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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 伊人睽睽 4343 字 4個月前

常吃力。葉子鋪地,楓紅已去,院中叢木乾枯,日光冷清。

一點兒人聲都沒有,隻有時雨趴在那裡。

戚詩瑛怔怔看著他:也許正是因為時雨不通人情,才能耐得住這般寂寞,守著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離世的人吧。

戚詩瑛壓下心中雜念,故作輕鬆地走進院中:“小時雨,戚映竹怎麼樣了?還活著吧?現在是不是睜眼的時候多了?”

時雨沒理會她,他指著書上的一個字問:“這是什麼字啊?”

戚詩瑛湊上去。

兩個白丁麵麵相覷半天,戚詩瑛僵著臉推開書,滿不在乎道:“這種書的字都是生僻字,我平時不學這個的。咳咳,你自己看書吧,我給你們送點兒藥,去灶房看看。”

她急匆匆跑開,怕時雨追問她更多不認識的字。

九月尾,其實時雨覺得戚映竹已經快要好了。

她每日清醒的時候比之前多了,看著他時,眼中會有水光。隻是她精神還不太好,不能說話。時雨便想,那等她精神好了,就可以重新陪他玩了。

時雨趴在她病榻前,戳她的臉:“你快點好起來吧,我好無聊的。

“我抓了隻鳥兒,挺好看的。

“昨天有鬆鼠想偷我做的飯,我一下子就發現了。我追出去,那些鬆鼠還敢聯手一起對付我……哼,我是不想出手,不然一個都彆想活。”

時雨托著腮,懶洋洋道:“我是不是不應該殺人啊?好像有一種說法,不見血,就是積什麼福氣。央央,我已經好久沒接新任務了,我把我的福氣分給你,你快點醒來,陪我玩吧。

“你再不起來,我就走啦,就不等你了。”

他說著說著,又趴了下去。

隔了很久,少年歎了口氣。

就在這樣的時候,時雨終於收到了秦隨隨的回信——

“江湖上是有些神醫,但神龍見首不見尾,我們也找不到,找到了也未必比人家宮裡出來的禦醫厲害。你就死了這心吧。阿竹的身體,我和步大哥其實早有猜測。聽聞天山上有百年九玉蓮,什麼病都能治好。我們早就派人去天山,想等花開了,買通天山派,把花買下來給阿竹。但是我們的人派去兩個月,至今沒有消息。天山派那邊勢力很亂,我們插不上手。時雨,天山那裡太亂太危險,我無能為力,你也不要輕舉妄動,彆把命搭在那裡。”

時雨收到信,就去請教禦醫:

“那個天山上的百年九玉蓮,真的有用麼?”

來給戚映竹看診的老禦醫想了想,道:“醫書上似乎有過這種記錄。百年前,有一位筋骨全斷、四肢癱了的人,都靠九玉蓮活過來,筋骨還都長好了。但是聽名字你也知道,一百年才開一次的花,那得多珍貴,一百年前的記錄,說不定都是世人傳說,當不得真。

“而且世上就那麼一朵,多少可憐人眼巴巴地等著搶它救命,我們能搶過?何況就算真得到了,說不定隻是幫人強身健體的花,沒有那麼厲害的效果。”

時雨的心沉下去:“所以,這都是傳聞,不是真的?”

禦醫:“自然啊。要真那麼有用,朝廷不得搶來,給陛下留著用麼?”

時雨抱著醫書和信,發著呆。

禦醫拍拍他的肩,走了:“生死有命,強求無用,看開點兒吧。”

十月初,初雪至,紛紛揚揚下了一個白天,到夜裡,雪才住了。

這一夜,戚映竹醒了過來。她好像從一個渾噩的灰色世界,重新活了過來,甚至也有了力氣,覺得自己和先前也無差。

戚映竹靠著床榻,喃聲喊:“時雨?”

在她病得厲害的一整個月,她有模糊的印象,似乎時雨一直在病榻前陪著她。她心裡酸楚,可她那時候說不出話。

但是現在,戚映竹喚了一聲,空寂的、燒著炭火的閨舍中,也並沒有人回應。

戚映竹試著扶著牆下地,她腿腳有些軟,掙紮著走了些距離,才好一些。她饑腸轆轆,腹中空空,但她心裡更掛念時雨。

她披上一件紅色鬥篷,便步伐飄虛地出了屋舍門,想找時雨。

推開門,滿地銀白。

戚映竹一眼看到了立在院中雪地上的少年。

時雨背對著她,仰頭看著天上的月亮。他不知在那裡站了多久,衣袍上被雪風得僵了冰,看著硬實冷徹。

戚映竹見到他的背影,如在夢中一般。她心裡歡喜,再喚一聲:“時雨。”

時雨肩膀一顫。

他回了頭,看向立在台階廊廡下的紅鬥篷、青裙裾的散發女郎。

二人對望。

時雨低頭,道:“你能下地了啊。”

戚映竹心中湧上奇怪的感覺,覺得他很不一樣。他似乎,並不是特彆高興……

一人立台階,一人站庭院。

空寂的寒風吹來,將地上的雪粒子卷起一些。

戚映竹怔怔地看著時雨垂頭的樣子。

戚映竹因為寒風而哆嗦一下,時雨垂下的目光看到了,於是他終於有了動作。

他緩緩地抬手,將手放到自己心口處。他眼睛看著她,問:“我心裡像插了一把刀,一直在流血。也像破了一個洞,那個洞越來越大。我每天都很迷茫,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秦隨隨一直叫我回去,禦醫也勸我想開……央央,你能告訴我,我為什麼會這樣麼?”

戚映竹鼻尖登時酸了。

水溼潤了她的眼睛,她彆過臉,本想搪塞過去。

時雨眼睛筆直地望著她:“你能跟我說實話麼?能不騙我麼?”

