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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欞微敞, 日光爬上了琳琅滿目的妝鏡台,蘭苕掀簾子進?來,把荷葉式托盤放在床前的矮幾上, 輕輕撩起帳幔望著伏在枕上睡容懶嬌的荔水遙,笑道?:“奴婢可瞧見了, 睫毛顫了幾顫, 縱是還不願起來, 先把燕窩羹喝了吧,仔細睡過頭肚子裡沒食, 鬨的胃疼。”

荔水遙眼睛沒睜,唇角微彎。

蘭苕見狀, 強拉了起來,摟在懷裡喂了半碗。

半碗清甜的燕窩羹下肚,荔水遙終於清醒了, 自己坐直身子,捧著碗把剩下的喝了。

蘭苕拿來一件紫藤花的長襖披在荔水遙肩上, 溫聲道?:“可要再睡會?兒??”

“不睡了。”荔水遙拉著蘭苕的手, 溫柔的看著她,“你要多穿點, 不許凍著了。”

“哪兒?還能凍著呢。”蘭苕笑道?:“這個冬日您已是給了奴婢三件大棉衣裳了, 今日新上身這件猞猁皮裡子猩紅羽緞的夾棉褙子, 在屋裡穿還熱的淌細汗呢。”

“蘭苕姐姐。”荔水遙輕輕抱住她的腰,柔聲道?:“我做過一個夢,夢裡大將軍早亡,我離開了這裡, 此後命途坎坷,零落成泥, 是你陪我到最後,壞人拿你威脅我,你受儘折磨,為了不再成為壞人威脅我的把柄,寒冬臘月,穿著薄衫把自己凍死了。你死了,世間再無我牽掛的人,我也?死了。”

蘭苕連忙道?:“夢都是反的,可不能當真。”

又笑道?:“怪道?特特多給了我兩?件大棉衣裳呢,原來是被噩夢嚇著了,倒惹得九畹紫翹兩?個眼熱,暗自發誓要儘心儘力服侍,忠心耿耿超過我去。”

荔水遙一笑,蹭蹭蘭苕,“是啊,那?都是夢了,現在才是真。你們興許也?奇怪,自我出嫁之後就沒正經畫過畫了,我也?不瞞著了,那?是因為我心中?有?恐懼之事壓製住了,就在昨夜,大將軍給了我底氣?,我想,恐懼一時半會?兒?無法完全克服,那?就尋找初心,把自己當成一個一竅不通的初學者,從頭來過。”

蘭苕大吃一驚,“究竟是什麼恐懼之事?”

“心病罷了,你彆問。”荔水遙靸上鞋走到書房去,一拍摞在角落裡的大板箱,吩咐道?:“把裱好的都掛出來,再把我的畫筆、筆洗、鎮紙等?所用之物通通翻出來,大蕭氏不是送過我一箱子顏料礦石嗎,也?找出來吧,抽空我帶著你們拾掇出來,磨成粉,細細篩取,製成隨手可用的。”

“是。”蘭苕恭敬應下。

九畹紫翹本就在廳上聽差,這會?兒?都聚在書房,也?跟著福身應答。

荔水遙又走來廳上,拿起銀噴壺給自己心愛的蘭花們澆水,澆完了花,又去書案前坐著,望向?了壓在一摞書籍下的大紅邀請帖。

那?是不久前,棠氏家主棠伯齡送來的,邀請她與蒙炎前往棠氏赴宴,落款一句是“父殷殷祈盼,吾女明珠還宗。”

她看過之後,心緒難平,就隨手壓在了下麵。她猶然記得,當年看著他把棠十娘架在脖子上摘果子,那?副父女情深的畫麵,深刻記得自己當時羨慕渴求的心境。

今生真相大白,可一切都晚了,我不再是那?個仰著頭,羨慕渴求父愛的小姑娘。

還什麼宗,改什麼姓,倘若我沒嫁給蒙炎,為遮掩這樣一樁醜事,棠荔兩?家必然會?聯手壓下,誰又在乎一個無權無勢可憐卑微小娘子的想法與渴求。

荔水遙抽出一張信紙鋪在桌麵上,道?:“柳師傅是哪年成的親來著?我記著柳師傅成親後依舊在棠氏內學堂任教,現在還在嗎?我想問棠氏家主把柳師傅要來,她是我的畫道?啟蒙師傅,我想尋回初心,少不得需要柳師傅。”

