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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侯歸來時 賞飯罰餓 4397 字 3個月前

什麼……怎麼證明……”

她猛地打了個激靈,扭頭看向街市上高掛的彩綢燈籠,三五隻明豔的風箏迎風而舞,宮內的鼓樂之聲隱約飄來,滿城都籠罩在新王朝欣欣向榮的節日氣氛之下。

——“我本打算等明日結束再同你們攤牌的……”

觀亭月雙瞳驟然一縮。

萬壽節!

她飛快拿出那張原本放在信鴿腳踝上的紙條,內裡寫著一行時間。

四月三十,戌正四刻。

“三十……是今天?”燕山抬頭看她,“今天夜裡?”

“還有兩個時辰,來不及了。”觀亭月摁著他%e8%83%b8膛匆匆推了推,“我去追江流,你趕緊入宮。”

他愣了半瞬,眼底顯然流露出擔心之色,“可是……”

“彆可是了。”她不由爭辯地打斷,“他說得沒錯,你今晚要陪伴聖駕不能再耽誤,況且皇帝的安危至關重要,絕對不容有失!”

“我懷疑……”觀亭月頓了頓,嗓音緊繃,“江流晚上或許會有大舉動。”

*

西斜的陽光落在巷子裡,將蓬勃生長的苔蘚曬得乾硬枯燥,高處石牆的陰影筆直地歪在旁邊,這片靜謐和來者倉促的身形相得益彰。

高陽承緒武功平平,沒有觀行雲飛簷走壁的本事,也沒有觀天寒拔山扛鼎的神力,跑了許久,他的呼吸已然是些許帶喘了。

知道觀亭月並未追上來,可他仍然沒有駐足,視線灼熱地盯著前路,每一步都走得憤憤而不甘。

昔年他曾回京待過很長一段時間,對所處的裡巷有多少胡同,多少人家,多少岔路、小路皆爛熟於心。

高陽承緒用力踏著腳下略微鬆動的磚石,眼前冗長安寧的巷子在兩側飛快往後退去。

這是我的故土。

他心想。

是我的家。

倘若這都不能稱作是他的故鄉,那他真正的家又應該在什麼地方呢?

凡人都有故裡可回,有祖宗廟堂可以拜祭,連草木也知道“落葉歸根”,而他連歸根之處都沒有,豈不是很可悲嗎?

他的父親死無全屍,和妃嬪擠葬在一處。

他的先祖們睡在他人重兵把守下的陵園當中。

而他的家如今寫上了鄭氏的名姓,甚至他自己也無法光明正大地行走世間。

觀亭月讓他放下,他的老師也曾讓他放下。

可憑什麼呢?

難道因為他是大奕的最後一點血脈,就注定了得過著一輩子顛沛流離,一輩子無家可歸,一輩子偷偷摸摸,過街老鼠一般的生活?

他甚至連替故人報仇雪恨的資格都沒有!

高陽承緒想起初初回到京城時,那些前朝的老臣淚眼婆娑地衝他三跪九叩,口中接連喊著:

“臣恭請殿下聖安……”

“親眼見小殿下安好,臣等總算能夠瞑目了。”

“綏帝雖未對我等趕儘殺絕,但苛刻之處言難儘意,殿下這些時日徘徊皇城,想來也是知曉的。”

“當年大勢所趨,臣也是受形勢所迫,逼不得已……”

他有多少年沒聽人叫過自己“殿下”了。

當這兩個字再落於頭頂時,他才切實的感覺到,自己是姓“高陽”而不是姓“觀”。

連那點不足為外人道的自尊與虛榮也得到了些許幽微的滿足。

觀江流拚儘性命地讓他活下去,不就是為了給大奕留一個希望嗎?否則他苟且偷生的意義到底何在……

正想到此處,耳畔忽然傳來一道利器撕裂空氣的聲音,追星趕月,直逼他後腦。

生死攸關之際,高陽承緒的反應不可謂不快,他落足時陡然一滯,作勢打了個旋身,堪堪避開那枚險惡的暗器。

隻聽“噌”一聲厲響,裹挾著冷香的勁風沒入旁邊的樹乾中,定睛看時,竟隻是一節桃花枝。

高陽承緒迅速回過頭,不遠處的巷尾裡,一個淡青綢袍的年輕男子滾著輪椅悠悠現身,處變不驚地與他相對而望。

此人的相貌他並沒什麼印象,然而打量其穿著氣質,又加上這過於惹眼的特征,他很快便猜出對方來曆,疑惑且試探地問:

“你是觀暮雪?”

