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明顯氣著了,肯定會覺得她不識抬舉,不知輕重。
開罪了老夫人,就算能順利留下來,往後的日子恐怕也不會多好過。
做人常懷思危之心,司瀅越想越覺得是這麼回事,但如果真能留下來,夾著尾巴做人就是了。再艱難,難不過自己一個人討生活。
這廂司瀅心境紛紜,而鐘管家不知出於哪樣考慮,喚了她一聲:“司姑娘。”
“鐘叔。”司瀅立馬應他:“您說,我聽著。”
嬌嬌俏俏的小姑娘家,會說漂亮話,也算乖覺懂事,討好又討俏,讓人厭不起來。
鐘管家原本板正的麵色稍鬆:“有些話不用我多說,姑娘應該也知道。老夫人抱孫心切,全是著急給謝家留後,才那樣行事。”
他長歎著氣:“國喪一年,給老爺守孝三年,加上科考那幾年,眼下跟郎君一般大的,可幾乎都成家了。”
原以為是哪樣的訓誡,司瀅心下一紓,朝鐘管家欠了欠身:“鐘叔放心,我都省得的。”
在外頭站了接近兩刻鐘,謝家母子出來了。
“老夫人,郎君。”鐘管家連忙迎上去,司瀅也跟著往前走了兩步。
不曉得謝枝山到底說了些什麼,謝母麵色有些發白,舍了魂似的臉上找不見笑,像是還處於哪樣的後怕之中。
有丫鬟婆子上前去扶她,片刻她緩了過來,恢複了司瀅初見她的那份從容與和悅。
謝母嚷嚷著說熱,叫丫鬟把扇子給打起來,又睇了睇謝枝山,把嘴一撇:“罷了,兒大不由娘。機會呢,為娘可是給你造足了的,是你自個兒不肯領情。日後反悔,莫再怪到我頭上來!”
說完迤迤然走了,連餘光都沒朝司瀅分來一眼。很明顯,不待見她了。
司瀅被晾在地心,隻得去找謝枝山:“公子……”
謝枝山無情無緒地瞥來一眼,司瀅咬了咬著唇壁,兢兢地行禮:“……謝表兄?”
謝枝山負起手來。表兄就表兄,還加個謝字是怎麼回事?聽著多不情願似的。
片晌拐走視線去吩咐鐘管家:“我要進宮一趟,勞煩鐘叔將她安頓好。”
鐘管家嗬了嗬腰,猶豫著問:“郎君,是將姑娘安排在焦月苑,還是……澄心苑?”
“內宅之事,討母親示下罷。”謝枝山看了眼天時,好似不甚關心這些。
“老奴知了。”鐘管家應過後,又去關心他:“馬車已備好,郎君這便出發麼?那老奴讓人準備些糕果子,郎君記得墊一墊胃,切莫空腹顛簸。”
“有勞鐘叔。”
一雙主仆絮談幾句,謝枝山再看司瀅:“安心在府裡住著罷,往後有什麼事,找鐘管家便可。”
這話司瀅聽懂了,言下之意,就是讓她沒事彆來煩他。
她識相地表態:“表兄放心,我會好好的。”
謝枝山以鼻音應她。折騰一早上,他確實也乏了。
要入宮麵聖,衣裳是早便換過了的。想是不以臣子身份入宮,他穿的是便服,大袖綾衫,腰綴碧玉環,踏白底皂靴。
皮相出挑的人,每換一套著裝都是不同風姿。袍帶翩翩,抬手理領子時像隻高高在上的孔雀,自有一段說不出的風情。
司瀅目光駐在他身上,這刻腦子也不知怎麼長的,隻覺得兩眼能透穿外袍裡衣,看見他不著絲縷的模樣。
一個姑娘家對男人有這樣想法是很值得自唾的,司瀅臊紅了臉,哆嗦著慌忙滑開視線。
動作過大,惹謝枝山側目:“怎麼?”