九畹見狀走到近前,在硯台裡滴了三滴水,邊磨墨邊道?:“在您十歲那?年成的親,後來柳師傅說再無可教給您的,您不必再去上她的課,您又沉迷自己的畫道?,咱們就與柳師傅見麵少了,現在柳師傅是個什麼境況,奴婢也?不知。”

“我寫?一封信給棠氏家主,柳師傅是棠氏的客卿,若是還在棠氏,我問他要人,他應該會?答應。”

話落,九畹也?磨出濃墨來了,荔水遙擇了一支筆蘸取,打?了下腹稿,提筆便寫?,措辭簡潔,開門見山,一點也?不客氣?。

寫?完之後,靜等?墨乾,吩咐道?:“九畹,你親自走一趟。”

“是。”九畹見墨跡乾了,便拿了過去。

荔水遙又取出一個花箋本子,一邊寫?對於蒙蕙蘭的改善策略一邊問道?:“玉珠昨日沒去花燈節,著急忙慌的問我要了香膏回去,說是擇日不如撞日,改造就從花燈節開始,到明年花燈節就看效驗,昨日蕙蘭大娘子可泡了香湯沒有??說什麼了嗎?”

正說話呢,幼兒?啼哭聲傳了進?來,荔水遙抬頭,%e4%b9%b3娘就忙忙的抱了小大郎進?來,“大娘子,不知怎的小大郎哄不住了,隻早上將就吃了一頓奶,這會?兒?怎麼喂都不願意吃了。”

“給我吧,你下去用飯。”荔水遙擱下筆,把孩子抱在懷裡,笑著戳他奶呼呼的小胖臉,“你也?有?啼哭的時候,我還當你有?奶就是娘呢。”

蘭苕紫翹將搖床抬了過來,蘭苕笑道?:“這幾日每日早上都能吃上一回親娘的奶,今日早上沒有?,咱們小世子就不樂意了。”

荔水遙嗔她一眼,“他不樂意又如何,我正想著抓一副回奶的湯藥呢,隻是覺著偶爾抱著這小東西喂一回新鮮有?趣,暫時沒吩咐你們去抓罷了。”

九畹低頭一瞧,小世子已是吃一個抓一個,便笑道?:“咱們小世子才不是那?樣的,一日增長一日的智慧,這不就知道?哪個是親親的娘親了,奴婢聽人說,小娃娃剛生下來時是看不清人的,都是靠鼻子聞味兒?,想來是記住娘子你的氣?味才明白過來了。”

荔水遙摸著小東西翹起的呆毛,笑道?:“九畹,你搬把椅子過來,我說你寫?,寫?完了,儘快給玉珠送去。再吩咐小豌豆或是小冬瓜去藥廬按方抓藥,我想著,大將軍的藥廬裡美容香體的藥材定是少有?,就讓人到外頭藥鋪子買去,不必經公賬,寫?在我的內賬上,和我平日裡用的並在一起便是。”

蘭苕將此事記下,答道?:“昨日就泡上了,小豌豆去春暉堂轉了一圈回來說,老夫人在撿蠶豆,要炸五香蠶豆吃,蕙蘭大娘子頂著書練走路,玉珠小娘子學著您教導她時的樣子,拿了根包著細葛布的戒尺監督,琇瑩小娘子在旁邊端茶倒水,蕙蘭大娘子很聽老夫人的話,隻是問了一回在客院住的那?對父子,被老夫人嚴厲罵了一回,哭了一陣子又好了。”

正說到蠶豆呢,老夫人身邊的小翠送了一盤子五香蠶豆來,荔水遙吃了幾個,覺著油膩就罷了,喝了一杯香蜜玫瑰水,看著九畹寫?完了,打?起哈欠來,摟著孩子又睡了個午覺。

到得落日西斜,看過九畹從棠伯齡手裡拿回的信,便決定後日親自去拜訪,明日一早先讓九畹去送拜帖。

原來柳師傅於去年四月份就以?回家養胎的說辭,從棠氏內學堂出去了,現居住在書畫坊,書畫坊裡有?一家畫韻軒,正是其?夫墨朝耕的鋪子,兩?夫妻現正住在鋪子後麵的宅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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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畫坊裡多是售賣書畫的,年節前來此買年畫、對聯、福字的較多,人流量最大,這會?兒?花燈節也?過去了,人流回歸正常。

