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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商 夢溪石 4316 字 4個月前

堂堂慶雲禪院院首,難不成隻是金玉其外虛有其表?

那雲未思呢,他又去哪兒了?該不會等會兒也被拉進來吧,隻不知孫不苦彈琴,雲未思又乾什麼,敲鼓?

許靜仙亂七八糟地轉著念頭,想象雲未思麵無表情敲鼓的模樣,竟覺得有些滑稽好笑,可惜嘴角要扯起來總是慢了半拍,緩緩牽動一邊,在齊金鼓看來無比詭異。

可惜,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音樂近似佛樂,與佛門平日祭典上奏的有些類似,但更為悅耳動聽,飄飄欲仙,能讓人忘記世間一切煩惱,許靜仙的思緒不知不覺被清空,吹奏蕭管的動作卻是越來越純熟了,仿佛這首曲子與生俱來映在心間,隨時隨地都能想起來。

未知過去多久,樂曲終於漸入尾聲,男女舞蹈也慢慢緩下,許靜仙隻覺自己雙?唇腫脹麻木不已,卻像個吊線傀儡一樣跟著節奏吹至結束。

一曲既罷,她來不及鬆口氣,就看見跳舞的男女牽手起身,其他人也紛紛收起樂器,從中分開一條道,讓二人通過,又跟在後麵,魚貫前行。

這到底是要乾什麼!

許靜仙內心呐喊,奈何身體不聽使喚,還乖乖跟在齊金鼓後麵,孫不苦則站在左邊前方的位置裡,抱著琴施施然,十足名士風範。

石道很長,一開始兩旁隻有夜明珠,還比較昏暗,但不知怎的就漸漸明亮起來。

許靜仙努力轉動眼球觀察四周,發現地麵居然鋪了金磚,兩邊從夜明珠換成了犀角,角尖幽幽白光,頭頂又是各色琉璃,貼出絢麗圖案,在犀角燃燭的反光下,金磚變得耀眼,把前路照得清清楚楚。

這些犀角與達官顯貴家裡珍藏的還不大一樣,上頭一圈圈的白紋,有種規律的美感,許靜仙記得北海冰川下麵有種冰犀牛,渾身雪白近乎透明,其角若琉璃天成,上有螺紋,可那樣的珍獸罕見得很,有些修士在北海待了半輩子,也未必能見上一頭,這兒卻奢侈到拿來燃燭,簡直暴殄天物。

非但如此,她發現石道兩旁也有壁畫,畫的正是一對男女翩然起舞,羅衫半落,身後數十人奏樂。

但許靜仙越看,越是毛骨悚然。

因為她竟然在壁畫裡找到自己!

那個吹著白玉蕭的女子,莫說衣裳款式顏色與她身上穿的一模一樣,就連略略垂首,不甘不願的樣子,也與她驚人神似。

再旁邊,擠眉弄眼的年輕男人,還有專心彈琴的,可不正是齊金鼓和孫不苦嗎!

許靜仙自忖見過不少世麵,修為除開少數執掌宗門,隱居山林的大宗師之外,足可笑傲群雄。

可今日所見所聞,委實過於詭異離奇了。

若說都是幻境,此刻她明明是清醒的,若說不是幻境,那神似她的壁畫又是怎麼回事?

再走十幾步,壁畫內容又換了,那些人抱著樂器迤邐前行,跳舞的男女在前麵帶路,行止神聖端莊,不正是他們現在的情態嗎?

視線迫不及待朝前麵伸,好不容易又熬過十幾步,許靜仙果然看見新的壁畫。

這回是漫天神佛在圓廳周圍駕著祥雲漂浮半空俯瞰他們,所有人跪坐於中間神像下,肅然抬首,似在認真聆聽神明訓示。

神明臉上帶著不容錯認的悲憫,高高在上,以拯救的姿態觀望眾生,就像人在麵對螻蟻時,捏死或不捏死,隻取決於心情。

視線落在其中一名女子身上,許靜仙覺得那應該就是自己了。

再往下呢?

