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的意誌玩弄於股掌之間。
皇帝對這位權相而言,不是必須效忠的天子,而是坐鎮朝廷的傀儡和吉祥物。
他知道先帝的死有蹊蹺。
宮裡宮外都在傳,先帝原本病情已有好轉,是長明推薦的太醫開的藥方子,才最終導致先帝病情惡化。
先帝駕崩那天,也隻有長明一個人在,誰也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
雲海連先帝最後一麵都沒能見上。
他自幼喪母,後來又喪了父,如今宮裡也沒個長輩,能倚賴的隻有長明。
但長明根本對不起他的信任。
這個男人……
隻要長明一死,帝國大權就會重新回到皇帝手中。
白天的試探讓雲海徹底明白,長明是不會輕易交出權柄的。
他手下有門生無數,連禦林軍和邊軍都是唯他是從的鷹犬走狗,自己這個皇帝,隻不過是他們眼中維護穩定平衡的棋子。
也許長明本來可以有更體麵的死法,但雲海希望借由這樣的方式,來破除自己心中的魔障——
破除一直以來,對長明的所有敬畏,害怕和恐懼。
今夜一切都已安排妥當。
長明的人全都被調走,換上天子自己的親信。
為了這一日,他準備許久,萬無一失。
白天長明講那個故事時,他沒忍住出口反駁了長明,還以為對方會心生警惕。
幸好沒有。
手上的弓拉到最滿時,箭矢蓄勢待發,長明正好抬起頭,遙遙望向他這邊。
不知怎的,雲海心跳漏掉半拍,也猶豫了一瞬。
這一瞬他想到許多。
冰天雪地裡,長明背著他在這裡走過,那時候他還小,非要玩雪,長明拗不過,又怕內侍照顧不周,隻好親自陪著他玩。
箭,離弦而出!
皇帝的騎射學得不錯,相反身為帝國宰相,長明卻是個徹頭徹尾的書生。
這一箭,對方根本躲不開,在皇帝的意料之中。
箭矢直接射入對方%e8%83%b8膛,而且還是個對穿。
在這種情況下,以長明的年紀和身體,根本毫無生還希望。
皇帝終於感覺到自己能將所有權力都牢牢握在手裡了。
從今往後,再也沒有人能夠限製他,阻攔他,當他的絆腳石了。
但雲海並沒有欣喜欲狂的感覺。
他冷漠近乎平靜地看著長明倒在磚石上,痛苦抽搐,最終沒了動靜。
痛,不是從自己緊握的手掌傳來,而是從另外一處。
他抬手按住%e8%83%b8口,感覺從那裡傳來的痛楚。
一下,兩下,像有把錘子一直重重錘在心上。
沒了長明,他就是帝國的真正掌控者。
既然一切如此順利,他為何還會有這種感覺?
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
雲海抬起頭,望向長夜裡遮蓋了月光的重重烏雲。
忽然間,一絲月光破開烏雲,照在人間,也在他心裡突然打開一道口子。
明心見性,尋根破障。
這句話驀地在腦海浮起,將他所有煩亂都炸得粉碎。
雲海閉上眼,身邊所有紛至遝來的腳步聲,和眾人慌亂喊陛下的動靜,悉數潮水般遠離。
他像一個在混沌中漂浮已久的人,永遠找不到自己的根腳。
直到,霧海散儘,潮水來去,坐在火邊的人映入視線。
雲海本來不叫雲海。
這個名字,還是他在海邊遇到長明和許靜仙二人時,臨時編造出來的。
在此之前,他也不知道自己叫什麼。
他隻知道自己應黑夜而生,日出而沒,永遠是一個見不得光的人。
長明給他的感覺很熟悉,熟悉到名字呼之欲出,但他在自己貧瘠的記憶裡,卻遍尋不到此人。
相反,腦海深處總有一個聲音,叫囂讓他殺了對方。
不知何故,不明緣由,這使得他反而生出興趣,去接近這個叫長明的男人,探尋他身上的秘密。
彩虹橋下的鏡湖,實則是聯通九重淵各界的通道。
萬千鏡像,十世人生,七情六欲,功名利祿,從凡人乃至修士,所有求而不得的遺憾和欲望,都可以在鏡湖裡找到並滿足。
雲海想要找到自己內心疑惑的答案,他也想看長明沉淪欲望無法自拔,最終在破碎幻境中沉迷至死。
長明隻是萍水相逢萬丈紅塵的一個俗人,不管對方身上有多少秘密,也逃不過鏡湖裡的一場迷夢。
不需要他親自動手,最終,長明會像許多落入鏡湖的修士一樣,悄無聲息死在這裡。
但雲海沒想到,他把長明拉入鏡湖的同時,也給自己挖了個大坑。
第25章 你入佛,我就入佛,你入魔,我也可以入魔。
一間道觀,一場傾盆大雨。
雲海站在道觀外麵,看著跪在道觀門口的人。
那人與他有張一模一樣的臉,卻不是他。
雲海剛掙脫權臣與少年天子的迷夢,轉眼又來到這裡。
這次好像有點不一樣。
那個跪著的人看不見他,推門出來的道童也看不見他。
雲海靜觀其變。
“我說雲郎君,您就彆再跪了,您再跪多久也無用,我們觀主說了,不收就是不收!”
