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傳奇。
許靜仙也不例外。
她不止一次看著各種話本上編排出來的九方傳說,生出修士當如是的想法。
在絕對的力量麵前,一切不滿的聲音都會消失。
世人畏他,謗他,可也敬他,服他。
萬神山一役之後,九方長明隕落,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有人說他死了,也有人將六合燭天陣的失敗歸咎於他,後者這種說法越來越盛行,許多新入門的修士不明就裡,漸漸的九方長明這個名字被釘在恥辱柱上,成為人族與妖魔勾結的鐵證。
崇拜追逐強者是所有種族的天賦,修士也不例外,當神像隕落失格,他們心中的大山坍塌,九方長明這個名字,也就不再被提起,慢慢被遺忘。
許靜仙無論如何,也無法將眼前這個病懨懨的男人,跟傳說中的人物聯係到一起。
雖然兩人同名,她一直也以為隻是同名而已。
誰能想到,同名就真的是同一人呢?!
那這麼說——
許靜仙忽然想起,那一日在見血宗,長明和宗主之間的古怪氛圍。
宗主是九方長明的弟子之一,這她也知道。
最初聽見這件事時,許靜仙還在心裡暗暗吐槽,就宗主這喜怒無常的脾氣,當年在九方真人麵前也敢如此麼?
萬萬沒想到,這師徒倆還真見過麵了。
難怪宗主會讓她帶人來九重淵。
她尚且如此驚詫,旁人更不必說了。
一時間,所有視線都落在長明身上。
震驚的,懷疑的,好奇的,各有不一。
就連張暮那張猙獰的臉上,也閃過一絲錯愕。
“九方長明?”
愕然過後,他上下打量對方,譏誚嘲諷之意顯露無疑。
“所謂世間第一人,竟是你這樣的?你們的修士全死絕了?你也配?”
一石激起千層浪,此話一出,人群自然沸騰起來。
有些性子急的,聽不得這挑撥之言,當即就破口大罵。
長明不為所動,隻看著張暮:“你認識藏天嗎?他是你的同族,還曾托我給你們帶話。”
張暮麵色微微一變。
長明:“看來你果然認識。”
張暮:“他如何了?”
長明不答反道:“賭約。”
張暮冷笑:“我是不會與你打賭的,有本事就憑實力撬開我的嘴,否則你們今日全都要死!”
死字還未說完,他身形一動,已至長明麵前!
指甲跟著伸出,卻抓了個空!
長明原地消失,張暮隻抓到一具人形傀儡。
薄紙化成灰燼,碎片四散飄飛。
張暮猛地轉身,黑色劍尖已到眉心!
他隻覺眉心一痛,急速後撤飄飛,他身旁那些手下要出手,卻都被雲海攔住。
眼看雲海的身影沒在黑衣妖魔之中,魔氣環繞澎湃,不知勝負生死,許靜仙咬咬牙,心道老娘可算是在你這邊下注了,便也蹂身飛過去。
長明與雲海之間似乎有早已約好的默契。
雲海沒有插手長明和張暮的鬥法,隻幫他攔住其他妖魔。
而後兩者的戰場,已經從沙灘轉移到海麵。
眾人遙遙望去,隻見黑夜裡,劍光縱橫交錯,海浪被靈力所引,越發澎湃激昂,掀起滔天巨浪,一波接一波,幾乎將夜空覆蓋。
昔日七星台上,張暮能以一人力戰群雄,修為自然不必說,哪怕眾人不了解黑暗深淵中的妖魔的世界,也知道張暮實力起碼也是宗師級彆的了。
九方長明曾經威名赫赫,但曾經不代表現在,如今江山代有才人出,早已不是九方當年的光景了,在場絕大部分修士,他們所入門修煉的時間內,天下各大宗門大局底定,勢力已成,他們不曾在九方長明的陰影下戰戰兢兢修煉,自然也就體會不到當年此人是何等威勢,僅以名字,就能讓人退避三舍。
許靜仙覺得自己那半截紗綾委實不大好用。
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也就是她現在修為大進,突破了瓶頸,還能勉強撐一陣,否則換作先前,早就敗下來。
如果這一次他們能贏,也就罷了,她跟在長明身邊,說不定還能再挖到一棵養真草的好處,如果輸了,那可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可長明,當真是那個九方長明嗎?
傳說變成現實,未免令人產生些許不真實感。
興許是因為,不久之前她還抓著對方的頭發調?戲。
一邊打架一邊走神,後果就是肩膀差點被長長的指甲抓破,幸好有人將她及時推開。
“愣什麼神?!”
許靜仙扭頭一看,居然是何青墨。
彩虹橋上萍水相逢的神霄仙府弟子,跳下鏡湖之後就不知所蹤,居然沒死。
讓許靜仙更意外的是,在許多人都選擇袖手旁觀,讓他們先打的時候,何青墨竟然主動參加進來。
在他後麵,他的另外一個師弟也過來了。
其他人麵麵相覷,絕大多數選擇明哲保身,靜觀其變,也有一小部分漸漸加進來。
許靜仙的壓力一下子小了許多。
至於雲海——
許靜仙發現雲海不見了。
他去哪裡了?
