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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侯歸來時 賞飯罰餓 4324 字 3個月前

此時附近百姓來來往往,行人跑得匆忙,約莫是被誰不甚撞倒了。

這人二十來歲的年紀,大概比公主年長不了幾歲,一身長袍乾淨清爽,眉眼俊雅翩然略帶病容,手臂又纖細白皙,顯得頗為弱不禁風。

永嘉長公主看了片刻,隱約浮起些印象來,當下舉步走過去,親自攙扶他。

“怎麼樣?你沒事吧。”

年輕公子的手十分冰涼,見狀似乎是感到窘迫,不欲讓她觸碰,尷尬萬分地往後挪了挪,神色躲閃道:

“不妨事……沒什麼大礙的。”

公主卻執意要扶他。

跟著的幾名護衛早有眼色,利索地把輪椅擺正了推到旁邊。

“若是哪裡受了傷,本宮叫禦醫來,可替你檢查一番。”

“草民並未受傷,多謝……多謝殿下關懷。”他還在躲。

公主將這反應儘收眼底,倒是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天子腳下,自要澤被萬民,談什麼謝不謝。”

“你腿腳不便,不如本宮派人送你回去,夜間四處亂得很,你家住何處?”

……

就是在這須臾的喘熄時間裡,觀暮雪餘光瞥到一抹人影極快速的閃進胡同。

藏在雜物堆中的高陽承緒當然聽見外麵的動靜,他正欲探頭看一眼情況,冷不防就被一隻修長又寒涼的手抓住,沒命一般發足朝前狂奔。

他人跟著跑,嘴上卻奇怪:“去哪兒?”

觀亭月連看也沒看他,“送你出城。”

而戌時早已過去,京師的幾道大城門得明日辰時才得打開,除非是□□,但那牆上守滿了兵,一旦驚動後果不堪設想。

“想出城不必那麼麻煩。”高陽承緒借著月光瞧出她猶在思索對策,“到紙廠附近去,我安排的車馬就停在一棵梨樹下,會有人接應。”

耳畔忽然傳來她一聲毫無情緒的冷笑。

“接應?你到現在還盼著會有人接應?隻怕你去,等你的隻會是一張天羅地網。”

高陽承緒的眉峰輕輕蹙了下,隨後複又鬆開,“我養的人,論忠心不會輸給安南王府的死士,你彆總認為他們都會反水,也不是人人都同燕山一樣背叛舊主。”

“你的那些死士忠不忠心,我不知道。”觀亭月避開一隊巡邏的守衛,“但倘若他們還健在,這麼久了,會留你一個人在外遊蕩嗎?”

他聞言怔了怔。

“你就沒發現,你身邊的刀客,竟連半個都沒追上來?”

高陽承緒的步子漸次放緩,最終徹底停下了腳。他左思右想覺得心底不踏實,用力地一抿唇,掉頭要往回走。

“我去紙廠看看。”

“你還去什麼!”觀亭月抬手摁住他,“滿街滿城都在抓大奕遺孤,你是想到鄭重實跟前自投羅網嗎?”

“抓我?”高陽承緒突然費解地望著她,“為什麼要抓我?”

按照他此前的計劃,皇帝的儀仗經過禦街後,會有幾盞燈籠無故墜落,一直持續到祈福儀式結束,最大的孔明燈燈芯他們做過手腳,極難點燃,就算點燃了中途也會熄滅。

而那份擾亂視聽的文章得到明天一早才能出現在大街小巷……從始至終他不曾露麵,也不曾暴露存在,為何矛頭竟會對準自己?

“不對……”他盯著虛裡喃喃道,“不對,肯定是有哪裡出錯了,不應該是這樣……”

如今的發展和他想象中的千差萬彆。

眼看他仍要轉身,觀亭月一把將人拽到麵前,強硬地掰著他的雙肩。

“江流!”

