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頁(1 / 1)

傅再教我一回。”

柳雲雁立時擺手,笑道?:“自打?你十歲那?年,我看見你信手塗鴉畫的那?幅錦鯉嬉戲圖,我便知道?我沒有?什麼可教你的了,想來,如今的你於繪畫一道?上應該遠超於我了,怎麼又想讓我再教你一回?”

“柳師傅,我不敢拿畫筆了,心中?存了恐懼。”

“明白了,定然是遇到瓶頸了。”柳雲雁把荔水遙領到一張畫案前,提起筆來,信手勾勒出一隻錦鯉,笑道?:“我如今啊對繪畫一道?是一點敬畏都沒有?,滿心裡隻想著掙錢,就比如觀音抱子像賣的好,我就畫觀音抱子像,畫的多了之後,手熟了,一個時辰就能畫得一副,凡是買我的觀音像的,沒有?一個不誇我畫的好的,回頭客極多。你的毛病我知道?,打?小就奉行的是心境到了才願意落筆,這就導致你很依賴心境和靈感,可這世上哪兒?來那?麼多靈感呢,靈感又從哪裡來呢,還不是得手熟,那?就要多畫,畫的匠氣?又怎麼了,也?有?人欣賞,四娘子,有?時一幅畫僅僅是一幅畫而已,是個死物件,和桌椅板凳一樣,能供人坐一坐,歇歇腳,也?是它的好用處。”

荔水遙啞然失笑。

柳雲雁笑道?:“你這笑啊意味深長了不是,心裡肯定在嘀咕我俗氣?。”

“沒有?,沒有?。”荔水遙連連搖頭。

“可我不怕你笑話,四娘子,你遇到瓶頸了,肯定不是我三言兩?語就能解開的,但是我就想和你嘮一嘮近年來我的感悟。”

說著話,從畫缸裡拿出一個用金絲線捆著的畫軸,在荔水遙眼前緩緩展開,荔水遙定睛一看便有?些癡,這仍舊是一幅觀音抱子像,可這幅畫裡麵的觀音,慈眉善目,仿佛周身自帶福澤眾生的佛光,觀音懷裡抱著的那?胖娃娃,喜慶可愛,讓人觀之一顆心就變得軟軟的。

柳雲雁自得一笑,“當我畫了三百一十八幅觀音抱子像,得了兩?千七百兩?銀子後,某夜爬起來數錢,欣喜若狂,興奮之下,虔誠的畫下了這第三百一十九幅觀音抱子像,畫完之後,我自己欣賞,十分滿意,當即決定,百兩?銀子以?下不賣,可是至今沒賣出去。”

說罷,哈哈一陣笑。

荔水遙望著這幅渾然天成之作,心中?受到不小的震撼,當即便道?:“一百兩?銀子賣給我如何?蘭苕。”

蘭苕胳膊上挎著個繡花錦袋,立時就探手進?去抓了一把金花生出來,數出來十個含笑遞給柳雲雁,“柳師傅,這一個金花生就能兌十兩?銀子,給你十個,隻多不少。”

拇指長一個金花生,個個金光燦燦,精致可愛,柳雲雁頓時眉開眼笑,撐開兩?手接住,“那?我就不客氣?了,四娘子是知道?我的,自來是個貪財的。”

荔水遙笑道?:“柳師傅貪財,取之有?道?。”

說著話將觀音像卷起遞給蘭苕。

柳雲雁將金花生小心翼翼的放進?桌上的青瓷筆筒裡,立馬笑道?:“該我的我一分不讓,不該我的我一分不取。今日開門見喜,然則,縱然我有?心替你開解,卻也?有?限。我隻把繪畫當做謀生的手段罷了,從未刻意去追求進?境,我是秉持了一個順其?自然的心境。”

荔水遙喃喃低語,“從未刻意……順其?自然……”

柳雲雁見她站著發呆,知她已是沉浸到自己的所思所想裡,便不去打?擾,安靜的陪站。

片刻後,荔水遙清醒過來,說了些“以?後可常來常往,到鎮國?公府做客”的話,便帶著侍女們離開了。

柳雲雁站在門口目送良久,墨朝耕抱著孩子回來,笑道?:“這便是你從前與我常說的那?位畫道?天才嗎?”