張暮本不相信對方能贏自己。
此刻他卻無法確定了。
他發現自己被困在虛空陣法之中。
前後左右八個方位,皆是長明持劍捏訣的模樣,每個虛像手訣各不相同,但無論他朝哪個虛像進攻,所有攻勢都會被反彈回來。
如是幾次,張暮差點懷疑人生。
他覺得自己肯定是有什麼細節遺漏了。
這種陣法,除了靈力支撐,還需要強大的神識,張暮完全無法想象,對方的識海強大到如此地步,竟能將他困在這裡,寸步難行。
識海……
他靈光一閃,似乎明白了什麼。
自己必然是一不留神,被對方趁虛而入。
現在他所在,並非九重淵的迷霧之海,而是在長明的識海內。
隻要將識海打破,不單再也困不住他,而且九方長明還會因此神識重創。
昔日威名赫赫的宗師變成一個傻子,聽上去似乎也挺有趣的,不是嗎?
張暮嘴角噙著一抹冷笑,忽然出手!
他早已發現八個方位的虛像雖然看似毫無破綻,實則依舊有細節上的不同。
其中東南方位者,同樣手持四非劍,但劍尖朝上,蓄勢待發,隨時可能出手。
但越是如此主動強勢,就越是內裡虛弱。
尤其這個虛像,四非劍的靈力似已支撐不住,呈現出比另外七處更淺的顏色。
張暮心念電轉,出手如風,抓向東南位。
虛像在他碰到的刹那破碎消失。
果然!
張暮一喜。
但他的喜悅維持不到半息。
颶風自身後襲來,將他卷入旋渦之中,混亂中他以靈力抗衡,卻發現其它七個虛影同時禦劍朝他斬來!
方才是對方故意露出的破綻!
張暮恍然,但為時已晚。
棋差一著,滿盤皆輸。他被四非劍由後麵穿心而過,劍拔出來時,張暮亦從半空跌落入海。
但他的身體還未被海水浸泡,就被人撈起,拽往岸邊。
張暮隻覺身體劇痛,不僅是被劍穿過的%e8%83%b8口,還有掌心。
他費力掀開眼皮,看見自己掌心被長明用劍牢牢釘住,徹底失去反抗能力。\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張暮想說點什麼,張口卻先吐出一大口血。
他看見長明在身前蹲下。
“我認識藏天。”他聽見對方說道,“那些人與你們合作,也不過是為了利益,一旦他們發現需要一個替死鬼,就會毫不猶豫把你們出賣。當年的玉汝鎮血案,藏天就是這樣死的。他臨終前讓我轉告你們,不要輕易相信那些人。”
“咳咳,你錯了,我從來就,沒有相信過他們!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離開黑暗深淵,來到人間,他們沒有騙我……”
張暮臉上露出笑容,那是一種譏誚和嘲弄。
“你以為,殺了我,離開九重淵,就結束了嗎?不,一切才剛剛開始,九重淵在你們看來,已經足夠宏偉龐大,但它也不過是,計劃中的一環。哈哈哈……你永遠也想不到的!”
看來用藏天撬開他的嘴是不可能的了。
長明手下使力,令四非劍又深入一寸,靈力攪弄對方筋骨,饒是妖魔也經受不住,張暮痛苦悶哼,麵容抽搐扭曲,眼神也開始渙散。
“他們是誰?除了萬遲碧江和司徒萬壑,還有誰與你們的合作?”
張暮自然是不會說的,臉上露出毫不意外的神色,似乎在說“我早就知道你會提他們”。
血從他的嘴巴和鼻子不斷湧出,他卻還想嘲笑長明的愚蠢。
但長明問出這句話,僅僅是為了引出下麵的——
“蕭藏鳳?”
張暮的笑容凝住。
重傷令他意識模糊,分不出更多的急智來掩蓋表情,但瞬間反應已經讓長明知道答案。
長明:“還有,若我沒猜錯,陳亭應該就是萬劍仙宗宗主江離的化身分神。”
我不會說的,有本事,你就自己去查。
張暮嘴唇張張合合,無聲道,表情逐漸凝固,徹底沒了聲息。
那邊黑衣妖魔也都被殺戮大半,許靜仙見長明飄然落地,安然無恙,不由大喜過望,抽手朝他奔來。
“明郎,你沒事吧?”
長明嗯了一聲,轉頭望向迷霧之海儘頭。
在那裡,新的巨浪正慢慢湧過來。
遙遙望去,速度似乎並不快,但其勢之高,其聲之大,居然遠遠超過方才所有。
若無意外,等到巨浪來襲時,這裡的海灘將會被徹底淹沒,變成澤國汪洋。
許靜仙見狀皺眉。
“怎麼辦,我們還要穿過迷霧嗎?”
他們的確是通過迷霧才來到九重淵的,但上回穿越迷霧,卻直接去了第三重淵,可見那裡頭變化萬千,一個不好又會被重新繞進去,無窮無儘。
“屍蟲!那些屍蟲又來了!”
長明還未回答她,不知是誰突然喊了一聲,許靜仙麵色大變,扭頭果然看見夜色中,一群瑩瑩之光自遠處飛來,乍看星星點點,甚為漂亮,但在場許多人都知道那是什麼。
讓人聞之色變,觸之即死的螢火屍蟲。
許靜仙一看到螢火屍蟲,就想起自己那半截紗綾。
長明對她道:“跟我來!”
說罷便當先禦劍飛向巨浪來處,他的身影越來越遠,最終沒入海浪之中。
這種看上去純粹找死的行為令許靜仙愣了一瞬,但她隨即選擇跟隨。
離巨浪越近,風也就越大。
許靜仙幾乎身形不穩,跌落海中,她咬咬牙眯起眼,硬著頭皮頂著滔天風浪,將身體紮進去。
水,鋪天蓋地的水。
身體徹底沒入水中,受到來自四麵八方的力道牽扯,許靜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