後者沒有點頭,卻也沒否認,隻靜靜地拾起放在膝上的另一支桃花,“小小年紀便如此多的心眼,你這樣可不容易討人喜歡。”

高陽承緒戒備地緊盯著他,“你如何能知曉我的行蹤?”

“我也沒有想到你是冒名頂替,一開始隻托人按照江流的模樣尋找,這才耽擱了幾日。”觀暮雪拈著花枝,“好在,三哥描了你的畫像,如若不然,我還真會被你擾亂方向。”

高陽承緒聞言,也不怎麼意外,漫不經心地笑,“可隻要有你在,我總會被拆穿的。”

“不過是今日暴露,或是明日暴露的差彆罷了。不是嗎?”

觀暮雪渾不在意他的明嘲暗諷,“小月兒是真心待你好,你不該騙她。”

他神情閃了閃,語氣冷下來,“我知道,如果可以選,我也不想騙她。”

“但在你邁出第一步的那天,就應該能預料到會有今日的結局。”他正色道,“走吧,同我回去見她。”

“四哥。”覺察到自己的心腹們已然折返,高陽承緒便不再有閒心同對方繼續耗下去,“看在江流的麵子上,我也叫你一聲四哥。”

觀暮雪驀地握緊花枝,餘光橫掃著從高牆上跳下的幾名刀客。

少年讓無數黑衣人保護得密不透風,“他們不會傷你,但也得‘請’你好自為之,若是執意要淌這趟渾水,我可就不能保證,他們是否會動刀了。”

刀客們的利刃皆已出鞘,明晃晃的幾片寒光閃在他眼底,觀暮雪看了看人家的刀鋒,再掂掂手中的花枝,分外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高陽承緒倒退著走了幾步,見他沒有要強攻的意思,這才飛快逃離了。

約莫對峙有半柱香的時間,黑衣侍從發現此人確實手無縛雞之力,不足為患,很快也紛紛撤走。

原地裡僅剩下觀暮雪一人,他還在把玩那節新鮮的桃花,似乎感覺到事情的棘手。

*

落滿黃昏的京城是獨屬於人間紅塵的美,入夏後星月來得晚,滿城都陷在將夜未夜的期待裡,浮起一股躁動。

百姓由官府安排,早早點上燈籠,許多開在偏僻處的店鋪提前打烊,爭相到禦街等著迎聖上的輦駕,用以助興的茶樓酒肆有樂師奏起管弦,絲竹喧空,物業繁華。

整個京師的空氣都是沸騰的,因為這一夜,全城萬民將有幸目睹天子聖顏。

燕山趕在酉正二刻前換好朝服到大殿之外候著。

二品以上的朝官站了一溜長,今日良辰佳節,氛圍不錯,眾人趁著還未到時辰,一言一語地嘮起嗑。

有說祈福後上酒樓喝兩杯的,有說明天禦宴的飯菜口味欠佳的,還有一幫討論京郊地皮價格的閒人。

“定遠侯爺。”身旁的內閣大臣衝他有禮地作揖。

燕山滿心都是觀亭月的事,草草向他回了一句,“王大人。”

“侯爺好像心神不寧啊?”後者一臉關懷,“見你進宮後便總是張望牆外,可是家裡有什麼要緊事麼?”

