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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侯歸來時 賞飯罰餓 4377 字 3個月前

的眸中映著深山明朗的日光,清麗地與他對視,“如果我沒猜錯,對方應該也是之前跟著我進餘府的神秘人。”

說完,她仰首看了一眼蒼穹。

“算算時辰……差不多了。”

第40章

離王陵大概一炷香時間的路程,有條小溪流,溪水是從遠處的山澗中流到這裡的,很乾淨,應當是整座望北山為數不多的水源了。

觀亭月帶著眾人停在一從蒿草外,示意他們噤聲,隨即單膝而落蹲了下去。

幾個親兵見狀,也都依葫蘆畫瓢地將身形掩蓋在草叢後,埋伏起來。

觀長河一頭霧水:“我們這是在作甚麼?”

他躺了兩天,著實是有點餓了,十分想回家吃口熱乎的。

然而話才出口,前麵的觀亭月便皺著眉:“噓。”

燕山用手指拂開些許草木,低聲道:“來了。”

觀長河聞言定睛仔細往外看,那是一團極不容易發現的,快速移動的黑影。對方時而直立飛跑,時而又蹲伏著,四肢並用縱躍起伏。

沒一會兒,這團影子便順著山道行至溪邊。

此刻離得近了才瞧清,來者竟是個小孩子!

她身量不高,體型瘦削,一頭長發亂糟糟鋪在腦後,一時也分辨不出年歲幾何,隻勉強知道是個女娃娃。

看樣子,她應當是到溪畔汲水的,先掬了兩捧來喝,然後又往臉上澆,像獸類那般搖晃腦袋甩去水花。

觀長河不禁奇怪:“這哪裡來的小孩兒……”

言語間,旁邊的一名親兵許是碰到了花叢,窸窣的聲響登時驚動了水岸上的女孩子。

後者極為警惕地繃緊了周身的肌肉,神色淩厲地望向四方,擺出一張齜牙咧嘴的臉來,隨即拔腿就跑。

“彆讓她逃了。”觀亭月當下起身,“追。”

小家夥對山林儼然很熟悉,上躥下跳,頗會借周遭的木石遮掩行蹤。一行人追了不多時便暈頭轉向地跟丟了。

觀亭月正舉目環顧,試圖找到點線索,燕山卻忽然輕輕拉了她一下。

“這邊。”

他注視著不遠處,“跟我走。”

她怔了半瞬,這一刻才依稀想起,燕山以前似乎也是在這種山林裡長大的……

繞過一片怪石嶙峋的小坡,兩簇大芭蕉後居然是個山%e7%a9%b4。

裡麵並不深,約莫也就是從山背上凹出了一個兩丈來寬的洞罷了,剛剛可供遮蔽風雨。

“姐,她在這裡!”江流朝她喚道。

小孩多半也才得空喘口氣,被他那麼一喊給嚇了一跳,頓時反應極大,撈著一把自製打磨的□□在對麵張牙舞爪地比劃。

“你是誰家的小孩兒?”親兵緩緩靠過去,“打哪兒來的,父母親人呢?”

另一個親兵:“還是說,你自小就住山裡?”

對方大約聽不懂他講的是什麼鳥語,隻見到他邁前一步,便氣勢洶洶地揮舞起刀槍。

觀長河站得近,險些被她劃到,連忙往後仰了仰頭。

“謔,好凶的小東西。”

“先把刀兵收了,她戒備心很強,暫且不要刺激她。”觀亭月正從林間走出來。

不知為什麼,她現身的那一瞬,小女孩的神情極明顯地起了變化,她眼底原本敵意暴戾的情緒倏忽退了下去,像是驟雨初晴後投進了一縷光,帶著些許憧憬和惦念的意味,就那麼怔怔地把她望著。

觀亭月乍然接觸到那樣的眼神,驀地有一種被人在長久的時光裡期盼冀望的感覺,她已很多年沒有過這般感受了,仿佛恍惚間回到了自己第一次踏上戰場之前。

她站在高高的演武台點兵,底下萬馬千軍,那些將士所投望的,正是這樣的神色。

“你……”

