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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侯歸來時 賞飯罰餓 4342 字 3個月前

“但問題就在於,那日他‘正巧’未跟我們去城郊,‘正巧’沒同四哥見麵,你忘了他說的話了嗎?”

——姐,聽聞琉璃廠旁有個挺厲害的老大夫,我想帶雙橋去瞧瞧……不如今天你們先去找四哥吧,回頭我再親自跑一趟。

而目下,江流音訊全無。

早不去晚不去,為什麼一定要在那當下帶雙橋去看什麼大夫?

四哥明明也會醫術,不能先讓他診治嗎?

觀亭月彼時隻以為他對雙橋是“關心則亂”,才著急忙慌地要去找治病的辦法,如今想來,他到底是關心病情,還是為了躲觀暮雪?

燕山思前想後,皺眉問道:“那他當初是怎麼找上你的?你怎麼就認定他是你弟弟?”

她摁著眉心,凝神回憶,“一年多以前……”

“江流來敲我們家的門,他頭臉臟汙,衣著也十分破落,張口就叫我姐姐,說是昨日看到我在市集收拾幾個地痞,總覺得很像,偷偷跟了我一天,才敢確認。”

“他身上帶著一塊銀鑲玉的長命鎖,是奶奶在周歲時送給他用來壓命的,因此老人家一眼看見,就說是,沒錯。”

少年揉著眼睛,哽聲說他找了許多年才找到自己的血緣至親,說他在外流浪漂泊,說他孤苦無依,舉目無親。

觀亭月從未懷疑過。

畢竟……

“我們家又沒什麼值得人覬覦的東西,騙吃騙喝也該去找戶有錢人,我窮得叮當響,難道還會有傻子上趕著到那破爛院子裡去給人洗衣服做飯嗎?”

沒道理的事。

她仍舊想不通。

而想不通的還有很多。

儘管江流身上疑點重重,可一年相處下來,家中的人和事,他全都一清二楚,對答如流。

包括兄長,包括父母、親眷,倘若是不相乾的外人假扮,早就露出馬腳了,真的能輕易讓他蒙蔽到今日麼?

觀亭月捂著眉眼,身心疲憊地歎道,“是不是我太多慮了。”

燕山輕輕拿下她的手,握在掌心裡,思索著沉默半晌。

假如江流不是江流,又會是誰呢……

言語間,她動作一頓,似乎有了什麼想法,“對了……大哥曾來信說,附近有位伺候過我娘的老嬤嬤?”

燕山:“嗯,她的住址我還記得。”

老太太年近七十,當初京城戰亂時被搶奪財物的賊子砍傷了腿,多年不良於行,故而對觀長河派人來照料很是感激。

“大小姐沒親眼瞧見,是不知道,那會兒真真兒亂得很,大街小巷裡都有人喊,說叛軍攻進來了。”她給二人倒上茶水,“沒多久,那欺負姑娘的,搶東西的,砸東西的,趁機殺人放火的,鬨得滿城腥風。”

她和燕山坐在對麵,兩手捧過茶水,“不是說綏軍下令不許驚擾百姓的嗎?”

“綏軍是說不許驚擾百姓,可沒說不許百姓自亂陣腳啊,都是周遭遊蕩的潑皮無賴,打算借機大發橫財。偏你拿他沒辦法。”老太太一聲感慨。

“夜裡一通兵荒馬亂,看著熬到了天亮,又有官兵四處搜捕,見門就踹,見屋就進,滿城抓人。”

觀亭月不由問:“抓什麼人?”

“抓宮裡跑出來的人呀。”

“什麼王爺、侯爺、世子、郡主啦,和皇室沾邊的全被帶走了,便是我舊家那胡同,都給逮出好些個。也不知是哪位貴人……”

她心頭一凜,接著追問,“您知道當時江流的下落嗎?”