戚映竹心頭遭到重擊,整個人顫一下,呼吸變得困難。她喉間立時哽咽,眼中的淚立時凝聚。她低著頭,呆呆地站了一會兒,才抬頭,望向時雨。

戚映竹盯著他,悲涼又酸楚,歡喜又痛苦:“你心裡喜歡我,你很喜歡我。我身體不好,你跟著我一起苦。你喜愛我,你想長長久久地和我在一起。”

時雨反問她:“可是你快死了,我怎麼長長久久和你在一起啊?”

戚映竹說不出話。

她無法麵對時雨盯著她的清澈目光。

他捂著自己的心口,再次重複一遍:“我怎麼長長久久地和你在一起啊?”

戚映竹給不出他答案,隻能癡癡地望著他。她也許哭了,也許沒哭。她渾渾噩噩,已然分不清楚是夢還是真的。

因她看到時雨眼睛一眨,淚水從他眼中滾落。

戚映竹頭重腳輕,她心裡又疼又慌,她下台階一步,向他伸出手:“時雨……是我不好……”

時雨沒再說話,他眼睛通紅,低下了頭。他抬頭最後看她一眼,睫毛上仍沾著一滴水霧。時雨轉身向外走,他輕輕跳起,輕鬆無比地跳上房頂,幾下飛躍,就離開了院子。

戚映追追下台階:“時雨、時雨……”

但他這樣便走了。

戚映竹掩住唇,忍住咳意,怕自己咳血,怕自己暈倒,怕自己追兩步,反而自己先倒。她無措地立在雪地上,攀扶著院門,看著滿山清雪,天地瑩白。

院落旁時雨曾經蓋的那個木屋,此時已被雪淹沒,也早已沒人去管。

戚映竹心裡知道,時雨走了。

他也許再不會回來了。

她低頭,淚水無聲地滴落。夜色太冷,雪地太白,世間太淒冷。戚映竹無處可去,無處可找人。她悶不吭聲,隻站在這裡。

逝者如斯,能奈幾何?

夜半之時,時雨下山後,又忍不住折返回山。他心裡怪她,可他又怕她出什麼事。

他回到山上,見戚映竹回到了屋中,躺著去睡了。*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時雨站在屋外,沒有進去。

他發了一會兒呆,拿出炭筆,在外頭牆下雪地上留下一行字:

“我去找治病的藥,等我。”

他似乎還想說更多的話,但他又無話可說。秦隨隨說,天山太危險,他可能送命。禦醫又說,就算拿來了藥,也不一定有用……所以時雨能說什麼呢。

算了,就這樣吧。逝者如斯,生既苦短,能奈幾何。

雪地間,時雨徹底轉身,再不回頭了。

第59章 一夜過後,天未曾完全亮……

一夜過後, 天未曾完全亮,濛濛天光映著雪色素影,唐琢便登上落雁山了。

他身後跟著數十衛士與仆從, 皆沉默地踩著積雪,沉默地前行。最為首的, 跟隨唐琢最緊的, 是一名身材高大、戴著麵具的青年, 名喚“阿四”。

這位新來的衛士,一來便成為了侍衛長, 頗得唐二郎信任, 然而如今跟隨在唐二郎身邊的人,隻知這人進府時便毀了容,是管事和宮中禦醫親自查過, 確認沒問題,又給這人喂了與唐二郎同生共死的蠱蟲之藥, 才放心這人留在唐琢身邊。

畢竟唐家大公子的死,讓人哀傷又心懼。端王府怕唐琢也被那從“秦月夜”叛逃的金光禦所害。

而對阿四更多的底細,唐琢身邊這些衛士, 便不知了。隻因阿四來到端王府後第二日, 前一天跟隨唐二郎去宋女郎婚宴的那些衛士, 全都死了乾淨。

這筆帳,端王府也推到了金光禦身上。

如今金光禦成為了朝廷和江湖兩方的眼中釘,兩方都急於找到他來推卸責任。但這人憑空消失, 更讓人不安。

那已經是前事了。

如今兩月過去, 唐琢的世子之位近乎十拿九穩,雖他父親還在猶疑,但是端王府並無其他公子。隻要唐琢乾乾淨淨, 世子之位總會給他。

於是唐琢才有空,領著阿四一行人上山,又來探望病重的戚映竹。

禦醫說戚映竹命不久矣,唐琢心慟之餘,並不以為然——如此病弱女郎,更該嫁給她。他自會好好尋良藥續她命,但她若真的早逝……至少她活著的時候,是他妻子。

唐琢原本唯一懼怕的,是戚映竹身邊的少年時雨。

唐琢幾次想殺時雨,卻實力不足,差點被時雨反殺。他心生忌憚,不敢招惹,然而——阿四到他身邊了。

當日滿天下人都在找金光禦報仇,金光禦想活下來,隻能和唐琢合作。他武功那般高,唐二郎又如何不忌憚?這人可比時雨還厲害。

幸好有那同生共死藥,強迫金光禦必須和唐琢命命相護,這樣唐琢才敢放心留下此人。

唐琢立在雪後院落外,隔著籬笆看院中清寒。他微微一笑:“阿竹妹妹今日大約還未醒,我們等一等。”

身後人不疑,阿四的目光落在一處,微微停頓。

唐琢從不疑心這人敏銳的觀察力,當即順著阿四的目光,走了幾步去看。木門外,積雪一夜後凝得更實,有人字跡歪歪扭扭,在雪地上寫了幾個字:

“我去找治病的藥,等我。”

唐琢麵色驀地寒下,他沉聲:“是時雨。”

——阿竹妹妹身邊,有這麼一筆爛字的人,隻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