她忍不住想要上前,燕山卻謹慎地抬手攔了一攔。

“當心點。”

“沒事。”觀亭月搖頭,“我試試看。”

她總有預感,這個孩子應該不會傷害自己。

小女孩兩手抓住長兵,彎著腰直勾勾地盯向她,麵龐布滿未乾的泥水。

觀亭月方才留意到她身上是受了傷的,破口的衣袖附近殘留著殷紅的血跡,一條腿也是半瘸半拐,整個人好不狼狽。

她試探性地伸出一隻手,後者立馬慣性反應地往後抖了抖,或許是想躲開,但又出於某種緣由,很努力地把自己釘在那裡。

觀亭月的掌心緩慢地靠近,輕輕蓋於她頭頂。

女孩兒也就保持著那個姿勢一動不動,小獸似的僵硬得有點可笑,卻意外地透著溫順。

她也不知在此處住了多久,大冷的天,外麵隻套著一件來源不明的野獸皮毛,內裡的衣物影影綽綽,看上去很像某種軟甲……

“這個衣服?”觀長河突然發現了什麼,眉心若有所思地一擰。

旁邊的燕山跟著嗯了聲,說不清是在回答他還是在自語,“墨鱗玄甲。”

兩個親兵不好當麵去問,便交頭接耳地談論:“什麼……什麼甲?”

江流睃了他們一眼,重複道,“墨鱗玄甲。觀家軍的軍備之一。”

觀亭月撩開女孩兒披肩裹身的獸皮,她腰際掛著一塊鏽跡斑斑的鐵牌,在陽光下隱約能瞧見上麵以風骨遒勁的楷書落著幾行字——麒麟軍,揚威營,十伍,後衛。

末端似乎還刻著什麼,可實在已經鏽得看不清了。

她用力握著這塊硌手的牌子,垂眸問:“衣甲你是從何處撿來的?”

小孩子雙目清澈透亮,因為臉蛋瘦小,就顯得眼睛更大了,木訥訥地瞪著她,先是點點頭,而後似明白過來她話裡的意思,連忙搖頭。

觀亭月於是往前遞了遞,極有耐性地開口:“那,這是你的東西嗎?”

她此次約莫是聽明白了,忽就很高興似的,一麵頷首一麵咿咿呀呀,對著那塊鐵牌手舞足蹈。

觀亭月理解不了這連蹦帶跳的肢體言語,隻看著她竄來竄去:“你是麒麟軍麾下的?是哪位統領手下的兵?……你多大了?”

小女孩的話語自成一國,她吱哇亂叫了半天,意識到大家都很茫然,便就地拾起一根樹枝,認真地劃拉。

觀長河遠遠地挑起眉:“她還會寫字呢?”

地上的筆畫歪歪扭扭,不甚整齊,一群人探頭湊上前來。

“又……不對,是雙。”觀亭月凝神吃力地辨認,“雙……橋……”

看到最後,眼眸猛然一睜,“觀雙橋?”

如此熟悉的起名習慣,山水建築,大江南北,是某人引以為傲的,利用自己姓氏優勢鼓搗出來的傑作。

觀亭月表情複雜地注視著麵前眼含期待的女孩子,“你是……被我爹救回來的?”

話出口的刹那,燕山便驀地仰首望向了這邊。

對方大概也不明白“救”和“撿”有什麼區彆,聽了個七七八八就隻顧著點頭,隨後操起一口不甚熟練的嗓音磕巴地說:“蔣……將……軍……”

然後又指著她:“小……大小姐……”

小姑娘邊寫邊咬著字解釋:“將軍……山下……在雙橋,我……我們一起……跟著他。”

觀亭月想了想:“你是說,我爹在某座山附近,一個叫雙橋的地方撿到了你,然後把你帶在身邊?”