“你自己想想看。”她厲聲道,“你既然都不信燕山,覺得他是大奕叛臣,那麼那些也歸順了鄭重實的人,難道就值得相信了嗎?燕山是叛徒,他們難道不是嗎?”

高陽承緒固執地反駁,“可他們有求於我,跟隨我,對他們而言是有利可圖的。他們想要獲得更多,爬得更高,而鄭重實顧忌這些人的身份,不可能重用舊臣。所以便隻能是我。”

觀亭月此時此刻總算對這場鬨劇的起因有了些許了解。

眼前的這個少年畢竟才十五歲,再怎麼運籌帷幄,在揣摩人心上終究是一知半解,他太自負聰明,企圖將所有人玩弄於鼓掌之間,如此一來,下場隻會是被人利用。

再加上他身邊常年待著一個前朝老太監照顧起居,長此以往難免讓其挑唆,搞出今日之事真是一點也不奇怪。

“你以為他們圖你什麼?”

她說道,“隨你重振舊國好博個開國功臣的名頭嗎?複國有多難,能不能活到那日還是個未知之數。真正忠心大奕的人尚且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你居然妄想一幫誠服他人的走狗會為了利益對你言聽計從?”

“有那個功夫人家不知道直接把你交到鄭重實麵前換個好前程?至於這樣舍近求遠嗎!”

高陽承緒被她說得一訥,好似在找理由辯駁,又好似在深深琢磨著這一席話。

觀亭月握著他的肩膀逼問,“朝廷裡答應與你裡應外合的那個人是誰?告訴我。”

高陽承緒:“我……”

他剛剛張口,視線中一道暗光清嘯而來,擦過觀亭月鬢邊的發飾,在他的左臉上擦出一條淡淡的血痕,噌然沒入背後。

高陽承緒的雙目還驚愕的睜著,血珠已順著傷口滲出,迅速滑落。

觀亭月眼角驀地一壓,猝然轉身,銀亮的長鞭掄成滿月,像湖麵大片的漣漪,波瀾蕩漾“叮叮當當”便彈開了四麵射來的無數箭矢暗器。

就在這時,周圍的高牆、房舍之上接連冒出舉著火把的官兵,把他二人圍在其間,甕中捉鱉似的擋住了一切生路。

她戒備地仰望左右,而高陽承緒的眼睛卻隻死死地盯著北麵城牆上的一個人。

“大奕遺孤就在此處。”身著甲胄的武將麵不改色地拎著尚未出鞘的劍,劍尖直指著他的頭顱,“想不到,這反賊還有彆的幫手。”

卓蘆冷聲道:“給我一並拿下!”

第101章

高陽承緒第一次接觸卓蘆時是在去永寧城之前,他大概認出了衛老太監,進而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那會兒他依舊是城門衛的統領,在入城盤查時盯著他倆看了很久,久到高陽承緒險些以為對方要下令截人了。

但最後卓蘆卻並未多言,照常放他們通行。

而此後沒幾日,他不知是尋得何等門路,居然親自找了上來,淚眼婆娑地對他三跪九叩,大倒苦水,坦言跟在鄭重實身邊的種種艱難與不如意,字裡行間都是對故國的思念。

高陽承緒當然不會以為此人是真的對大奕忠心耿耿,可重回京城的這些天,他著實探聽到,向鄭重實投誠的老官員們在新王朝下混得並不怎麼稱心。再有卓蘆的一番言語,便覺得,大奕舊臣的這種心態未必不能為自己所用。

既然鄭氏江山不是鐵板一塊,那麼他不妨從中逐個擊破。

對於卓蘆的試探和觀亭月的時間同樣久,至今已有三年之長,所以他才敢信心十足地放下戒備。

假如他當真心懷不軌,為何一定要蟄伏這麼久?

直接把自己抓去給鄭重實邀功,不好嗎?