司瀅腦子發亂,喉嚨翻滾了幾下,半吞半含地送出個敷衍:“今兒日頭……好似有些毒,表兄不如拿一把翟扇,仔細曬著。”
這借口太過離譜,謝枝山自然不肯領情。
他又不是女人,曬就曬些了,還怕這點日頭麼?
話不投機半句多,謝枝山抽回眼,徑直向外走去。
不出一丈遠,便見門房奔來稟報:“郎君,教坊司……那位徐姑娘來了,現正跪在府門口,說要見您!”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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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掐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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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姑娘,顯然便是徐貞雙,不用想也知道,這是請罪來了。
鐘管家氣得直錯牙:“好個喪良心的,竟還敢來惺惺作態!”
東邊的太陽越升越高,地上人影子反而縮短了些。
謝枝山原地立了立,出聲:“報予母親罷。”
這麼地,便依舊邁著方步走了,沒有要理會的意思。
既是要去正院報事,鐘管家順便把司瀅也捎帶上了,問一問安置的事。
過廊繞堤,經過片荷池時,南麵的涼亭裡走下來一位戴花冠的姑娘,笑著喊了聲:“鐘叔。”
“五姑娘。”鐘管家停下步子,司瀅也便跟著站了下來。
那位問:“鐘叔走這樣急,忙什麼呢?”
“都是些散事,也沒什麼忙的。”鐘管家囫圇一笑,耐下性子應她的腔。
這是二姑奶奶的嬌女兒,前陣子郎君入獄,老夫人心情灰敗,便把寄居府裡的一堆外甥兒女都給攆了。獨這位稱病,賴著不肯走。
絮叨幾句,鐘管家又貼了些笑:“五姑娘今兒能下榻走動,想是身子好些了?”
應著這話,袁逐玉很快便咳了兩聲:“托舅母的福,也多勞鐘叔看照,倒不像先前那樣咳個不停。眼見今個天兒好,便叫丫鬟扶我出來走兩步,消消這一身病氣。”
一通行雲流水般的應答後,她順勢瞄向司瀅:“這位是?”
“哦,這位是司姑娘……”鐘管家掐枝擇葉,把能說的給說了。
聽完後,袁逐玉拿扇子擋著鼻尖,訝然道:“既是大姨的乾女兒,那我不得喊一聲表姐?”
見她一雙眼骨碌碌打在自己身上,司瀅趕忙屈了屈頸,客套一聲。
人家是這府裡的正頭表姑娘,她不過是叫運道給砸了,偶然討來個銜兒,哪裡擔得起這樣論輩。
袁逐玉微微一笑,問出是要帶她去安置住處,便拿主意道:“那兩個地方怪冷清的,不如跟我做個伴,到雁南苑來。”
對於這樣的提議,鐘管家很是遲疑。
澄心和蕉月都是單獨的苑落,如果安排去雁南苑,倒像是寄她之下,也顯得府裡苛待這位新認的表姑娘。
“老奴知道五姑娘也是好意,隻不過,還是得問一問老夫人。”
袁逐玉唔了一聲:“要討示下,您去就得了。瞧這日頭猛得跟什麼似的,咱們府裡大,離正院還有一段腳程,哪裡好讓司姐姐跟著奔波?”
說著話,人已經親親熱熱地挽上了司瀅:“我先帶她去澄心苑瞧瞧,倘或不住那裡,認個路總是好的。如今其它兄弟姊妹都不在這,到處空寥寥的,恐怕往後好長一程子,都是我兩個做伴呢。”
鐘管家惦記著府門口跪著的不速之客,也不願花時辰跟這兒掰扯,便點了點頭,匆匆走了。
司瀅半道被截,隻得跟著這位五姑娘。
她的手早被袁逐玉給撂開,袁逐玉走路領先她半步,說話時看著前方,偶爾回眼看她,都是毫不客氣的打量。
“司瀅。”袁逐玉咂著她的名字,調尾往高處挑:“這個名怎麼取得……音兒聽著不正不經,好生怪呢?”