老嬤嬤連想都沒想就搖頭,“小公子在宮裡,觀家亂成一團,哪兒還有人去接他啊?更何況綏軍緝殺高陽氏勢頭凶狠,不曉得最後逃沒逃出來……”

*

京師外城一處貌不驚人的巷子內。

這裡是崇北坊的某條胡同之中,周遭全是民居,午後日頭昏昏欲睡,顯得既僻靜又幽靜。

一隻灰鴿子落在門檻前,神氣活現地左右環顧,垂首用嘴撓了撓翅膀。

民房內很快出來一個人,謹慎地打量四周,在確定安全後,方摘下它係在腿上的信紙,隨手將鴿子扔進了後院。

信紙裝在精致的小竹筒中,被卷成了細細的一條。

那人一點一點展開,展到最後一頓。

隻見裡麵空無一物,竟什麼也沒寫。

他不由訝然,又翻到背麵來瞧。

“……無字,什麼意思?”

正呢喃之際,某種難以明說的奇異預感使得滿背的雞皮疙瘩莫名湧出,他猛地回頭,麵前居然平白出現了兩個熟悉的人影。

頎長修拔的身姿沉澱著歲月洗練過的端莊穩重,明秀清冷的臉上,一雙烏瞳清貴懾人。

“在找這個嗎?”

觀亭月兩指夾著一張隱有字跡的紙,漫不經心地揚了幾下。

對方張了張嘴,終究還是啞口無言地僵在那裡,自認理虧地放低了嗓音。

“姐……”

“你倒是會找地方。”燕山巡視兩側,“連順天府和京衛都束手無策。誰給你安排的住處?”

江流抿抿唇,不答反問,“姐,你們是怎麼尋來的?”

“你很驚訝嗎?”觀亭月收了信紙,“我也很驚訝,若不是突然想起沿途見到的鴿子,我還真沒料到它們竟都是出自你手。”

“好了,鬨了這麼久,該鬨夠了。”她把手一攤,“東西拿來。”

少年本能往後一退,狠狠咬牙,“不……憑什麼!”

“那明明是我們家的,是爹的遺物,憑什麼要交給大綏皇帝!”

觀亭月默然片刻,語氣冷靜而殘忍,“那已經不是我們家的了。”

“這就是我們家的!”江流幾乎是紅著眼睛,用力反駁,“你甘心嗎?你們難道都甘心嗎?”

“大哥從前馳騁沙場,威名遠揚,一振臂而天下應,現在卻隻能屈居在蜀地,成日裡為了賺幾個銀錢東奔西跑,士農工商,商者最賤,不覺得諷刺嗎?”

“還有二哥,二哥一身勇武,上陣殺敵從來使敵將聞風喪膽,落荒而逃,軍營中誰人不敬他?如今呢?入贅金家,婦人當道,多年來毫無建樹,他便是把刀練成天下第一又有何用!有他的用武之地嗎?”

“三哥……他與你關係最緊密,你們倆以往多少次戰役配合得天衣無縫,你看他落到現在這步田地,一貧如洗,捉襟見肘,隻想著靠大哥來養,自己不思進取,吃喝玩樂。”

他忽然為此悲哀到了極致,“我們家變成如今的樣子,你就一點也不難過嗎?!”

觀亭月聽他字字戚戚地細數著這幾個月來的所見所聞,言語淒厲得簡直是在質問,目光裡滿是憤懣與血淚。

可從頭到尾,她神色不曾有半分觸動。

待這一番話講完,意識到對方似乎是在等自己答複的時候,觀亭月歎了口氣。

“你是因為這個理由,才把雙橋的鑰匙拿走的嗎?”

他猶豫了下,繼而梗著脖子承認,“對!”

