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1 / 1)

湧地積聚著。

“——師兄??”

“寒淵尊?”

“寒淵尊!”

[寒淵尊,說大話會遭報應的。]紅衣少女像就貼在他耳旁輕聲。

“咳。”

急火攻心。

慕寒淵咳了聲,覆目白綢一栗。

陳見雪惶然抬眸,卻見那人抬袖遮唇,幾息後,他垂下手,唇色在月下透一抹濃豔的紅。

……是血。

陳見雪瞳孔驀地一縮。

不待她開口,慕寒淵低聲:“你們歸宗稟明,我進藏龍山。”

一句落下,他便直身向外。

陳見雪陡然回神,慌忙追了兩步,她壓著咳疾聲:“師兄不可,事關數百年前的異獸現世,背後之人定所圖非小,這等大事我們應稟眾仙盟處置!”

慕寒淵沒有回身,身影飄忽,已在數十丈外:“我不在,一切由你決議。”

“師兄!魘獸之絲若真無解,你此去萬一失陷其中——”

慕寒淵身影消散,冷月之下空留寒寂餘聲:

“那便失陷其中。”

第12章 滿船清夢壓星河(一)

雲搖走在天穹倒轉的黑暗中。

星海遍布在她腳下,閃爍的星礫像長河裡細碎的珠貝,埋沒在漫漫無垠的漆黑流沙裡。

它們似乎已經沉睡了許多年,此刻卻被她腳下點蕩開的漣漪驚醒,於是一個個光團從河底緩緩躍起,在黑暗裡,明滅不一地點綴過她走來的長路。

雲搖想了很久,才記起她來了哪裡。

在藏龍山殺之不儘的魘獸圍困下,她重傷了無麵。可惜手中的劍不是真正的“奈何”,她也不是當年的雲搖,強摧的奈何一劍沒能讓那隻血魔當場殞命。

無麵借助魘獸掩護重傷逃離後,雲搖靈力失控,險些再次走火入魔。

而她拚命鎮壓靈力暴走的結果,就是被那些壓製在周身經脈內的魘絲趁亂反撲——

終於還是跌入了她自己的“七情之海”中。

七情之海,便是魘絲發威的憑借,進入七情之海,即是“入夢”。

佛家講七情,作“喜、怒、憂、懼、愛、憎、欲”解。

雲搖顯然不是慕寒淵那樣七情不顯的聖人,這七情之海中,每一個漂浮起的光團,都代表著她記憶裡牽係著她至少七情之一的一段回憶。

光團愈大,則七情愈重。

這其中,人皆以“懼”為最。

魘獸便是以魘絲誘人進入七情之海,尋得最大的那枚光團,再使人沉淪其中,至死不得醒。

由此,四百年前才有“魘獸之絲,入夢者死”的說法。

——但乾門人已儘離,藏龍山內此時隻剩自己,而雲搖對自己並不擔心。

作為司天宮裡一個閒職小仙,她不記前世,不追來生,生平最多的記憶就是看過的五花八門的話本,以及那些千年不變的三千小世界。

若是原主雲搖的,那就更無所謂了。

反正又不是她的喜怒憂懼,她隻是個旁觀者,有什麼好怕沉淪其中的?

——這也是她放心自己留在藏龍山的原因之一。

雲搖這樣坦然想著,走著,淡定地看旁人的走馬燈一樣,看著那些漂浮過身周的光團裡的情景。

走了不知多久,她終於在那許多個指甲蓋大小的光團裡,等到了一枚巴掌大的。

“終於到了?”

