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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侯歸來時 賞飯罰餓 4382 字 3個月前

,燕山當即把手挪開,將一塊形狀詭異的木頭樁子推到觀亭月眼前,彆有深意地衝她一笑。

後者擰著眉拿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琢磨,五官都快皺在一處,也沒看出名堂。

“這什麼鬼……”

“東西”二字還未出口,觀亭月就從她不算太久遠的記憶裡找回了印象。

此物依稀是……

當初在嘉定找著大哥後,被她毅然決然丟回給燕山的那隻半成品木雕。

因為一朝暴富,從此自己就再沒動手刻過木頭了,難得重溫老本行,怪懷念的。

“你居然還留著?”

她不得不大感意外。

青年語氣輕鬆地一“嗯”:“又不占地方。”

觀亭月偏頭好整以暇地盯了他半晌,最後才半是縱容地攤開手,“拿來吧。”

燕山聞言笑了笑,將早就準備好的小刀放上去。

他笑起來時眉眼明淨,有渾然天成的清澈在裡麵,帶著一點少年般的促狹。

“我讓庖廚給你們做了點炙羊肉——”

金詞萱親自捧著托盤。

認識久了,觀亭月才意識到這人相當不簡單。她不過十來天便整頓好了因落草為寇而蠢蠢欲動的幾家鏢局、漕幫,快刀斬亂麻地把三處軍械廠連根拔起,又要與官府交涉,還抽得出空閒替他們考慮飯食。

一個時辰也能掰成三瓣花,何等的麵麵俱到!簡直讓她歎為觀止。

相較之下……她二哥是真的甩手掌櫃,宛如被供在家裡,每日儘管做個無情的練刀客。

金詞萱招呼遠處的雙橋和江流。

“二嫂平日繁忙,此等小事我們其實可以自己操持。”

她放下木雕,幫著擺碗筷。

“那怎麼能一樣呢?”金詞萱笑說,“我再忙也得分出心神照顧家裡呀,否則人活著還有什麼盼頭。”

“再去取幾隻杯盤。”她吩咐侍女。

仲春原不是吃羊的季節,但金家家大勢大,想吃什麼沒有。據說這羊還是特地從關外請來的大廚烹製的,味道彆具一格。

雙橋對於肉類食物一向癡迷,跑得比誰都快,不料剛至桌前便被人捷足先登。

觀行雲逗小姑娘素來作的一手好死,用刀叉了塊羊排,胡蘿卜釣驢似的挑釁她。

“聽聞小雙橋也是你們家的兵,被你撿到的,是嗎?”

二嫂倒上茶水,見那兩人玩得開心,順口一問。

“嗯……謝謝。”觀亭月接過來,“其實等入了京,我是想尋個靠譜的先生教教她說話習字的。這孩子山裡待得太久,至今還不能成句。”

金詞萱:“那是有些愁人。”

對麵的雙橋為表憤怒,正瞪眼如銅鈴地大聲嚷嚷:“你……怎麼這樣!”

“我怎樣?”觀行雲厚顏無恥地把羊排從左手換到右手,“你若是乖乖叫我一聲‘三哥觀行雲舉世無雙’,羊肉我就給你吃,如何?”

“行了行了,三哥你也適可而止,做個人吧。”江流實在看不下去,切了條羊蠍子遞給雙橋去啃,“老大不小了,論歲數,當她爹都夠了。”

“……”

金詞萱聽到這裡,忽然問:“雙橋滿十一歲了麼?”

觀亭月莫名一愣,“呃,她十五……”

“啊。”後者喃喃自語,“這麼大啦,真是沒瞧出來。”

說不上為什麼,她聽了這話,總覺得心頭無故“咯噔”了一下。

而此時,喜當爹的觀行雲刻意坐在了雙橋旁邊,撈起羊排風騷地顯擺,打算吃給她看。

一口咬下去,沒等咀嚼,眉頭竟頃刻擰緊。

“嘶——”

他鬆開嘴,“這肉似乎沒熟啊?”

金詞萱當下起身,“是嗎?”

她忙動刀再切下幾塊,見那切口的確隱有紅絲,不由搖頭,“唉,真是對不住,我再讓廚房重新做。”

觀行雲丟了羊排,作勢又要去拿雙橋的,“都沒熟,傻丫頭,還啃那麼歡。”

觀亭月的眉目終於狠狠地往下壓了壓。

心中忽然萌生起很不好的預感。

第89章

她總感覺雙橋在學詞句與說話發音上,與燕山當年相比差得實在太多了。明明從山中出來已近十月,可她掌握的字詞似乎還是從前那些,偶爾著急了仍舊忍不住會用四肢奔跑。

這等情況在那時的燕山身上從未出現過。

觀亭月望向人群出了一會兒神,猛然回頭問他,“你幼年被狼養大,那我爹撿到你,是幾歲了?”

“十歲……十一歲?”燕山思索道,“我自己也不清楚,隻能說個大概。”

聞言,她倒是鬆了口氣。

“不過……”緊接著就聽他補充,“老將軍是在戰場上把我帶走的。我長於山中,尚懵懂之時便被幾個兵痞發現,一直養在軍營。”

觀亭月聽完,表情凝重地緘默下來。

她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襄陽城醫館之內。

老先生七十高齡,見多識廣,經驗老到,是遠近名望深厚的大夫。據說因身體欠佳早已不坐診行醫,多虧金詞萱的臉麵才將他請動。

他掰開雙橋的嘴仔細看了一番,沉%e5%90%9f著捋了捋白須,而後又執起少女的手,眉頭深鎖地把脈。

一眾人等圍在四周,見他施針切脈,好一通忙碌。

良久才一副篤定的姿態,麵向觀亭月。

她立刻正色:“大夫。”

“這小姑娘的脾胃很不好。”老醫生示意學徒記下症狀,“按你們此前所言,她幼時曾與猛獸為伴,當是生食過不少魚、肉。而人的體質畢竟不同於獸類,經年累月的刺激對其五臟已是有了無可挽回的影響。”

觀亭月忙道:“能治好嗎?”