“江流。”

“事過境遷,觀家軍,已經沒有了。”

少年正要反駁,就在下一刻,他視線裡人影一晃。

出於對觀亭月的了解,知道她是動了,當她真下定決心想抓住誰,那人是絕對逃不掉的。

他即刻慌了手腳,感覺到斜旁一隻白皙的手往自己腰間探去,江流隻道她是要取鑰匙,立刻不管不顧地從袖下甩出一枚暗箭。

觀亭月側頭的速度極快,袖箭擦著她的鼻尖飛過,被身後的燕山以兩指截住。

江流頂著一腦門的冷汗,退開數步,慌裡慌張地說:“我、我沒想傷你們……”

然而觀亭月卻並未再緊逼下去,她站在幾丈開外,抬起手臂,將掌心攤開在眼底。

江流遠遠地看清她指腹上殷紅的顏色,瞳孔驀地收緊,仿佛心口之處讓人揪了一把,後知後覺地怦怦亂跳。*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他迅速低頭彆過手腕,原本印在那裡的一道淡紅胎記,隻留下一抹風吹過似的劃痕。

耳畔聽見觀亭月若有似無的歎息聲,她仿佛倦然得連吐字也覺疲累,“我不怎麼會與人虛與委蛇,也嫌麻煩。事到如今,你我之間就不必再互相作戲了吧。”

她說,“高陽太子。”

話音落下的刹那,江流此前還慌亂無措的眉眼說變就變,明澈純粹的目光漸次沉降下去,十五六歲的五官裡竟多出幾分陰鷙蕭疏的氣色。

“原來你都知道了。”

他背脊挺直起來,倨傲地與觀亭月對視,仍舊吝嗇地喚她一句。

“姐姐。”

第98章

因得這個稱呼,觀亭月的神色有細微動容,星火流光似的稍縱即逝。

縱然被他倆揭穿身份,“江流”卻依然是有恃無恐的態度,他好整以暇地站在空寂的小巷內,笑容中帶著與少年人不相符的晦暗陰鬱。

“不過我還是很好奇,你怎麼會知道是我的?”

他曾經幻想過觀亭月有一日揭穿自己並非本尊,但沒想到她能將自己的來曆猜得如此準確。

對麵的女子闔目輕皺了下眉,不知是有著何種心緒起伏,過了好一會兒才睜開。

“因為你對我們家實在是太熟悉了。”

“和江流同齡,能夠假扮他的人很多,可對觀家家事了如指掌的卻屈指可數,那孩子小時候朋友極少,故而我能想到的隻有一個人……”

便是當初讓他入宮在春坊做伴讀的高陽太子,高陽承緒。

“那些年,江流與你相伴最久,聽說你還留他在太子宮長住。所以我猜,他應該和你說了不少我們家的事情。對嗎?”

高陽承緒一直靜靜聽著,聞言才認真且敬佩地衝她一點頭,淡笑:“不錯。”

“姐姐果然很聰明。”

說不上為什麼,知道他不是江流以後,再聽對方喚觀亭月“姐姐”,燕山忍不住就壓了壓眼角。

“我聰明?”她尾音裡帶著清晰的,自嘲的笑意,“你莫不是在奚落我。”

“一起生活了兩年,我都沒認出來,朝夕相對的人竟不是我親弟弟。奶奶讓你騙過去了,大哥、二哥、三哥所有人皆被你蒙在鼓裡。你說我聰明?”

高陽承緒終於收了笑,鄭重其事地看著她,“姐姐,我並非有意想欺瞞你們。”

“實話實說,我是真心把你們當成至親之人。除了假作他……彆的,許多話,許多想法,都是發自內心的。”

觀亭月的表情那一瞬間極其複雜,她秀眉緊擰著,眼瞼低垂,像是深深吸了一大口氣,咬著的牙關使得臉頰筋肉繃成了鋒利的線條。

燕山在旁望進眼底,卻也什麼都做不了,隻能在袖下緊握住她的手。

“那麼……”觀亭月喉頭輕滾,緩聲問,“江流,已經不在人世了,是麼?”

刹那間,高陽承緒的雙目倏忽瞪大,又很快地凝成一道深邃冷峭的暗溝,慢慢地將視線移開,落入自己腳尖——唯有在此刻,他才隱約像個躲躲閃閃的大男孩。

“我和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