道童撐傘站在他麵前,聲音傳過大雨,清清楚楚傳遞過來。
跪者不言不語,背脊挺直。
道童拿他沒法子,站了片刻,歎一口氣,說了句你好自為之吧,便轉身入內。
道觀大門重新合上,不留一絲縫隙。
雲海走到那人麵前,半蹲身,看他的表情。
為了避開雨水澆麵,對方微微低著頭,臉上是跪久了的麻木,也是窮途末路的絕望。
何必呢?
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一個道觀而已,就算裡麵住的是天下第一的大宗師,那又如何?
但他說的話,對方聽不見。
雲海索性也就不浪費氣力,在旁邊靠樹看戲。
天色漸暗,複又明亮。
一夜過去,雨還未停。
跪者沒有等來道觀裡的人金石為開,卻等到自己的仇家。
十幾人提著兵器前後腳趕到,其中不乏修為深厚的高手。
這麼多人對付一個手無寸鐵連修為都沒有的少年,未免小題大做。
雲海冷眼旁觀,隻等那少年被千刀萬剮,死在道觀門口。
對方不著急馬上動手,他們似乎想從少年身上得到什麼東西,一直在逼問。
兵器在少年身上劃出道道深淺不一的口子,讓人難以忍受的是未知命運,而非酷刑本身。
但少年就是不開口,他唇角緊抿,一言不發,連呻[yín]都強忍著。
血從他身上流入青石磚的縫隙裡,又很快被雨水衝散。
雲海心裡泛起一股焦躁。
這少年與他長相太相似了,難免讓人有種代入感。
可他又無法出手,隻能眼睜睜這麼看著,否則在場這些人,早就死光了。
若是任由人在道觀門口就這麼死了,那這座道觀的主人也太窩囊了!
他冷笑想道。
道觀大門還真就緩緩打開了。
兩位道童開路,但這次不再是他們出來說些不痛不癢的話,而是另一個人邁過門檻,站在台階上。
雲海望住那人。
是長明。
早在海邊相遇時,他就有種感覺,自己從前見過這人。
“你們弄臟了我的青石磚,要怎麼賠?”
長明站在台階上,長袍廣袖,飄然出塵。
這個長明與他認識的,有很大區彆。
他在九重淵裡見到的長明,常年神色疲倦而淡淡,像很久都沒睡過一個好覺,他瀟灑隨意遊戲人間,不將任何事牽掛心頭,生死看淡豁達大度,與所有進入九重淵的修士都不一樣。Θ思Θ兔Θ網Θ文Θ檔Θ共Θ享Θ與Θ在Θ線Θ閱Θ讀Θ
但眼前這個長明,麵容冷肅若刀,不苟言笑,行止縹緲舉重若輕,眉頭因為常年擰起而留下一抹豎痕,更添淩厲。
這是一個真正的強者,而且是屹立於世間巔峰的頂尖強者。
雲海心頭狂跳,興奮起來。
他仔仔細細打量長明,沒有放過任何一點細節。
追殺少年的仇人對長明也有幾分忌憚,客客氣氣拱手,說這少年是他們主人的仇家,手上藏著禍國殃民的東西,不逼他交出來,以後還會禍害更多人雲雲。
少年一言不發,任憑他們在那七嘴八舌,他被折磨得倒在地上,唯有一雙眼睛在細雨裡亮得出奇。
長明也沒理他們,徑自從台階上走下。
雨水落在他身上,好似遇到無形屏障,沾衣未濕,發乾如新。
“你想拜我為師?”
他居高臨下,少年抬頭仰望。
“是!”
這是雲海聽少年說出的第一句話,雨裡他的眼睛發亮,緊緊望住長明。
那點亮光落在雲海眼裡,宛若煙花炸開。
瞬間錯亂時光與記憶碎片被打散重組。
少年就是他,他就是少年。
他是雲海,也叫雲未思。
雲未思是白天的雲海。
他則是夜晚的雲未思。
他們本就是同一個人。
“你能給我帶來什麼?”他聽見長明如是問少年。
少年時期的雲未思一時被問愣住了,半天沒能說出話來。
他身後的仇家見狀趁機出手偷襲,一道劍光掠向雲未思後心,迅若閃電。
長明眼皮都沒動一下,隻是輕輕抬手,那道劍光居然就停在少年後心半厘之處停住,再也無法前進分毫。
仇家駭然!
須臾,劍光原路飛退,射入出手者眉心,對方慘叫一聲,轟然倒地!
其他人被震懾住了,紛紛後退,不敢再輕易出手。
但長明卻沒準備放過他們。
“你們解決恩怨,解決到我門口來了,當著我的麵出手,嗯?”
最後一聲沉若磐石,重重錘在所有人心上。
雲未思一口血吐在身前的青石磚上,原本跪得筆直的身體搖搖欲墜,將要歪倒。
雲海似也受到牽引,心神微震,不得不扶住樹乾站穩。
仇家為首一人乾笑:“打擾九方觀主清修了,我們這就告退,改日再來登門拜訪!”
“少主?”旁邊有人不甘就此打道回府,卻被首領一眼瞪回去。
他們自以為就此收手,玉皇觀也無話可說,誰知長明卻又出聲了。
“我讓你們走了嗎?”
首領素來豪橫慣了,又仗著有背景,哪怕知道對麵是個宗師級高手,也無多少懼色。
“九方觀主,此人既然尋求到您這裡來庇護,我們就不動手了,隻要他一日不出玉皇觀,性命就無礙,就當是我等給您的見麵禮了。”
長明淡淡道:“你們弄臟了我的地方,說兩句話就想走?”
首領:“那你想怎樣?”
長明:“你把命留下來,旁人我可以饒過。”
首領氣笑了,直接抬手下令進攻。
他就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