老先生搖頭,“我會開張方子給你們略作調養,但因人而異。”

“況且,恕我直言。”

他語重深長:“以她而今的年紀要再想恢複普通人的生活,恐怕很難。彆說言行舉止半年無所長進,就是再過上幾年約莫也不會如你我一般能夠流利對答。”

“為什麼?”她心下仍抱著一絲念想,“可我的……我有個朋友,他也是自小被人從狼群中撿回,眼下已和常人無異。”

“你那位朋友離開山野是多少歲數?她又是多少歲數?”老大夫反問,“小孩子牙牙學語的最好的時機就這麼幾年,一旦錯過,後天再要找補可不容易了。”

觀亭月給他問得啞口無言。

倘若雙橋今年十五,那當初被她爹救回便已是九、十的年歲。更何況她本就缺乏照顧,長得比同齡人瘦小,年紀說不定還會更大些……

掌心驀地一暖。

燕山握住她的手,輕輕地捏了捏,是看出她心神不定。

觀亭月與之視線交彙,無端從指尖的觸?感汲取到一點力量,這才讓自己平複下來。

大夫見其語塞,搖頭輕歎,“這孩子心智自小受損,哪怕長成大人,舉手投足仍是不懂事的小娃娃,能有現下的生活能力,已經算很不錯了。”

“今後會遭受多少非議,你們做長輩的要有個準備。據我行醫六十餘年所見,大凡這樣的人,多是活不長久,讓她高興一日,是一日吧。”

他並不刻意避諱誰,嗓音悠緩蒼涼,近乎殘忍的回蕩在醫館廂房之中。

分明外間還有病人往來,遙遠的交談聲渾濁而熱鬨,但眼下就是靜得猶如凝滯。

在場之人皆心情沉重地垂眸,氣氛在一片悄無聲息中壓抑得難以呼吸。

而雙橋不明所以地坐在凳子上,茫然四顧。◥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她雖聽不太懂眼前這老頭講的是什麼,卻也從觀亭月,從江流,從所有人的臉上讀出了一點惋惜與悲傷的情緒。

忽然就有些失落。

活著千萬般不由己,許多時候今朝做好的打算,明朝一夕風雲變幻,連一開始最瞧不上的計劃也都成了奢侈。

甚至運籌帷幄如孔明,亦會對著上方穀的大雨喟歎“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可見天意才是最令人無力的事。

打醫館回來後,雙橋的興致便不怎麼高,她好像一瞬間從那個上躥下跳的野猴子,成了一個寡言少語的小姑娘。

觀亭月不好去打攪她,隻遠遠地站在回廊下看。

雙橋孑然一人爬到了涼亭的簷上坐著,晃蕩雙腿,不知在想什麼。

“或許等去了京城,會有更高明的大夫。”燕山行至她旁側,在觀亭月餘光瞥來時,傾身將兩條手臂搭在欄杆上,“我不是不信任你二嫂找的這位醫生,不過是覺得,凡事也沒那麼絕對。”

聽出來他在安慰自己,觀亭月輕輕一笑,“其實,我並非執著於一定要替雙橋延年益壽,要她變得如同常人,可以自由行走世間——很多事情強求不來的,我知道。”

“隻是。”

她悵然地感慨,“隻是看見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離開,會感到有點難過吧。”

儘管她不再習慣把過錯都往自己肩頭攬,亦過了會自怨自艾的年紀。

可救不了親近之人的無力感……縱然麻木,卻也不想再經曆了。

燕山抿抿唇,安靜地像是在思忖,片刻後忽地衝她攤開五指,模棱兩可地挑眉。

觀亭月不解:“嗯?”

他並未回答,指尖向內地勾了勾,顯出一些催促。

她猶豫且懷疑地盯了後者的臉半晌,才將自己的手放上去。

青年一筆一劃地往她手背寫,落指動作很輕,又劃拉得極慢,似乎生怕觀亭月認不出這鬼畫符的是個什麼玩意兒。

她歪頭琢磨,秀眉隨著燕山的筆畫越揚越高,末了竟不由好笑:

“你怎麼又給我畫小人兒?”

“不一樣。”他一本正經地解釋,“上回是掌心,這次是手背;掌心那個是你的,手背的,是我的。”

“是要叫你知曉,你現在並非一個人了。”

燕山撈起她的手翻轉,“這麵是你,背麵有我,凡事呢,我會替你扛一部分。”

“那老毛病也能幫我扛一半?”

他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老毛病”指的是什麼,隻好啼笑皆非,“這個我倒是想。”

“身不能行,心向往之,可以吧?”

觀亭月聽他胡扯得莫名其妙,但總算淺淡地牽起嘴角來,低而短促地笑了一下。

然而手猶被燕山握著,某個人貌似一點也沒有要鬆開的意思,便也就由著他去了。

“聽了那大夫的話,我沿途不由自主地想……”

她同燕山一並倚欄而憩,傍晚黃昏的光線燦爛多情,透過無數花木依然筆直無畏地灑在麵頰間。

“假如昔年你晚幾歲被人撿到,是不是也會如此,磕磕巴巴,連一句正經話都說不齊全。”

觀亭月一手支著半邊臉,猜測著自語道,“吃東西生冷不忌,行為手舞足蹈,喜歡對著人張牙舞爪的,跑起來還會手腳並用……”

說著說著,自己想象那畫麵,先就笑出聲。

燕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