雲搖長鬆了口氣,差點以為要走個一天一夜。

雲搖正要將指尖落上去,忽然,就在她身前遠處,黑暗裡再次升起一個光團。

它比她麵前這顆還要大得多,約莫有一隻木盆的大小,也更耀眼些。

在出現的第一刻,那顆光團就朝著雲搖飛撲而來。

雲搖一驚。

那一刹那裡,她心口內忽然升起莫名而難言的憂懼,幾乎是本能的,她飛快向近處的那顆光團握了下去。

光團頃刻將她吞沒。

眼前世界倏地一白。

再睜開眼時,如霧靄散儘,山間桃花紛飛,被綴著粉花的翠綠枝葉織起的天空鋪滿了視野,漏過枝椏間隙,天頂白雲冉冉,日光炫目。

雲搖有種靈魂出竅的奇妙感,慢慢坐了起來。

她低頭,看見自己在一片青石上。

“大師兄,三缺一!就等你了!”爽朗的女聲,帶起一串金鈴晃動的清脆聲響,從她身側跑了過去。

雲搖下意識定睛。

那是一張陌生又熟悉的麵孔,五百年前乾門七傑之一,二師姐,蘇夢雨。

她跑去的方向,不遠處的竹林屋舍前,仙風道骨神色威嚴的男子傲然負手,冷淡拒絕:“師父說了,麻雀牌終究小道,耽於玩樂,不利我輩修行。今日作罷。”

“嗯?你什麼時候這麼聽師父的話了?莫非……”

蘇夢雨繞到他身後,一把將司玄背在後的手牽出來,占卜龜甲赫然在握。

“好啊,大師兄你又偷偷給自己牌運算卦!”

司玄被拆穿,咳了聲,一邊躲蘇夢雨綴著金鈴叮當的細白“魔爪”,一邊轉身朝向某處:“三師妹,今日還是你陪他們吧。”

雲搖循他視線望去。

坐在溪旁竹製書案後,一身青衣無綴無飾的女子從書卷後抬眸,隻一根笨拙古樸的方形木簪束發,她不說話地木然看著司玄。

蘇夢雨嘲笑:“大師兄你彆癡心妄想了,修心師妹怎麼可能碰麻雀牌!”

“啊!三師姐!”不知道哪個角落鑽出來的君乾,心疼地在修心身旁蹦躂,黑發間的發帶上夾著一串小粉花,“你你你怎麼又把我送你的簪子削成方形的了!那可是我研究了三個月雙開迷蝶花花期才雕出來的!”

修心沒聽見似的低回頭,手裡書卷翻過一頁。

“小六彆鬨,快回來,你看小師妹都等急了。”蘇夢雨把君乾從書案前拽來雲搖在的樹下。

蘇夢雨坐到了雲搖右手邊,喜洋洋地擺弄著竹牌,“趁師父這兩天都不會歸山……小雲搖,你今天要是再胡幺九牌,以後我看就乾脆叫你雲幺九好啦……”

“師父是不在,你當我死的嗎?”

一道冷沉聲線從天而降。

砸在了麻雀牌牌桌上,砸得蘇夢雨晃著金鈴的手都僵住了,她顫巍巍扭頭:“四,四師弟……你不是去九思穀傳、傳道去了嗎?什麼時候回來的?”

一柄泛著寒光的鐵戒尺壓下,如千鈞重緩緩落在了蘇夢雨肩頭上,將她起身的動作壓了下去。

雲搖身後,一身刻板得隻著單色素衣的年輕男子走出來,神色嚴厲:“師父才剛離山一日。”

“救救——”蘇夢雨被戒尺壓得扭頭就爬,“大師兄救我——”

對麵竹林前不知何時早沒了人影。

溪旁書案後,司玄正皺著眉,托著占卜龜甲,一副一心向學的模樣向修心討教著什麼。

修心木然轉了身,將他話音屏蔽在外。

蘇夢雨:“啊啊啊大師兄——”

“二師姐,六師弟,”杜錦冷冽聲線如山壓頂,陰影覆蓋在青石前瑟瑟發抖的三人身上,“你們就是這樣教小師妹的嗎。”

“——”

