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未見的兄長重逢,卻鬨得如此悶悶不樂。
整整一上午,觀天寒好似失蹤一般,四處找不見人影,他瞧著格外忙,卻也不曉得是在忙什麼,但總不會讓自己無事可做。
偶爾去山頭的各個關卡看看防務,偶爾在莊子裡的崗哨處轉悠挑刺。
仿佛一旦得閒,他就會沒來由地感到空茫和不安。
等快用午飯了,觀亭月才在一間屋宅前發現他。
觀天寒正安靜地坐於門檻之上,腦袋輕靠在旁邊,目光飄忽地盯著虛裡一陣出神。
當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映入視線時,她隱約意識到自己的話或許說得重了。
印象中,二哥是個笨拙的直腸子,心眼兒實又彆扭,觀亭月甚至想不出他會怎樣刻意去討姑娘家的喜歡。
正是由於不會討好,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在乎才最純粹吧。
畢竟細水往往流深。
而她自始至終隻站在“為他著想”“輕重權衡”的角度上分析利害,卻忘記了二哥本該是他們之中最難受的人。
觀亭月走近時,後者連眼皮也沒眨一下。
她帶著一點討好的意味,攏住裙子坐到觀天寒旁邊。
對方的眼神雖八風不動,人倒是挺勉強地往角落挪了些許距離。
身體力行地表示——彆挨著他。
“喂。”觀亭月拿手肘捅了兩下她二哥的胳膊,“哥,在想什麼?”
青年生無可戀地注視著院中凋敗的花草,一言不發。
她碰了壁也不灰心,鍥而不舍地問,“哥,我二嫂是不是很漂亮?你跟她怎麼認識的?”
“有正兒八經地表白過心意嗎?”
言罷又揣測道,“該不會……是人家主動的吧?”
觀天寒仍舊不吭聲,打定了主意要當個雕塑不想搭理她。
觀亭月無計可施地晃著剛揪下的一根狗尾巴草,思索片刻,忽然靈機一動地站起來,一麵偷偷打量他的反應,一麵走進身後的房間內,不厭其煩地沒話找話。
“這是你和二嫂的房間啊?布置得很有心思嘛。”
和大哥那金燦燦的宅子相比,山莊的一切都透著低調。
比如乍一看隻瞧見滿屋暗色的桌椅櫃案,並不起眼,然而仔細打量,才發現竟全是品質上層的金絲楠木。
陳設與格局各有講究,她身處其中,縱然說不出個一二三,但視覺是十分賞心悅目的。
正對著的多寶閣上擺放著不少書籍,前麵的案桌裡,鋪好的箋紙還未有墨跡落筆。
觀亭月信手翻了翻,“肯定是我二嫂的手筆——你是沒那個天賦的。”
從她一進門觀天寒便在後麵悄無聲息地緊張,忍到此時可算是開了口:“……彆碰。”
“她走以後,所有東西皆維持著原樣,你不要打亂了!”
聽見自家哥哥還肯動尊口,觀亭月便知曉他已經沒生自己的氣了,“知道知道,這就放回去。”
她剛要把書原封不動地擱到架子裡,動作驀地一頓,約莫是有點奇怪,然而很快便小心仔細的輕拿輕放。
“《五禽戲》《八段錦》《口技二十三式》……二嫂還看這種書呢?”
觀亭月又坐回他身側。
“嗯……他們家祖上是開賭坊起家,三教九流中打滾,江湖上的武技多少會學一點。”
她心不在焉地哦了一下,沉思著掰折那根狗尾巴草。
觀亭月不說話,觀天寒就更不會說話了,兩個人突然長久地緘默著,久到連枝頭休憩的鳥兒都百無聊賴地展翅高飛。
她在輕輕的撲騰聲中沒來由地問:“二哥。”
“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後者大概沒料到她會這麼問,轉頭驚訝了一下,末了,緩緩地收回目光。
“我……”
“我說不好。”
“或許便是……無論自己身處何方,總想知道她在做什麼,想跟在她左右。”觀天寒的眉目無端變得有些溫柔,“她笑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盯著她看;不高興的時候,也會想著去瞧瞧她。”
“她若不在我眼前,就會控製不住地要去尋找,擔心她受傷、受委屈……”
觀亭月眸中一動。
思緒千絲萬縷地在腦海裡奔湧而過,把厚重的經年和這短短的半載歲月濃墨重彩地在心頭加持了一遍。
她聽見耳畔那無邊懷念凝結的笑意。
“隻要是能和她待在一處,哪怕坐著閒聊,也是一件極美好的事情。”
*
觀亭月自觀天寒的小院裡出來,路上就反反複複琢磨他說的那些話。
她很少見二哥對什麼事物如此認真,他的感情從不鋪張浪費,全都小心翼翼地攢起來,一點不剩地給了自己傾其一生所認定的人。
縱然這輩子孤寡到老不再另娶,她也不會感到奇怪。
原來全心全意地眷戀一個人,是這樣的嗎?
觀亭月若有所思地走在山莊交錯縱橫的白牆青瓦之下,冷不防一轉角,碰到了剛打穿堂而過的燕山。
她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又不知不覺地走回了花廳。
“你去哪兒了?”他轉身,“一整天找不見人。”
“哦,我方才和……”
在那個當下,觀亭月的意識中,猝然冒出了一句話。
——她若不在我眼前,就會想要去找她,擔心她受傷、受委屈……
燕山半晌沒等到下文,不禁奇怪:“和什麼?”