這裡也?不似東西兩?市那?般有?各種吆喝叫賣的聲音,這條主街上較為安靜,有?墨香氣?,往來多是書生文士。

隨著開市的鼓聲響起,畫韻軒也?開了門,正有?個模樣溫潤,腰瘦背薄的男子搬了一張四方桌出來擺在門旁裡,桌子上放著一遝沒裱過的觀音像、佛像,用紙泛黃,一看就不是多好的宣紙。

沒一會?兒?從門檻內跳出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長相與那?男子有?三分相似,手裡舉著一根冰糖葫蘆,便聽那?男子嗬斥道?:“手裡拿著竹簽子呢,仔細跳摔了,一下子紮進?你鼻孔裡,呼啦啦淌出好多血來,活膩歪了不成。”

小男孩咧嘴賠笑,乖乖的在門檻上坐下了。⑥思⑥兔⑥網⑥文⑥檔⑥共⑥享⑥與⑥在⑥線⑥閱⑥讀⑥

男子摸摸男孩的小發鬏,“隻在這裡坐著玩吧,不許走遠了。”

“知道?了耶耶。”

荔水遙會?心一笑,放下簾子,下得馬車,帶著蘭苕和小豌豆就走了進?去。

墨朝耕一看來人,長相穿戴不同尋常,想著昨日一早自家娘子接到的拜帖,心裡頓時有?了猜測,忙忙的上前,拱手探問,“敢問這位夫人可是姓荔,荔枝的荔?”

荔水遙登時便笑了,輕點頭,福身一禮,道?:“我便是昨日讓人送拜帖的荔娘子,柳師傅曾是我的繪畫師傅,為我啟蒙。”

墨朝耕略有?些慌張,左右看看,逮住自家兒?子,搶走他的冰糖葫蘆就道?:“快去後麵告訴你阿娘,就說貴客在這裡呢,糖葫蘆耶耶先幫你拿著,跑著去,明兒?給你買兩?根。”

小男孩頓時歡喜,撒腿就跑了出去。

畫韻軒內裡很寬敞,三間兩?架的結構,中?堂掛著裱糊好的書法和繪畫作品,左邊屋子售賣的是筆墨紙硯,右邊屋子是以?畫為主的各種東西,有?插滿大畫缸的卷軸,有?絹畫製成的擺件、屏風、團扇紙扇,還有?大幅的壁畫,那?壁畫是仿的唐朝的《簪花仕女圖》,落款印章是一枚雲雁,柳師傅閨名柳雲雁。

荔水遙心頭一緊,眸光不善的回望了墨朝耕一眼,從大畫缸裡隨手抽出三個卷軸打?開來看,都是柳師傅所畫的觀音抱子像,一絲靈氣?都無,皆為重複的匠氣?之作。

墨朝耕心頭惴惴,不明所以?。

這時從外頭快步走來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臉色紅潤,身材腴美,盤著百合髻,簪著一支雙蝴落花金步搖,穿一身綠閃金緞地?牡丹紋齊%e8%83%b8襦裙,未語先笑,“四娘子,昨日忽得你的拜帖,我是欣喜若狂,快隨我到家裡去,咱們坐著說話,我一早起來就把酒席置備齊整了,隻等?你上門。”

荔水遙也?略有?些激動,卻拿著觀音抱子像問她,“柳師傅,這些都是你自願畫的嗎?”

墨朝耕柳雲雁皆是一愣,墨朝耕轉瞬明白過來,哭笑不得,夫妻倆對視一笑,墨朝耕把店門關上,抱起大兒?子出去了。

柳雲雁笑問,“都是我自願畫的,你應是一眼就看出來了,這些畫作都是匠氣?,但是四娘子啊,開門做生意,還是這種匠氣?之作賣的最好,尤其?這觀音抱子像,凡是殷實一點的人家都能買得起。”

荔水遙滿懷希望而來,這會?兒?卻有?些意興闌珊,便把畫軸放下了。

柳雲雁察言觀色,頓了頓,道?:“都說無事不登三寶殿,四娘子親自上門可是有?事?”

“此來,本想著讓柳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