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1 / 1)

參商 夢溪石 4383 字 4個月前

,掌心露出一個袖珍瓷瓶。

“成王敗寇,無話可說,恭喜雲將軍大獲全勝,橫掃千軍,但朕生性不愛寄人籬下,隻怕要讓雲將軍失望了。”

雲海:“陛下可彆死,我們國君說了,你要是敢死,就讓我屠城,聽聞你勤政愛民,想必不願看著他們成為刀下亡魂吧?”

長明:“你家國君是要統一天下的人,既然他都不怕自己在史書留下惡名遺臭萬年,我又害怕什麼?”

雲海:“就算你不管百姓,你後宮那些高堂兒女,也會為你陪葬。”

長明:“我高堂早就死了,這兩年也沒空生兒育女,連嬪妃也都快忘了她們長什麼樣了。”

雲海:……

他二話不說衝了過來,企圖奪下長明手中的瓷瓶。

但長明卻比他更快一步,黑血直接從嘴角流淌下來。

雲海色變,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往下壓,卻發現對方滿口鮮血,還在不斷往外淌。

長明笑了。

雲海麵色有些猙獰,根本沒想到他決絕至此,竟然會在自己進來之前就已經吞下毒藥。

螻蟻尚有苟且偷生之心,一個亡國之君,在有生的機會時,卻選擇死亡。

長明抓住他的衣領,將人扯近。

吞下毒藥的瞬間,長明眼前走馬燈似的閃現過許多畫麵,他預見到自己去了北朝之後,受儘羞辱抑鬱而終的下半生,也瞬間想起自己的身份。

他不是南朝第十二位皇帝,他本應該是九方長明。

彩虹橋上,雲海強行拉住他往下跳,滔天火海中沉浮,殊不知這是困住兩人的幻境,還是他一人的獨角戲?

吃毒藥本不該是這場夢境的走向,但靈台一閃而逝的直覺,卻促使他這樣去做。

他是九方長明,不是這個窩囊的亡國之君,在他失去修為的前麵幾十年裡,他一直過得隨心所欲,哪怕千辛萬苦尋求武道終極,天地奧秘,窮儘四海八荒,輾轉道佛魔儒,那也是他自己願意去做的,而非出於任何人的脅迫。

從前如是,現在也如是。

那一瞬間,他的神智無比清明,生命力卻以數倍飛快流逝。

隻有一句話。

他隻能給雲海說最後一句話了。

“明心見性,尋根破障。”

雲海麵色微微一變。

長明不知道對方是否明白,他已經無法說更多,血源源不斷從口鼻湧出,痛苦劇烈且痛苦,完全不像是身在幻境之中。

下一刻,眼前陷入黑暗,所有意識徹底終斷。

……

記憶在過往與現在之間穿梭。

遺忘在黃泉裡的那些碎片,反倒開始一點點撿起來。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九方長明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

道也好,魔也罷,都是人為區分出來的門派。

生而為人,既然起點相同,後天的區分不過是為了更好利用各人的天賦。

那是否有一門修煉之法,兼容並蓄,海納百川,讓所有人能修煉?

旁人想,也隻是想想,他想到了,便要去做。

為此他叛道入佛,又叛佛入魔,世人說他三姓家奴,罵他毫無節操,他一笑置之,隻當清風過耳。

他遍訪名山,入海下江,用各種辦法翻閱各門各派的修煉心法,討厭他的人拿他無可奈何,崇拜他的人他也從未在意。

直到有一日,他將目光放在萬神山,那個有著無數上古傳說的地方。

那裡地勢極高,寸草不生,連綿起伏,縱是宗師,也很難在幾天之內將其翻遍。

他沒有用任何飛行法寶,而是像個尋常人一樣,用雙腳在這座高聳陡峭的山脈上一步步地走。

餐風飲露,於修士而言是常事。

但萬神山的艱苦不止於此。

它自成一界,天氣多變,有時一日三變甚至四變,頃刻間大雪紛飛,又在下一刻熱浪撲麵,即使修士,也很難有人忍受得了這份長年累月的艱苦,此地自從很久以前,就早已靈氣儘散,並非修士眼中適宜修煉的洞天福地。

除了九方長明,幾乎沒有人會跑到這不毛之地來,一待就是好幾年。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發現了一個秘密。

一個導致後來萬神山結界破碎妖魔儘出的秘密。

……

長明驀地驚醒!

又是在床上。

這次卻不是龍床。

他是誰?