為什麼……

觀亭月手腕一卷,銀鞭被收入袖下,她整個人背對著高陽承緒,側臉隻露出一點輪廓。

“原來是城門衛替你遮掩耳目,難怪能在京城裡憑空消失,連李鄴都束手無策。”

身後的少年無動於衷地立在那兒,褪去了血色的麵頰無端有幾分蒼白。

她站穩了下盤,目光深遠地望向高牆上的一排兵。

“與其在你羽翼未豐之時將你擒獲,倒不如等你真正搞出動靜來,鬨得越大,鬨得越轟動,他抓你才越有價值,才顯得他勞苦功高——換作是我,我也會這麼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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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麼一刻,高陽承緒的心頭忽然感到很茫然。

他視線轉向左側,巷子內有他重金豢養的刀客,此時正與官兵們廝殺纏鬥,打得一片刀光劍影;再轉向右側,難以視物的陰暗處,地麵似乎躺著幾道身影,不知是不是他的人,也不知是死是活。

而卓蘆還在不遠處高喊著“緝拿大奕反賊”,生怕旁人不知道此地有前朝皇嗣。

“如今,已不是屬於我們的那個時代了……”

他聽到這一句話裡複雜的情感,怔忡地抬起眼,但觀亭月的神色遮在被風不住吹亂的發絲下,隻偶爾閃過幾道令他略覺刺痛的目光。

“沒有任何人擁護的王朝,真的是你的故鄉嗎?”

她輕聲問。

這是高陽承緒頭一回從旁人的嘴裡聽見“故鄉”這個說辭,他眼底靜得仿佛一潭死水。

但卓蘆卻沒有給他發呆的機會,兩側的□□手再度搭上箭矢,數十寒芒如流星趕月,齊齊逼向胡同裡的兩個人。

他看到觀亭月的身形一動,密密麻麻圍繞在自己周遭的暗箭掀翻了大半,而她氣息不喘,勢頭未減,掌心上有什麼驀地閃爍不定。

“姐……”

他伸出手去,卻堪堪隻來得及吐出半個聲音。

“蠢貨,不要傷那少年!”卓蘆慌忙朝手下罵道,“那是高陽氏的皇子,得抓活……”

風中窸窣地傳來一陣仿若裂帛般有節奏的響動,由遠而近,他話還未說完,餘光瞥到何物在半空裡影影綽綽,正待看清形貌,鋒利的刀刃便打著旋割過咽喉。

“呲”的一聲。

旁邊的官兵上一刻還在等他訓話,下一刻,自己的上司竟憑空沒了腦袋,他當場就傻了眼。

兩頭帶刃的長刀回轉著沿軌跡歸來,被觀亭月一把抄住。

卓蘆的頸項終於後知後覺地開始大量往外湧血,泉水一樣聲勢駭人,套著玄甲的笨拙身軀如大山崩塌,朝前傾倒。

那官兵著實給嚇住,連連後退,居然喊出一嗓子公鴨似的,驚恐萬狀地尖叫。

“啊、啊!——”

李鄴和白上青趕到時,瞧見的便是這麼一幕血腥可怖的場景。

他們看了看近處卓蘆的屍體,又看了看遠處佇立在萬箭刀林之中的女子……震驚之感無以言表。

這可怎麼收場!

“卓……卓統領死了!”有人從突如其來的變故裡回神,嚇得一屁股坐倒在地,指著對麵的觀亭月,“是那個女人殺的。”

“是那個女人,她是前朝的反賊!”

夜色當中,她一身絳紫色的衣裙雖不醒目,但頎長修拔地矗立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無形流出一股僅屬於沙場的煞氣,仿佛千萬鬼魅席卷於身側,一時間竟沒人敢輕易上前。

巷子裡不曾掌燈,四麵的火把卻多如牛毛,足以讓觀亭月看清來人。

她目色平淡地與猶在發愣的李鄴以及白上青一一對視,望見了對方瞠目結舌,神遊夢中的表情。

事既已至此,便已是騎虎難下了。

她在心頭悄無聲息地做了個短暫而快速的權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