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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商 夢溪石 4303 字 4個月前

與彆人不同的是,宋難言很聰明,他打聽到長明愛種花,縣裡士紳地主也跟風種起花,就弄了些花,每天都在長明途經之處叫賣,終於有一天引起長明注意,他憑借自己機靈的反應和對答,成功在縣衙裡謀到一份差事,又千方百計,在名士為長明授課時旁聽,甚至將對方說的話,一字不漏記下來,倒背如流。

長明在宋難言眼裡看到了野心。

一個人有野心不是壞事,它能催人奮進,讓人努力達到目標,修士若無野心,每日得過且過,恐怕天賦異稟者也無濟於事。

宋難言不僅有野心,還有天分。

他過目不忘,在修煉上也能舉一反三,悟性不比雲未思差,但他的心不在修煉上。

他不想追求虛無縹緲的長生成仙之道,他想當官,他想要掌握世俗的權柄,讓人從此不敢再欺侮他。

長明收下了這個弟子。

宋難言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份過往,能夠拜縣官為師,已是天大造化,他努力學習,勤奮刻苦,每天幾乎都沉浸在書海之中。

精力有限,也誌不在此,他除了儒家學問,隻是向長明學一些道門修煉的皮毛,主要還是為了身輕體健,保持旺盛精神。

如是幾年過去,宋難言學業有成,他的文章通過長明的推薦,被六義書院錄取,他拜彆恩師,踏上前往六義書院的路。

六義書院乃當世儒門最高學府,地位如慶雲禪院之於佛門,能夠得到六義書院的敲門磚,是儒門學子夢寐以求的向往。

宋難言不可能不心動。

那是他與長明師徒之間的最後一次見麵。

直到分彆,宋難言也不知道自己這位先生究竟有多大的能耐,畢竟那些如神仙一般出神入化的修士高人,是不可能跑到俗世裡來當官的,宋難言對這位授業恩師感激不已,但他不可能一輩子侍奉恩師左右,裹足不前,他的野心注定他要在世俗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

在六義書院,大儒丘秉坤看中宋難言的資質,想收為關門弟子,他不願放棄這個機會,便寫信與長明說明情況,甚至等不及長明回信,就拜入丘秉坤門下,成為人人欣羨的大儒嫡傳門生。

儒門並不禁止學生拜多位老師,但修士不一樣,在長明這裡,宋難言拜丘秉坤,就相當於叛出師門了,彼時天下亂象初現,他對幾年仕途心生厭倦,已是掛冠飄然離去。

雖然沒再遇到長明,宋難言從六義書院出師之後,由於有了丘秉坤弟子這一層光環和推薦,他在仕途上步步高升,哪怕改朝換代,也照樣平步青雲,以出身貧寒的農家子弟,從一無所有到權勢熏天,堪稱傳奇。

如今洛國天子登基未久,宋難言為先帝托孤之重臣,實際上已是萬萬人之上,如攝政王一般的地位,納妾自然也遠比旁人隆重。

世人都說,宋相爺得神仙授術,長青不老,風流多情。

多年未見,長明對這個徒弟的印象,遠沒有其他徒弟來得深刻。

眼下想要追查滄海月明,直接找到宋難言那裡,顯然要比拿著琉璃金珠杖去找慶雲禪院的禿驢要方便一些。

不過方便也是相較而言,他若是自稱宋丞相的老師要進門討一杯喜酒喝,恐怕會被門子直接當成胡言亂語的瘋人,如果出手大張旗鼓,又會打草驚蛇,還是得想法子從彆處入手。

想及此,他看向許靜仙,和藹可親道:“你午夜夢回,有沒有想過自己像尋常人家成婚生子,和樂融融的滋味?”

許靜仙:……

她現在回見血宗還來得及嗎?

……

宋難言從未娶妻,卻有許多妾侍。

他從不諱言自己愛美色,食也性也,連修士都無法免俗,何況是他們這樣的凡夫俗子。

而且娶妻娶賢,納妾納色,他的每一個妾侍,毫不例外都是出了名的大美人,有青樓花魁,也有小家碧玉,他不看重數量,不追求多如繁星,加上今日新納的,攏共加起來也才五六人而已。

這在豪富權貴之中,也不算奢靡成性的了。

近來京城市井裡流行的段子,卻是他棄公主的傾慕於不顧,拒絕了皇帝賜婚,偏偏要納一個浣紗女為妾。

這樣的故事無疑是百姓茶餘飯後最愛聽的,無數人簇擁在相府門口,以比看照月公主更大的熱情,想一窺新娘子的真容。他們不會去計較其中曲折與真相,在許多人看來,能夠舍公主而就浣紗女,說明那女子的美貌已經遠遠超越公主了。

但他們還是失望了。

花轎一路從外邊抬到相府門口,新娘子在喜婆和侍女的攙扶下進府,從頭到尾蓋頭都嚴嚴實實蓋在頭頂上,天公不作美,也不肯來一陣狂風將蓋頭揭起。

不過新娘子有蓋頭,她身邊的侍女卻沒有,一襲粉色衣裳明豔大方,已是世間難得的美人,許多人看呆了,紛紛說道宋相爺好豔福,這一收就收了倆,陪嫁侍女尚且如此美貌,正主兒必然更是絕色天香。