“是她,遇到瓶頸了,說是心存恐懼不敢下筆,方才我沒好意思說,富貴溫柔鄉裡的小娘子,從沒真正缺過銀子使,不知銀子的香,若似我一般的受過窮挨過餓,那?才有?動力一日畫十幅圖出來呢。”

墨朝耕輕握她手,安慰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罷了。”

柳雲雁回握他手,釋然輕笑,“曾經也?怨恨過天道?不公,因何既給人家無雙美貌,又給驚才絕豔的天賦,還給世家的出身,真真她是天道?親閨女,我便是天道?甩出去的泥點子不成,可我現在有?了你,有?了藥師奴和菩薩奴,日子過的富足安樂,我便也?知足了。”

墨朝耕笑起來,催促道?:“店裡有?我呢,你快家去吧,菩薩奴久不見你還不知怎樣哭鬨呢。”

“都是你慣出來的!”

柳雲雁回身往店裡去把金花生揣進?錢袋,牽起大兒?的小手就急匆匆往家裡趕。

第078章 墨染雪腮畫未成

這夜, 厚厚的雲層遮蔽了月亮。

鎮國公府負責打更的老兵卒敲響了子時的梆子。

環首坐在角門後的長條凳上,手裡捏著一掛雕刻成佛頭樣式的十?八子白玉手串,正在有一下沒一下的撚動, 這時門外傳來敲門聲,一聲重兩聲輕。

環首立時站了起?來, 輕輕將門栓撥開, 一身玄袍的蒙炎就從外頭閃身而入。

“歇了吧。”

“是。”

夜色漆然, 明亮的燭光透過窗紗在風雨廊上落了一地。

廳堂地上,一眼望去擺了六個大?熏籠, 暖香融融,溫暖如春。

書房地上鋪了白絹, 牆壁上凡是能掛東西的地方都掛滿了畫軸,從稚嫩到靈韻天成,次第有序。

那張青玉石麵的大?書案上, 鋪了一張大?宣紙,宣紙上畫了些混亂無序的線條、圓圈, 還有仿佛兒童塗鴉似的烏龜、魚和花草。

荔水遙整個人都窩在大?圈椅上, 穿著金銀花繡紋的雪紗春衫,一頭青絲隻以?一條紅緞鬆鬆散散的係在腦後, 此時此刻, 她雪腮上一抹墨色, 右手手指夾著毛筆,左手握著琉璃杯,正在飲酒,星眸清亮, 神情鬆弛。

坐在矮榻上打絡子的蘭苕甫一瞧見蒙炎就立時站了起?來,但見他呆呆站在那裡, 早已看癡了,抿嘴一笑,輕手輕腳的出去了。

“我?的大?將軍回來了。”荔水遙舉杯偷一笑,一口把琉璃杯裡剩餘的荔枝酒喝光,仿佛生?怕被蒙炎搶了似的。

蒙炎怦然,耳熱心癢,立時將外?麵的玄袍罩衫脫了扔地上,走到跟前去,將她光著的腳捧在手心裡摩挲,“涼涼的,怎麼不穿襪子?”

荔水遙被他摸的發癢,笑嘻嘻往後縮,“為著不讓顏料墨汁凍住了,我?讓她們在屋裡多放了幾?個大?熏籠,我?正覺得熱呢。”

蒙炎正要將她抱起?弄到床榻上去,荔水遙扒著扶手不樂意,“我?不困,才喝了酒,到了似醉非醉的狀態,正是揮毫潑墨的好時候,你自去睡你的去。”

蒙炎按捺下亂蹦亂跳的心,鷹眸亮的嚇人,“那你畫吧,我?陪著你便是。”

他退開了,荔水遙赤腳下地,執筆就在宣紙上亂畫一通,沒一會兒,竟把宣紙上雜亂無序的線條、圓圈改成了小?人。

“我?記得,你之前想讓我?幫你畫一套軍體?拳的人物圖,對嗎?”■思■兔■網■

蒙炎在她身後的大?圈椅上坐下,大?馬金刀,如山如巒,將她圈在兩臂之間,頓時歡喜,“你竟還記得。”

