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不由己,隻能隨波逐流,一點靈力護持周身保證神智清醒,但眼前天旋地轉,不辨陰陽,很快就連清醒都很難辦到,入門修煉這麼多年來,她再次嘗到小時候坐馬車頭暈惡心的那種感覺。
許靜仙白眼一翻,終於徹底暈過去了。
再度醒來時,身體還叫囂疲憊,但眼皮已經明顯感覺到灼熱刺痛。
她有些難受,忍不住抬手遮住眼睛,一邊慢慢睜開。
日光透過手指縫隙,直刺眼睛。
許靜仙的意識慢慢回籠,坐起身舉目四顧。
不遠處,長明負手站在崖邊,與那神霄仙府的何青墨在說話。
雲海則從另外一邊走來,手裡還拿著一束枯草,好像是去樹林裡剛摘了什麼東西回來。
許靜仙記得這裡。
他們先前就是從這裡進入九重淵的。
那懸崖下麵,雲霧彌漫,正是九重淵的入口。
也就是說,他們徹底離開那個可怕的地方了?
許靜仙有些恍惚,甚至感覺像在做夢。
如果時光倒流,重來一回,她不確定自己還會不會作出同樣的選擇,但可以確定的是,這輩子她絕不會再踏足此處。
絕不會。
何青墨與長明不知說了什麼,朝許靜仙這裡看了一眼,似乎猶豫要不要過來告辭,最終並沒有,隻是越過她走向雲海,跟後者拱手告辭,然後禦劍離去。
被忽視的許靜仙:……很好,以後看見神霄仙府的弟子,捉住一個折磨一個,捉住兩個折磨一雙。
她看向長明。
後者隨手用發帶束住長發,但仍有些許逃逸出來,散落肩膀。
寬衣長袍,迎風而立,果真有一代宗師的風儀。
許靜仙知道,長明先前力殺張暮的戰績,很快就會隨著那些從九重淵逃出去的修士傳遍天下。
許多人也會知道九方長明死而複生,重現人間,隻怕天下很快又會掀起風波。
她怔怔望著對方,心緒起伏不定,帶著些劫後餘生的唏噓。
忽然,長明低頭吐了口血,往後癱坐在地上,毫無傳說級宗師的形象。
許靜仙所有遐思瞬間灰飛煙滅:“你方才不是跟沒事人一樣嗎?”
長明抹去嘴角血沫:“在仰慕者麵前,風度絕不可少,忍也得忍著。”
許靜仙:……
他們在九重淵裡遇到的事情太多了,眾人各自分散之後又各有奇遇,三天三夜也講不完,許靜仙心中更有許多疑問,尤其是張暮之前當著所有人的麵,說雲海是自己同族的那句話,一直在她腦海徘徊不去。
抬眼就看見雲海朝自己走來,那雙眼睛裡似有冰川雪海,令她血液凝結,問不出半句話。
雲海沒有在她身邊停下,連注意力也未分出分毫,徑自走到長明麵前。
第45章 色心再大,不如命大。
“把衣服脫下來。”
許靜仙聽見雲未思道。
她睜大眼睛,一下子就不困了。
長明也有些訝異:“脫衣作甚?”
雲未思淡淡道:“你背後不是有傷口嗎?”
那是之前跟張暮交手時被打傷的,火辣辣的,但尚可忍耐。
“被妖魔抓傷,須在三日內敷以貓爪草,否則毒入骨髓。”
長明笑道:“我若毒入骨髓,發狂而死,豈非不用愛徒動手,就遂你所願?還是說,你舍不得殺為師了?”
他一邊調笑,一邊褪下衣裳,後背果然有幾道傷痕,已經紫腫近乎發黑,許靜仙見了都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長明卻隻是將頭發攏到身前,微微垂首方便對方上藥,麵色如常,若無其事。
雲未思不語,似乎沒聽見長明的話。
他將洗乾淨的枯草摘下葉子,放入口中嚼碎,再吐出來,一點點抹在長明背上。
好端端一個上藥的動作,卻像是在輕柔摩挲。
偏生雲未思聚精會神,沒有半點猥褻輕薄之意,卻仍舊讓旁觀者老臉微紅,目不轉睛。
那唯一的旁觀者,自然就是許仙子了。
她自忖也算閱儘千帆,拜倒在石榴裙下的仰慕者如過江之鯽,能入她法眼的,自然也都是容貌身段上佳的才俊,但這些人與眼前相比,許靜仙竟覺得之前完全是糟蹋了自己的眼光。
那段微微彎下的脖頸在日光裡像是會發光,若有水珠潑上去,怕是半刻都留不住。
幾縷被風吹散,從長明手裡溜出來的頭發散落在肩膀上,霜白發尾纏上雲未思上藥的手,猶如戀戀不舍,無聲挽留。
許靜仙有些口乾舌燥。
她後悔方才沒有主動提出給長明親自上藥,好摸一摸是不是真如眼睛看見的那樣滑膩,而不必像現在這樣隻能在內心垂涎,幻想自己化為雲海的手。
視線再往下,背部傷口被草藥覆蓋,原本的紫黑色又加入青色,交錯雜陳,但素來喜歡美麗事物的許靜仙,竟然半點也不覺得醜陋,反是怎麼看都心旌搖動,色授魂與。
為何先前她會覺得長明不如雲海好看呢?此人的漂亮分明是深藏在骨子裡的,隻有懂得發現與探究的人,才會發現這種不為人知的美妙。
譬如她。
就在這時,雲未思忽然轉頭,瞥了她一眼。
這一眼如冰水澆頭,傾倒而下,頓時讓許靜仙清醒過來。
她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不覺湊近許多,手差點就伸出去了。
許靜仙輕咳一聲,假惺惺道:“雲道友累了吧?不如我來幫忙。”
雲未思又看了她一眼。
許靜仙不敢再輕舉妄動了。
她從先前張暮和長明的對話裡,已經約莫知道雲未思的身份,但又覺得眼前這個,與一開始認識的那個“雲海道友”有著很明顯的不同。
一個喜歡用笑臉掩蓋意圖,行事恣意妄為毫無底線,喜則愛極,怒則恨極。
一個半句話不肯多說,看上去仙風道骨,但許靜仙直覺他要比另一個可怕得多。
色心再大,不如命大。
早知當日在淩波峰,就該先借故把人給辦了,生米煮成熟飯,也比現在看得見吃不著好。
思及淩波峰,許靜仙倒是忽然有些想念了。
峰上人不多,但大都是她的心腹,連打掃的侍女都比外頭漂亮。
廚娘那一手做菜功夫也是彆處比不上的,那都是她自從前故地找來的,雖說自從修煉就與家裡斷了聯係,但這些年她出身豪富之家的習性未改,能穿好的用好的絕不肯委屈自己,也就是在九重淵裡,朝不保夕,無暇顧及其它,這會兒脫離險境,許靜仙就想起自己多日沒有洗澡,渾身上下難受得緊,連美人都無心欣賞了。
“許仙子,你可認識蕭藏鳳?”