“嗯。”她眼皮也沒抬,忙著在地麵補充,“大小姐,劍南道……校場……”

觀亭月:“你在劍南道的軍營裡見過我?”

女孩子用手比出一把刀的樣子,“你,和彆人。”

她似懂非懂,“我在校場上,和人比刀?”

觀長河聽到此處,不禁歎為觀止:“什麼雞零狗碎的詞兒,這你都能解讀出來。”

雙橋才不理他,一撫掌興奮地拍手,“比刀,好,看。”

觀亭月聞言,微微一笑,“謝謝。”

觀長河咋舌:“這鬼靈精還挺會看人下菜……”⑨思⑨兔⑨文⑨檔⑨共⑨享⑨與⑨線⑨上⑨閱⑨讀⑨

山洞內囤放有一堆野果和肉乾,一塊天然光潔的大石被鋪上乾草、野狐狸皮作為睡床,外麵還削了根竹子搭成晾衣杆。

除了簡陋點兒,倒挺有生活氣息。

雙橋招待客人似的歡歡喜喜地抱了大捧食物出來,直往觀亭月麵前推。

“多謝……”她隨手拿了顆果子,“你是從哪一年開始跟著我爹的?才這麼小,他就讓你入伍了?”

周遭眾人已陸續抓了果肉來吃,雙橋先還衝他們齜牙咧嘴,而後因為同觀亭月說話,也就顧不上了。

“五……”她扒拉手指,發現一個手不太夠用,便騰出另一隻來,比了個八,又在七和八之間猶豫。

“七八年前。”燕山說道,“那應該是在你爹死前一兩年的事情了。”

他環顧四下野蠻而荒涼的住所,人卻是背對著觀亭月的,“他還是那麼愛到處撿小孩兒?”

“你們……”她遲疑著頓了一下,“你走之後,很少再有了。宣德末年我也忙於各處征戰,和老爹半年都見不上幾麵,雙橋……說不定是最後一個。”

小女孩猶在地上鬼畫符,不知寫的是什麼,看來看去,就唯有觀字是寫得最清楚的。

觀亭月讓她興致勃勃地拉過去,有些傷眼睛地瞅了半晌,突然想到什麼:“你一直在川蜀的揚威營嗎?”

“怎麼現在又跑山裡來了?”

被她這麼一問,雙橋無端沉默了片刻,繼而抬起兩臂,誇張地勾勒出一塊墓碑的形狀,滿地塗塗畫畫。

原來朝廷頒下懿旨後,觀林海便點了一隊人馬,帶上她到定王陵駐守,但他待的時間並不長,很快就由於襄陽戰事吃緊,領兵匆匆離開了蜀地。

或許是覺得偏遠之處安全,他將雙橋留了下來。

她一筆一劃地寫道:“……將軍……沒……回……”

“好久好久,好久好久……城,攻破。”

“營地,大家,都走了……”

烽火連天,濃煙滾滾,照儘人世流離失所的大奕末年在她隻言片語裡走過了一回,再短的史書也沒有這樣簡潔的了。

經曆過那場硝煙的當事人俱緘默下來。

大家都知道,觀林海在之後不久便戰死在了襄陽城外,麒麟軍群龍無首,各地勢力混亂成災,而後綏軍異軍突起,收拾山河,重建國都。

至於曾經的軍隊……

自然也就不複存在。

觀亭月輕輕地問:“他們都走了,那你呢?”

“你為什麼不離開呢?”

雙橋將右手扣在心臟的位置,行了一個舊朝的軍禮。

“……雙橋,家。”

她說到家時搖了搖頭。

“在這裡……將軍,說過……”

“軍令,一定,要服從……”

她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有人把她從混沌冰冷的深淵中拉出來,卻猝不及防地消失永訣。而她夾在凡俗的人間和荒涼的大山中,發現原來哪一處都容不下自己。

唯一所能指引方向的,便隻有觀林海生前的軍令。

他說了要看護好這座王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