荔水遙看著自己畫的小?人,頓時笑道:“果然、果然我?想的是對的,酒壯人膽,把恐懼灌醉,我?就畫成了。大?將軍。”

荔水遙轉身撲到蒙炎懷裡,“我?今日去拜見我?的啟蒙師傅了,從她那裡我?得到了些許的震撼,你瞧那裡掛著的那副《觀音抱子像》,就是柳師傅‘唯手熟爾’之後所得的渾然天成的作品。

她說她對繪畫已經沒有敬畏之心了,也不去刻意的追求進境,隻把繪畫當成了謀生?的手段,我?在柳師傅身上看見了她身上的紅塵煙火氣,她利用繪畫,駕馭繪畫,她是畫道的主?人,我?卻是敬畏畫道太過,刻意追求進境,又自恃天賦,目下無塵,又心生?恐懼,在恐懼之下不知不覺成了畫道的奴隸,柳師傅在紅塵煙火中行走,反而境界在我?之上了。今夜一試,我?也更加認清自己,天才如何,庸才如何,有一腔孤勇,畫的成,就是好的。大?將軍,我?想開一個畫坊,練筆之作就掛在那裡售賣,賺些脂粉錢也是好的,我?自己喜歡的呢,就隻掛在那裡任人鑒賞,若有一二評語可啟迪我?的,也可贈予些許的東西,嘻嘻。”

“好。”蒙炎揉著她,恨不能把她揉進自己的骨肉裡,融為一體?,“我?不懂畫,但隻要是你想做的,我?都支持。”

荔水遙雙手抵著他的%e8%83%b8膛,直起?腰來盯著他,醉眼朦朧,“今夜怎麼這樣晚才回來?”

“避著人與秦王私下見了一麵。”

荔水遙驀的僵住,壓低聲音道:“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你、你這把陛下懸在頂上的刀,偏、偏向秦王了,是、是為了我?嗎?”

“咱們到帳內說去。”

“對對對,隔牆有耳。”

荔水遙驀的把夾在手指間的毛筆扔了。

蒙炎抱起?她送到床榻上,和衣而臥。

荔水遙麵色泛白,心神都慌亂起?來,泣道:“若是慘敗,再一次葬送了你一條命,乃至累及全家,我?豈不成了罪人?如何還得起?……”

蒙炎忙將她摟在懷裡,哭笑不得,“不是為了你,譬如,倘若你勸說我?投靠太子,我?可不會同意,我?有我?自己的判斷。我?雖然癡愛你,但你若是做了錯事,我?不僅不會縱容還會訓斥,所以?,你怎麼會這麼想,還把自己嚇哭了?”

荔水遙怔怔看了他一會兒,前世的一個委屈難辨的結刹那間打開了,眼淚顆顆往下掉,“我?們一人一半吧。”

“什麼一人一半。”蒙炎失笑不已,“你在內宅,對朝堂形勢一點都不清楚,我?也沒和你分?析過,這樣的決斷隻有我?能做,你真要不懂裝懂瞎胡鬨,我?還要打你屁股呢。贏了還罷了,真要輸了,罪人也是我?。”

荔水遙破涕為笑,抱著他,語調輕快的道:“有些人可不似你這般有擔當,明明是自己做出的選擇與決斷,偏要粉飾一番,當做甜言蜜語澆到你頭上,你心裡覺得不對勁又說不上來,到輸了的時候,就會埋怨說‘都是因為你’‘都是為了你’。”

蒙炎頓了頓,明白過來,輕撫著她的背脊,溫聲道:“似你這般的閨閣娘子,經曆的少,哪能分?辨的清恁多事情,上當受騙也是難以?避免的。再和你說個吧,似這般推卸責任的人,官場上,軍隊裡也多的是,彆人我?管不著,凡是我?帶出來的兵,決不允許有這樣的,發現一個踢掉一個。外?頭的事兒有我?呢,彆擔心。”

蒙炎在她頸窩裡嗅了嗅,滿心歡喜,“喝的荔枝酒?”

荔水遙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