相府極大方,錢成把成把地撒,人們蜂擁上前拾撿都來不及,也就將新娘子長相拋諸腦後了。

納妾比娶妻簡單許多,不需要那麼多繁複的儀式,也沒有高堂可拜,新娘子直接就被左右送入洞房,在相府新收拾出來的後院裡,靜靜等待夫君的到來。

宋難言在前麵略吃了幾杯酒,麵上微醺,但尚算清醒。

畢竟以他如今的地位,沒有多少人敢當麵灌酒了。

皇帝也派人送賀禮過來,打破了因為宋丞相拒絕公主而龍顏不悅的傳聞。

麵對眾人一如既往的諂%e5%aa%9a奉承,宋難言都置之一笑,應付半個時辰之後,他就起身往新院子走。

這位新納的妾侍,是他在河邊看見的,晨曦初起,女子倚溪浣紗,衣裙半濕,的確平添不少姿色,但要說比公主還漂亮,則言過其實了,人人都知道,今上禦妹是難得的佳人,隻是宋難言不想娶一尊大佛來家裡供著。

他本已權傾朝野,再加上一位公主妻子,非但不能有所助益,反倒變成累贅了。

門虛掩著,一推便開。

侍女站在門口,朝他福身行禮,盈盈笑道:“恭迎相爺,恭喜相爺,相爺請!”

宋難言嗯了一聲,忽然止步,回退幾步,仔細看她。

“你是彤娘陪嫁?我為何從未見過?”

許靜仙眨眨眼:“好教相爺知曉,奴乃府中新進侍女,先前管家派奴去服侍彤娘子左右,再跟著彤娘子一道回府,往後還是在府裡伺候的。”

宋難言再要說些什麼,卻聽對方又道:“管家有命,相爺既來,奴便去外邊守著,莫要打攪您與彤娘子,相爺若有吩咐再喊奴便是。”

說罷也不等他回應,便低著頭告退了。

宋難言尋思反正也是自己的人,什麼時候起意再收到身邊也是一樣的,就沒再喊住她,舉步入了新房。

屋子裡,紅燭高照,囍字映光。

新娘子正束手端坐在床邊,微微垂著頭,似有無限嬌羞,正待郎君揭蓋細說。

宋難言一笑,將揭蓋頭的喜秤伸過去。

第53章 你還記得,我為何要給你取名難言嗎?

在揭開眼前這條正紅色繡著戲水鴛鴦的蓋頭前,宋難言並沒有特彆波瀾起伏的心情。

畢竟他妾侍也收過好幾個了,這個固然清秀如蘭小家碧玉,也就是僅止於此,他對妾侍素來不錯,年老色衰也在後院裡養著,她們若想自行離去也不攔著,比起那些動輒打罵妻妾的侯門顯宦,宋難言覺得自己是個無比厚道寬容的人。

若是眼前此人溫柔小意機靈識趣,他也不是不能多寵愛幾年。

但是當宋難言揭開蓋頭,他結結實實愣住了。

饒是見過大風大浪,他也忍不住蹬蹬蹬接連後退幾步,張口欲嚷。

下一刻,他的聲音像被石頭堵住,徒勞費力,卻半點發不出來。

長明長袖一揮,消除幻術。◇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在宋難言眼裡,對方原本一襲嫁衣也隨之消失,男人青玉高髻,廣袖長袍,俊麗如仙。

最重要的是,有些眼熟。

不,是很眼熟。

“你還記得我嗎?”對方問道。

宋難言天賦異稟,過目不忘,當然不會忘記,隻不過他沒敢往那方麵想。

明明死去多年的人,怎麼會活生生出現在麵前?

“你……”宋難言發現自己又能說話了。“您,是老師?”

這個猜測一出口,他的表情越發古怪離奇。

長明點頭:“我以為多年不見,你把我給忘了。”

“您不是已經……”死了嗎?

宋難言還記得自己去六義書院之後,還經常寫信給長明,給他講述自己的見聞和在經義上的學習。

長明回得很少,通常是他自己也有疑惑,才會讓宋難言向書院大儒轉達請教,通常寥寥數語,十封信過去能回一封就不錯了。

但後來,宋難言收到的書信突然中斷。

他心中奇怪,可自己早就離開家門,身邊能稱得上親近的人,除了長明一個都沒有,宋難言一時沒法千裡迢迢跑回去察看,隻能等幾年之後自己當了官,再派人回去探望,這一探望,才知道長明早就掛冠離去,連辭官都未曾,不知所蹤,沒有人知道去向。

起初宋難言還派人多方打聽,漸漸的數年過去,他的啟蒙老師音信全無,又過了十數年,宋難言覺得對方約莫是不在人世了,在他權傾朝野之後,還曾回到故地,轟轟烈烈為他老師起了衣冠塚,豎了石碑,煞有介事拜祭一番,掉了幾滴眼淚,緬懷他們師徒二人的情誼,以表哀思和孝心。

誰知道這會兒他師父坐著本該由他新納妾侍坐的轎子進來,坐在他洞房夜的床邊,衝他微微笑道“你還記得我嗎”。

五雷轟頂,一佛出世。

宋難言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我何時與你說我死了?”長明挑眉。

“可……”

以常人壽命而言,長明此時就算不死,起碼也得是耄耋老人了。

但他非但毫無老態,眉目神色宛若當年初識,竟是一模一樣。

宋難言也從他這位老師那裡學過些道門修煉功夫,但他實在沒興趣,僅僅學了皮毛,後來又得遇機緣,被贈予佛門丹藥,據說修士吃了能修為大進,他沒有修為,也能青春常駐容顏不老,是以常人這個年紀早已垂垂老矣,宋難言卻還如三十上下,若無意外,就算不能達到修士的壽數,也能比常人長壽許多。

他在數十年的官宦生涯中,早已學會勾心鬥角暗度陳倉過河拆橋種種伎倆,內心深處對授業恩師還是心存感激的,也許是因為早早離開後來又了無蹤跡,長明在宋難言心目中的形象相當高大,直如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但他從沒想過有生之年還能見到活著的師父,而且是在洞房裡。

如此說來,他師父應該也是修士了?

若是常人,又如何能數十年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