她忍著好奇,好不容易等到眾人行至下一幅壁畫。

上麵的祥和安寧蕩然無存,取而代之是中間神像勃然大怒,指向他們,似在訓斥,天火降臨,懲罰所有匍匐在地上的凡人,將他們淹沒在熊熊火海之中,包括許靜仙在內的所有人在火海中哭叫哀嚎,麵容痛苦,卻難逃被燒成灰燼的命運。

再往後,壁畫戛然而止。

確切地說,石道走到儘頭了。

呈現在他們麵前的,是一個更為寬闊宏偉的圓廳,入目俱是金光燦燦的磚石,中間矗立神像,四周則是浮雕神佛,許靜仙看著眼熟,但叫不上名字,大多是佛門出名的先賢佛尊,無形威壓四麵八方湧來,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下意識弓起腰,甚至有種下跪的衝動。

此等威壓?!

許靜仙暗生恐怖之感,她覺得這已經不似人間的力量,遠遠超過自己所認知的某一位修士大拿,即便是九方長明,也……

難不成這世間真有神明存在?

都說上古神明早已隕落或飛升,世間最後一位白日飛升的修士叫落梅,是萬劍仙宗前宗主,江離的師父,在他之後,再沒有人能突破極限,踏破虛空,羽化成仙。

可落梅是劍宗道門中人,與眼前佛像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去。

旁邊齊金鼓的膝蓋已經彎了下去,看得出很不情願,彎的弧度很僵硬,稱得上直挺挺撞在金磚上,發出許靜仙感到牙酸的悶響,許靜仙比他多堅持了兩息左右,最終也還是跪了下去。

但當她看見孫不苦也跪的時候,心裡忍不住有種酣暢淋漓的痛快,想道你先前還敢威脅我,現在還不是任人擺布!

這個念頭剛起,眼前就有東西簌簌落下,許靜仙定睛一看,是花瓣。

紛紛揚揚,從天而降,伴著幽香,潔白無瑕,落滿他們周身地麵。

他們匍匐在地上,明明沒有彆的動作,卻還有樂聲從彆處傳來,笙歌隱隱,恰似天樂。

“汝等,俱是有緣人。”

許靜仙正恍惚愣神,忽聞頭頂聲若洪鐘,竟是佛像開口,震得她耳朵嗡的一下,如錘子重重敲在心上。

“無論過去種何惡果,有何罪孽,行何惡事,隻要今日放下屠刀,回頭是岸,即可成佛。”

“生清淨心,成琉璃身,持戒內外,定勝大德,從前種種,不過虛妄,紅塵十丈,是非功名,皆為欲念,法無定法,終得其法。我佛慈悲,今日渡諸位入門,來日成佛可待,西方極樂,永生不死,離苦去悲,得享欣悅……”

許靜仙感覺對方一字一句加諸於身,如有魔力,一層層給她套上枷鎖,讓她動彈不得,神思也被牽著走,恍恍惚惚走到一處鮮花盛放百草芳美之地,奇珍異獸出沒,鳳鳥婉轉於耳,往來談笑襟飄帶舞的,儘是神佛天仙,他們看見自己,非但沒有露出看見凡俗外人的嫌惡與意外,反倒還朝許靜仙伸出手,含笑鼓勵,就像她本來就是其中一員,曆千百劫,最終歸位。

難道自己從前,本是神仙?

她迷迷糊糊想道,再生不起半絲反抗的念頭了。

“齊金鼓!”

頭頂佛像忽然點名。

“你出身富貴,卻一意追求仙道,負氣出走,以致你走後,父母病重不起,書信輾轉托出,卻等不到見你最後一麵,不孝不忠,如今你又修出什麼境界?不過是中人之姿,泯然眾人矣!”

許靜仙心頭微動,費力轉著眼珠,餘光似乎瞧見齊金鼓肩膀一聳一聳,被說得以麵搶地,無地自容。

“許靜仙!”

她被點了名,微微一震,心神似也有所感應,瞬間從西方極樂被硬生生拖回來,落入眼前苦海沉浮,不得解脫。

“你自小與佛有緣,卻偏偏聽信旁門左道之言,受激而入了魔門,一步錯,步步錯,若你自幼修佛,如今已是大德沙門尼,何至於淪落至此?”