“瀅字,喻意海清湖澈。”司瀅這樣答道。$思$兔$網$
聽她一板一眼,袁逐玉半半哼了下,偏過頭跟丫鬟說話,撇她在後頭晾著,像個隨侍。
說是咳疾纏身,但袁逐玉一條喉嚨能唱大戲,嘁嘁喳喳不見半點病氣。
走到半途,她嬌眼慢回:“姐姐方才打那頭來,可聽見些什麼了?”
司瀅搖頭,說沒有。
張口扯白話,惹來袁逐玉一記眼刀。
嬌小姐肝氣大動,徹底不理司瀅了。她拔腿走動著,要麼跟丫鬟拿腔拿調地說笑,要麼自顧自地撲蝶玩。
這麼折騰一陣,鐘管家尋了過來。
“五姑娘,老夫人犯了頭疾,這會兒正養著神呢,說您要是方便,請您代她招待一下來客。”
袁逐玉眼睫一個交錯,很快便眉歡眼笑起來:“身子最重要了,那舅母可得好好養著。我也去看看,瞧瞧到底什麼樣的來客,竟能惹得舅母犯頭疾?”
她搭著丫鬟走出兩步,眼底倏地浮起些細芒,扭頭喊司瀅:“司姐姐,咱們一道去吧。”
壓根沒有拒絕的餘地,司瀅被強硬拉到了府門前。
兩座獅像的一丈開外,有位姑娘跪得筆直。
袁逐玉停在門檻後頭,死盯著那人看了一會兒,未幾冷笑道:“越是不恥之人,心眼子往往就越多。大表兄也是太善信,總喜歡幫一些上不得台麵的。要知道有些人是真不值當,壓根喂不飽也養不熟,劣根子難改,這賤骨頭啊,更是難救!”
刻薄話扔完,她將腦袋微微一傾:“我說的是這伎子,司姐姐莫要多想,可不是在說你。”
“五姑娘說什麼?”天太熱了,司瀅耳朵隆隆的,壓根沒怎麼聽清她說的話。
袁逐玉隻當她裝傻,自己過了嘴癮便朝前撒出視線,綿綿地抖開喉嚨:“這是哪家養的叭兒狗,怎麼跑這兒作揖,認錯門了吧?”
聲音悠悠遞到門外,跪著的人慢慢抬起臉,看了過來。
瘦頸秀肩,遠山眉,一雙眼有如秋夜靜泉,雖披的是件朱紅衫子,卻不豔俗。
原來烈烈紅裳,也能穿出疏冷清氣。
司瀅想起她想見的人,不久前離府的謝枝山。
跪的是府裡的正門,想來他上馬車的時候也看見了這一幕的。看見自己心上人這樣自辱,想來心裡也很不是滋味。不知他當時怎樣的心境,才能任她這樣跪著,接受人來人往的照視與指戳。
再有府裡老夫人,這位徐姑娘轟不走她又不樂意見,便索性讓袁逐玉來當這個壞人,下勁磋磨,替謝府出氣。
由此可見,老太太也是會打籌算的。
但聞袁逐玉低低地訝了一聲:“原來不是叭兒狗,是雙兒姐姐?”她拿癡賣傻很有一套,團扇掩著嘴:“哎?你怎麼還穿著教坊司的衣裳?勇為人證,功過相抵,不是該被放出來了麼?”
怨不得袁逐玉這樣陰陽怪氣,在所有人看來,徐貞雙雖然不算是作偽證,但未免太急切了些。彆說是死者混亂中撞到謝枝山劍上,就算是看見謝枝山主動拿劍捅的人,也該說沒瞧真切才對。
果然,袁逐玉很快又言語道:“我曉得了,你今天來,肯定要說自己不是故意的,當時指認我大表兄,純粹是叫鬼給迷了心竅,對是不對?”
府外,徐貞雙嘴唇蠕了蠕,卻還是沒說什麼。
她定定跪著,似乎立意要等到謝枝山回府。
被呲登的人沒有反應,其間趣味便消了一半,袁逐玉悻悻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