也不知道如何在我們南疆待了這麼久……隻是不知為何,明明它在山門內長豔不衰地盛開了三百多年,前些日子,卻一夜儘凋零了。”

望著那滿山沒了他法力維係,便徹底枯槁下來的四月雪,雲搖眼眶濕潮起來。

山風拂麵,一陣冷意入骨,更沁肺腑。

雲搖壓不住地悶咳了兩聲,強開口道:

“慕寒淵。”

“什麼?”

丁筱茫然回眸。

便見失魂落魄的雲搖微微抬眸,輕聲而認真地說:“我在山外收了個徒弟,他叫慕寒淵。”

丁筱一愣:“啊?”

“那座獨峰與洞府,便是留給他的。”

“啊,便是方才師叔提起的那個名字嗎?原來是還未入門的師弟,我說我怎麼不記得呢,”丁筱撓了撓頭,“那,那這位慕師弟,為何沒有隨師叔一同回來呢?”

“……他有些事,耽擱了。要晚些才能回來。”

雲搖垂下眸,拾級而上。

“但他會回來的。”

即便所有人都將你忘了,也沒關係,我會記得你。

這世上隻要有一個人還記著你、等著你,那即便身處無間地獄,你也終有一天會醒來的。

對嗎。

雲搖不知自己是在問誰。

山中寂靜,無人回應,隻有穿林打葉的風聲掠過她身側,撩起她白雪色的衣裙。⑧本⑧作⑧品⑧由⑧思⑧兔⑧網⑧提⑧供⑧線⑧上⑧閱⑧讀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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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搖就這樣在天懸峰獨居了下來。

興許是看她實在門庭冷落,慕九天要給她安排幾個弟子,在座下聽教,也負責她洞府灑掃和照顧她日常起居,但儘數都被雲搖搪了回去。

閒暇時她喜歡到旁邊那座早已荒蕪了的孤峰去,去得多了,連山門內的弟子們也知曉了那裡——

滿山的四月雪開得絢爛,如火如荼。

像是在準備一場不知年月的等待某人歸來的典禮。

至於寒疾發作得不那麼頻繁又要命的時節,雲搖也會下山去,做點行俠仗義懲奸除惡的小事。

也有那麼幾次,她幻覺在人群裡,看到了道霜冷脫塵的白衣。

可惜等到再回首,泡影早已散儘。

這般日子過得也快。

那人的存在早被天道從這方世界裡徹底抹除,過往的一切痕跡都由旁人替代,隻要雲搖不去想,便無人提起。

漸漸地,雲搖對於他的離開似乎也完全忘記了,不再與任何人提起她有一位尚未歸山的徒弟。

連雲搖都以為自己快要忘了。

直到有一夜。

她忽然在夢裡夢見了他。

那個人好像就伏在她耳旁,那麼親昵無間地說著話。

雲搖聽不清,在夢裡流著眼淚拚命想將他拉住,哪怕隻是一段衣襟也好。

可她握不住,他如幻影泡沫,在她指間穿過。

她隻能含淚問他“你在哪兒”。

“我就在你身邊。”他低聲俯近,像要將她攏入懷中,卻隻是觸不可及的虛影,“我會作雨,作風,作春晞、夏華、秋霜、冬雪,與這三界一同,陪師尊至萬古。”

“……”

雲搖在夢中泣不成聲,醒來時同樣是滿麵淚漣。

天懸峰自那日開始封山。

是真正的“封”,冰封——

整座天懸峰從山中洞府開始,無儘冰寒向外蔓延,滿山的草木也都猶如被凝固在生死之間的形態,被一層冰覆住了,滿山都掛著冰棱,而又蒼翠茂盛,栩栩如生。

雲搖的洞府更是無人能近,連渡劫境的慕九天都無法靠近那可怖的不似凡物的冰寒氣半分。

百日之後。

洞府解封,麵色蒼白孱弱得前所未有的雲搖走了出來,隻是這一次,她眼底像灼著和身上紅衣一樣的焰火。

同一日,梵天古寺的紅塵佛子領著一位其貌不揚的大和尚,來到了乾門內。

“……他的神魂波動,你為何也能感知到。”

對於輪回塔塔靈,也既是麵前這個大和尚的到來,雲搖意外又平靜:“我能感知,也與你有關嗎?”

大和尚合掌輕歎:“在梵天寺時,是我抽取了你的一絲仙格之力,封入金蓮中。”

雲搖眼神恍惚:“後來,金蓮化形入了他的識海,那道仙格之力,莫非入了他的神魂……?”

“正是那道仙格之力,護住了他的最後一絲神魂。”

大和尚巋然不動。

短暫的驚愉如煙火擦過眼眸,雲搖確定了一日前的感知並非錯覺,更覺心生惴惴,連喉嚨都緊張得澀然起來:“他當真還活著,對嗎?”

“是,曆次一劫後,遑論千年萬年,遑論三界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