第74章
觀亭月出神地站在原地,目光像是看著燕山,又像是無處著落地飄在半空。他明澈的星眸裡仿佛溢著清泉,乾淨得能讓人一眼便沉浸其中。
片刻後,她激靈了一下反應過來,如夢初醒似的,終於將飄忽不定的視線轉回燕山身上。
前言不搭後語地說:“……是不是該吃飯了?”
他皺眉,莫名不解:“什麼?”
觀亭月卻突然心情很好地握住他的手腕,“走,跟我來。”
“走?……去哪兒。”
燕山話音未落,就被她拽著在山莊的回廊間一路小跑。
穿過正廳,拐進冗長曲折的水榭。
許是沿途吹了些風,觀亭月五指都是寒涼的,縱然隔著層衣料仍舊冷硬地穿透到肌膚裡。
燕山微微垂目,於是將掌心一翻,反握住她的。
幾堵高牆圍起一座不起眼的小院,門口堆著兩擔柴禾與一隻裝滿水的大木桶。
她左右巡視著,似乎覺得是找對了地方,輕輕點頭鬆開手。
鼻息間嗅到濃鬱的油煙味,燕山不由狐疑地自語,“庖廚?”
“你帶我來這兒作甚麼?”
近處正有張木桌,觀亭月不由分說地推著他過去,將人摁在了矮凳上坐好。
“你就坐在這裡等我……”她回憶了一下手冊,用詞非常精準,“一個時辰外加兩炷香。”
然後又補充,“不要多問。”
燕山側頭瞧著她繞開自己,往內廚方向而行。
“誒”了一聲,約莫是想再說點什麼,終究還是作罷。
灶台上來來回回就一個大廚在忙碌,從外麵透過門望進去,隻看見觀亭月與之交涉了幾句什麼,後者表情勉強地放下鍋鏟,十分不放心地離開了。
山莊自給自足,豬肉都是現殺現宰,她抽出腰間常用的匕首,利落地切下兩斤肋條肉。
那小刀在指尖翻花般的紛繁一閃,不過眨眼的功夫,就將沉甸甸的三層五花劃作四方均勻的幾大塊,整齊得令人心曠神怡。
我刀工真不錯。
觀亭月叉著腰欣賞了一番盤子裡的成果,對自己表示滿意。┅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接下來是要把肉過沸水去血沫,她生起大火,涼水入鍋,煮上一盞茶的時間,再用筷子一一挑揀,瀝乾多餘的水,放置旁邊。
白水煮過的肉多少有點能吃的狀態了。
觀亭月登時信心倍增。
“也不是很難嘛。”她愉悅地自語著。
下一步……下一步……
按照筆記上所寫,這會兒需要“炒糖色”。
她三哥曾經表情肅然的再三叮囑:“東坡肉不炒糖色,是缺少靈魂的!”
觀亭月取來一罐子白糖,正要倒油時無端遲疑起來。
是先放油,還是先放水?還是先放糖?
“……”
紙條沒帶在身邊,已經全然不記得順序。
她在三樣調料中反複橫跳,覺得反正最後也是要混成一鍋的,那麼誰先誰後應該沒多少區彆吧。
油這種東西,看上去就比較重要……先放油好了。
她心想。
灶口又被添了一把柴,燒得熱火朝天,鐵鍋很快就冒出幾縷白氣,平靜的油麵下暗潮洶湧。
燕山無所事事地支著頭,兩指拈住信手折來的一枚小草心不在焉地打轉。
觀亭月叫他不許問,他就真的不問了,然而一個多時辰未免太難等……有心想說自己能不能先上彆處逛一逛。
午後的暖陽照得人昏昏欲睡,正是在這時,耳邊傳來一股極凶殘的炸裂之響,劈裡啪啦,活像在裡麵放了捧煙花。
裹滿油脂的水在大鍋內歡快肆虐地往外炸,四麵八方無一幸免,殺傷力極強。
觀亭月震驚地往後退了兩步,大概沒想到一口鍋加上油水竟能有如此大的威能。她暗道:莫非是油放少了?
緊接著又江湖救急般往裡再澆了一大勺,想壓壓那幾滴涼水的氣勢。
這油剛下去,一團明火登時竄天猴似的升騰上來,居然冒了有四尺高,氣焰囂張地給了她一點顏色看看。
她視線跟著上下挪移,長見識地讚歎一聲。
“哇哦。”
如此大的陣仗,燕山哪怕坐得再遠也該注意到了——他又不瞎。
觀亭月憑一己之力將整個庖廚鬨出了煉丹爐的架勢,油水四濺,大火撲麵。
他當即把草根丟開,一個箭步衝進去。
彼時鐵鍋內的火苗已然降了下來,正風騷地迎著氣流招搖,邊上的觀亭月許是還在琢磨這把火是如何燒起來的,目光略有些凝滯。
燕山立馬將她往旁側拉開,舉目掃視,抓起竹籃中的一把青菜便扔了進去,不管不顧地以大火迅速炒了一盤焦香清爽的小菜。
“你到底是在做什麼?”他將盤子在灶台上一放,焦躁且無奈。
雙眼僅僅從周遭準備的這堆食材裡一晃悠,燕山瞬間便明白了,也懶得再問她,索性自己挽起衣袖,就著她沒做完的工序繼續往下。
觀亭月看著他動作麻利地炒好了糖,撈起切得方正勻稱的肉塊往裡一倒,翻動鍋鏟給五花上色。
“你會做啊?”她驚訝,“幾時學會的?從哪兒學的?”
“以前混軍營那會兒。”燕山手上不停,“在營地火頭軍處偷的師,這裡偷些,那裡偷些,多多少少就會了……一邊兒去,彆擋事。”
他剛被逐出觀家軍的時候,曾經輾轉於大奕朝各類將軍麾下。
有那麼一日,聽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