確實可以說是家裡的事。

他不由暗自苦笑,隻不過比這個更加麻煩就是了。

“我昨日不曾睡好,大概有些心不在焉……多謝王大人關心。”燕山搪塞道。

說完又再往禦街的方向投去一眼。

也不曉得觀亭月那邊現在怎麼樣。

日暮漸沉,街上的人聲喧囂嘈雜起來,酒店高閣的燈打在觀亭月的額角,清晰地照出她那一頭薄汗。

高陽承緒當然是沒有找到的,他滑得像條泥鰍,單單要憑她在各大胡同裡瞎撞,壓根是在浪費時間。^o^本^o^作^o^品^o^由^o^思^o^兔^o^在^o^線^o^閱^o^讀^o^網^o^友^o^整^o^理^o^上^o^傳^o^

觀亭月一手扶著牆,隻好讓心緒先冷靜平複下來。

她調勻呼吸,閉上雙目,試圖把自己代入到高陽承緒的位置上去。

假如她是前朝遺孤,要向旁人證明複興舊國指日可待,首先肯定是得為大奕造勢,得使臣民們認為鄭氏的江山名不正言不順,以此獲得流言上的支持。

既然這樣,今夜的新帝壽辰,替萬民祈福就有極大的文章可以做。

比方說……點不亮天燈?或是天燈半途起火,中途墜落,都能成為一個忌諱。更甚者,還可以在皇帝往前明鏡台的路上引發騷亂……

高陽承緒的目標若是明鏡台的話,那麼這四周——

觀亭月環顧了一下,縱身幾個借力,輕鬆攀至一棵高樹梢頭,舉目掃視著京城的格局。

離祈福之處最近的地方,還要視線佳,容易匿藏,適合被發現後,最快逃跑的……

她的視線晃悠一圈,隨即驀地定在東北方。

東直門居賢坊。

那裡曾經是舊都的甕城所在,因為遭受過損壞一直未能修複,大綏入京後約莫是擱置著。

這個去處很少有人知曉,但若是他的話……未必不清楚。

戌正一刻,日頭終於埋入土裡,湛藍的天懸著一輪寡淡的弦月,周遭猶有餘暉。

城牆角落下還能聽見鼎沸的人語聲,隻是離得尚遠,不甚明晰。

月光與燈光照不到的逼仄夾角間,幾個人影窸窸窣窣攢動。

體態臃腫的中年人抖開一襲大氅,套在少年肩上,開口時音腔卻尖啞得怪異,好似生鏽的鐵器摩挲後的聲響。

“公子,入夜風涼,仔細著莫要受了寒。”

高陽承緒連眼睛也未眨,定定地注視前麵的動靜,任憑他給自己係上衣帶,片晌才“嗯”一聲。

“多謝衛大叔。”

他叫對方“衛大叔”,但此人其實算不上他的哪位叔叔。這是曾經在破廟內找到他,並陪他南下躲藏的禁宮太監,全名“衛兼”,如今年過五旬了。

老太監勤勤懇懇地伴在高陽承緒的左右,是看著小皇子長大的,這一手複辟大計他也有份,還占了相當大的分量——早些年他在耳畔攛掇著吹了不少風。

“公子不必擔心,一切進行得很順利。”

他無暇回眸,“那人怎麼說?”

衛兼低聲答道:“他方才已傳信——聖駕戌時出宮,沿途皆按計劃做好了萬全準備。”

高陽承緒恍惚地頷首,仍望向人群熙攘的闌珊燈火。

“那就好。”

“還有這告紙。”老太監把一疊寫滿字跡的告示遞給他,“等今日事畢,明天一早,全城的百姓都能看見,知道他鄭重實坐不穩江山,反惹來天怒人怨。”

“屆時可就有好戲瞧了。”

做太監的人普遍心眼小,錙銖必較,惡毒的念頭極多。高陽承緒不欲附和他的情緒,隻不動聲色地接過文章來讀。

此文不知是出自何人之筆,但寫得挺好,三分真七分假地混著,兼具誇大其詞與循循善誘,用來煽動人心簡直恰到好處。

高陽承緒點點頭,剛要吩咐什麼,一股勁風襲麵,他幾乎隻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