在這片桃林間的嬉笑怒罵裡,在這些曾鮮活生動的故人間,雲搖的神魂緩緩戰栗了下。

她感覺得到心臟縮緊,切骨的痛意泵出,淌進四肢百骸裡。

那個時候……他們都還活著啊。

那時候她什麼都不知道。

後來。

仙魔兩域之戰拉開,大師兄以命問天,祭陣殉道,二師姐攥著染滿了他鮮血的龜甲,淌儘了她此生最不甘的淚,在師父懷裡斷絕氣息。

一生好潔苛於整齊的三師姐,死在最肮臟的魔域血河裡。對雲搖最苛刻的四師兄,那把從不離身的鐵戒尺打她最多,卻也是為了護她,金罡陣前力戰三夜,血竭而死。

六師兄最喜花也最怕疼,總是被他們取笑說他才是乾門最嬌氣的小師妹,仙魔之戰最後一役,他死在兩界山前無歸河畔,身受萬箭,死無全屍。

埋葬他的唯有那片杏花林。

…………若眼前這一幕才是終局就好了。

若他們沒有死,若他們都還在,若一切都停留在最初——

[雲搖,回來吧。]

無儘的黑暗裡,忽有一個聲音,從很遠很遠的河畔響起。他拂過七情之海的漣漪,直抵她心底。∫思∫兔∫網∫

雲搖驚栗。

一道血色撕破黑暗蒼穹,在她戰栗卻聲啞裡,眼前的山間桃林定格,褪色,那些故人身影上一道道裂紋攀起,他們望向她,帶著無儘的懷緬與難過。

最後一切碎作無數光點,落入漆黑的長河。

[雲搖,回來吧。]

身後萬千光團在雲搖睜眼的那一刻齊齊落下,如驟然天崩星墜的雨。

腳下星海砸起萬千波濤,洶湧將她一瞬吞沒——

是誰!

洶湧長河裡,雲搖苦苦掙紮,在幾乎窒息的逼仄與無數記憶光團的衝刷裡,她驀地僵住。

她忽然想起了一個人。

……可她上次見到那個人,已經是三百年前的事了。

那天雪下得極大,大得蓋過了兩界山的長夜,蓋過了凝涸的血骨,也蓋過了地上冰冷的薄甲。雪粒綴在他靜謐長垂的眼睫上,像凋零的花。

他被埋葬在那裡了。同那場風雪一起,終年不化。

……他一定還在等她吧。

等她去帶他回家。

——

山神廟前,一地魘獸屍身間,雲搖驀然睜眼。

“慕……”

脫口而出的話聲被山間如濤似海的洶湧靈力潮聲蓋過。

雲搖驚愕回眸,也就錯過了,廟側屋簷下,懸著的褪了色的祈願紅繩被一道身影無聲撥動,藏在昏昧裡的那人轉身,隱入了漆黑的夜色中。

“轟隆!”

如潮的靈力翻湧,這一次更近。

雲搖終於看見了不在身旁的魘獸去了哪裡——像被如紙薄利的刀撕碎過全身,一隻幾乎分辨不出本來麵目的魘獸重重摔在了她的麵前。

山間落葉與魘絲飛揚,還未近身,已被無形靈力絞得粉碎。

撕碎了無儘的塵與霧,在月色與魘霧之間,雲搖看見了淩空拂琴的人。

銀絲蓮花冠在月下清冷。

雪白綢緞覆目長垂。

——慕寒淵。

但雲搖幾乎不敢確認。

他一襲白衣被血色侵透,星星點點,如梅瓣綻破夜色,灼灼如火。

而那清俊如神明的五官間寒徹、猙獰。那個從來悲憫如聖人似的寒淵尊,又怎麼會有這樣的神情?

就像……快要失去他的全部。

第13章 滿船清夢壓星河(二)

最後一聲弦音如殺。

無儘夜色與藹藹白霧中,沒了指引的魘獸四散潰逃,向著偌大的藏龍山山林腹地奔襲。

慕寒淵沒有阻攔。

長袍落地,廣袖下他隨手一拂,身前憫生琴便化作無數螢火似的光點,在半空散去。

“…師尊?”那人無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