被那聲音一說,許靜仙也覺得自己失足入了魔門,實在是無可救藥,不由悲從中來,眼睛多了些淚意,強忍著沒落下來,仔細傾聽來自上方的指點。

心底深處卻似乎有個小人蹦躂出來,發出疑問:我憑什麼聽你的,姑奶奶熬了這麼多年終於成了魔修宗師,怎麼被你一句話就否定了?

但這個念頭很快被洪水衝走,乾乾淨淨,心中隻餘懊悔悵恨,滿心虔誠。

“孫不苦!”

“你身為佛門弟子,本該誠心虔至,弘揚佛法,但你內心深處,竟生了魔念,你在質疑佛法嗎?!你的佛心呢?!你早已邪魔入體,不配入我佛門!”

頭頂一聲比一聲重,一聲比一聲嚴厲,哪怕許靜仙不是被針對的那個人,也被壓得麵色煞白,喘不過氣。

許靜仙仿佛分裂成兩半,一半戰戰兢兢,不敢絲毫反抗,五體投地等著頭頂審判,另一半則冷眼旁觀甚至有些恨其不爭,拚命想要將另一半扯過去,天人交戰,渾身汗濕。

“什麼是佛法?”

清朗的質疑聲驟然響起,越過眾人直逼神像而去。

許靜仙感覺身上壓力稍稍為之一輕,勉力抬頭,循聲望去。

“什麼是佛心,什麼是邪魔?”││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孫不苦竟敢向至高無上的佛一連三個反問!

他甚至站起身,仰頭直視神佛。

“正心即佛,我法即法,依我看,你在這裡偽作神佛,才是真正的邪魔!”

他不僅口出狂言,臉上也殊無半點畏懼之色。

神像大怒:“狂徒小兒,竟敢放肆!”

許靜仙似乎看見神像虛空朝孫不苦一指。

“爾等邪魔,千刀萬剮,死不足惜!”

惜字剛出口,卐字金光驟現半空,拍向孫不苦。

孫不苦大笑:“這年頭邪魔也能妄自成佛渡化世人了,果真是末法之時,群魔亂舞!”

話音剛起,他手裡多了根禪杖,手臂隨之朝前揮舞,頃刻間眼前景象猶如壁畫脫漆簌簌而落,許靜仙長身而起,手裡紗綾跟著揚出。

膽兒肥了,還敢算計姑奶奶!

她冷笑出聲,出手狠辣無情。

世界傾覆,天崩地裂。

第85章 我還活著,讓你這麼吃驚嗎?

壁畫脫落之時,那神像轟然倒塌,周圍漫天神佛也被孫不苦毀去,金身銀像一塊塊剝下,宛如年久失修脫了色彩的泥塑,瞬間失去所有神聖感。

加諸在眾人身上的威壓登時為之一輕,許靜仙趁勢而起,跟在孫不苦後麵,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那些鼓瑟吹笙的男女在天崩地裂的變故中大驚失色動彈不得,麵色失去鮮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風化,最終變成一堆沙塵。

混亂中,許靜仙看見齊金鼓和她一樣掙脫束縛飛身而起,一劍斬開從頭頂落下的一尊佛像。

二人緊緊跟在孫不苦後麵,碎片塵土在周身形成氣旋飛速旋轉,若不是他們有靈力護身,此刻早已被劃出斑斑血痕。

當金光燦燦的世界全部脫落,呈現在眼前的不是嶄新的生路,而是——

入目滿眼的灰白,占據了所有視線。

許靜仙隻覺腳下虛空,立時用紗綾裹在腳下,載著自己緩緩落地。

左看右看,依舊是灰白顏色。

她差點以為自己眼睛出問題了。

但當抬頭看見頭頂星空,再緩緩回神,許靜仙才意識到,不是自己眼睛出問題了,這些灰白巨石前後左右將視線全部擋住,才讓她產生錯覺。

伸出腳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