許靜仙正胡思亂想,聞言回過神,長明的衣裳已經重新穿上係好。
她暗道可惜,嘴上回答:“見過幾麵,不算熟。蕭家在幽國當官,走的是儒門的路子,唯獨蕭藏鳳不是,他少年拜入萬劍仙宗門下,而後力戰幾位成名高手,前幾次的千林會,我曾見過他幾麵,此人風采神俊,說話也好聽,當然,不及明郎之萬一。”
長明攏發的動作一頓。
又是萬劍仙宗。
許靜仙嫣然一笑:“細說起來,他與你還有些淵源。”
長明:“哦?”
許靜仙:“蕭藏鳳曾與孫不苦交過手。我記得,不苦禪師也曾出自你的門下吧。”
長明:“勝負如何?”
許靜仙:“相差仿佛,無分上下。但也正因如此,蕭藏鳳的名聲越來越大,他也被認為是蕭家奇才,據說此人喜愛遊曆各方,神龍見首不見尾,想要找到他很難。”
長明:“那麼,萬象宮宮主遲碧江呢?”
許靜仙微怔:“遲碧江?她早死了許多年,如今的萬象宮主人叫趙絲竹,是遲碧江的師妹。”①本①作①品①由①思①兔①在①線①閱①讀①網①友①整①理①上①傳①
長明忍不住皺眉。
“萬劍仙宗宗主江離,該不會也死了吧?”
許靜仙:“那倒沒有,你不知當年六合燭天陣失敗之後的事情吧?包括你在內,萬神山死了許多修士,幸存者寥寥無幾,萬劍仙宗宗主江離是其中修為最高的人之一,但他也受了重傷,回去之後足足閉關十年,方才出關。出關之後江離修為大進,比原先更為厲害,萬劍仙宗也在這數十年間越發壯大,門下弟子天資卓越比比皆是,如蕭藏鳳等,便是其中之一。如今儼然天下第一宗門,隱隱有超越神霄仙府之勢。”
長明:“那陳亭呢?”
許靜仙:“跟我們一起在九重淵裡的那個陳亭嗎?他自稱萬劍仙宗弟子,但我從未見過,興許是後進門的吧。不過他手裡那把孤月劍,我倒是認得,是昔年江離大弟子呂舒衡的佩劍,隻是呂舒衡已經死去很多年了,照理說這把劍應該被封存起來,也許是重新被拿出來賜給陳亭了吧?”
看來事情與自己猜測的,八九不離十。
沒有點本事的人,根本不可能貿然闖入九重淵,如果陳亭真是萬劍仙宗的人,一定不會是藉藉無名之輩,但既然許靜仙沒聽說過,而他手上又有掌門才能親自啟封的孤月劍,這就證明長明之前所推測的,應該是對的。
那個陳亭,極有可能就是江離的化神分身。
但事情沒有那麼容易解決。
直接找上萬劍仙宗,非但見不到江離,還會生出許多事端。
既然對方步步為營,煞費苦心設計這一切,又處處被他破壞,現在就連雲未思,也被他帶出九重淵,那麼就算長明自己不去找他們,對方也遲早會找上門來。
他隻想按照自己的步伐走,去解開那些自己想要知道的謎團。
被困在黃泉的蛟龍,眾法山脈地底咆哮的猛獸,還有張暮——
“不要走神。”
下巴被捏住,長明被強行拉回眼前。
他發現許靜仙不見了,隻有雲未思還在。
“她呢?”
“說要先回淩波峰。”雲未思道。
方才許靜仙與長明道彆,他沒聽見,雲未思和他說話,他也恍若未聞。
雲未思這才出手。
長明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掀起袖子。
上麵原本那根紅線,堪堪已到內關%e7%a9%b4。
“怎會如此快?”
他記得上次那條紅線,才剛到郤門,如今方才過去多久,怎麼就到內關了。
當紅線生到掌心,便是成魔之時。
“無妨。”
雲未思倒是淡然,毫不在意,將手抽回來。
長明再看他眉心,不知何時竟已浮現一道淺淺紅痕。
淺淡得幾乎看不出來,卻很不尋常,因為長明記得很清楚,他在九重淵裡見到雲未思時,對方還沒有這道紅痕。
先前張暮譏諷雲未思是同族,想必正是感覺到他身上隱隱的魔氣波動。
雲氏世世代代皆為人,無一絲妖魔血統,雲未思的妖魔之血,顯然不是原來就有的。
“你在九重淵裡遇到過什麼?”
“我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