“老爺,您醒了?正想進來喊您,該上朝了。”侍女掀簾入內,柔柔稟告。

“今日有何安排?”長明自然而然問道。

“今兒是十五,小朝會之後,您該給陛下上課了。”

長明點點頭,在穿戴洗漱完畢去皇宮的路上,他回顧了自己的半生和這個已經有過數代皇帝的王朝。

今上年方十七,聖諱雲海,年號文德,登基七年有餘,前麵那七年,都是他一路扶持走過來的。

如今他依舊是那個呼風喚雨乾綱獨斷的權臣,少年天子卻羽翼漸豐,不再樂意當那隻被人護著的雛鳥了。

一路胡思亂想,進了皇宮,六部幾名重臣已經在了,今日皇帝也在,吊兒郎當半屁股坐在禦座上,還不太老實,一條腿抖個不停。

長明看了那條腿一眼,視線再往上慢慢移,正好與小皇帝的視線對上。

後者衝他一笑。

長明沒有跟著笑,他撇開視線。

朝會很快開完,其他臣子魚貫告退,餘下君臣二人。

“相父,今日朝事繁多,聽得朕腦殼都大三圈,您就彆講經義典籍了,給朕講幾個故事吧。”

長明屈膝坐下,這是他作為帝國唯一宰相,在陛下麵前有不問而坐的特權。

更何況,他不僅是宰相,還是先帝托孤的輔政大臣。

“陛下想聽什麼故事?”

“不如,就講講不到黃泉不相見的故事吧。”

“這說的是鄭莊公之母薑氏偏愛幼子,不滿長子鄭莊公逼迫造反的弟弟自刎,一怒之下說出來的話,後來鄭莊公在臣子勸告下,特地挖了一條地道引泉水湧流而出,將母親接來相見。這個故事,臣記得在陛下五歲時,就已經為您講過了。”

“但朕如今重新聽了,又有些不同的想法。”

“願聞其詳。”

“朕小時候,天天聽相父講孝道,也覺得鄭莊公心狠,放任弟弟犯錯,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讓母親懊悔莫及,可現在大了,卻越發覺得鄭莊公也不容易,薑氏教子無方,他弟弟又總想伸手拿不該屬於自己的東西。”

說到這裡,小皇帝看著長明。

“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本來就不該拿的,你說對嗎,相父?”

長明也看著小皇帝。

這個孩子是他一手帶大的,他從小性子就皮,片刻都不肯安生坐下來聽課,更何況那些上了年紀的師傅們講的,大多是枯燥乏味的四書五經,尋常孩子不聽話,打罵一頓就是了,這還是個皇帝,打不得罵不得,那就隻能長明親自來教了。

他不愛聽之乎者也,長明就給他講成語故事,講古往今來帝王將相,市井百姓的故事,小皇帝果然來興趣了,聽得入神,還能不時插嘴來點自己的意見,就這樣一來一去教了七年,風雨無阻,錦衣玉食的胖小孩變成玉樹臨風的少年天子。

小皇帝長大了,漸漸的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兩人難以避免產生摩攃,長明政務繁忙,沒有太多時間給一個小孩子講做一件事的來龍去脈,前因後果,往往隻能強行讓小皇帝接受自己的決定,久而久之,裂痕變成鴻溝,再也不是片土寸泥能彌合的。

“陛下此言差矣。”

他緩緩道,“薑氏固然教子無方,但鄭莊公卻不能不孝悌友愛,試想君王為天下表率,若不肯以身作則,又如何統治天下萬民?”

說白了,鄭莊公的弟弟的確被寵得沒了分寸,罪有應得,但鄭莊公作為國君卻不能不跟母親和解,否則以後他也沒法要求臣民孝順父母,無法用孝順道德來約束個人行為,那國家就會亂了。

小皇帝哼笑:“相父總喜歡用這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來說服我。”

長明道:“這些都是臣的肺腑之言,臣終有一日會老,這個國家的主人是您,臣隻能趁著自己還有幾把子力氣的時候,再努力扶陛下走得更遠一些。”

“是嗎?”

小皇帝忽而傾身,兩人距離無限靠近。

鼻尖對著比肩,近得長明一時失焦。⑦思⑦兔⑦網⑦文⑦檔⑦共⑦享⑦與⑦在⑦線⑦閱⑦讀⑦

“那相父,您什麼時候老呢?”

小皇帝很快離去。

這句話卻一直停留回蕩在長明腦海。

您什麼時候老呢?

長明直到回家,夜深人靜,都還不時失神。

相父,你趕緊老了,朕才好親政。

這是皇帝未曾出口的潛台詞。

他與雲海,七年教誨,曾經也親如父子,卻終究還是走到這一步了嗎?

長明低頭去看自己握筆的手。

這雙手從入朝為官,被先帝托孤,到輔政帝師,早已從緊致有力的少年皮膚,布滿鬆弛斑點的皺紋。

好像,還是有哪裡不對勁。

他皺起眉頭,苦苦搜索。

身上的官袍,他現在坐的這間屋子,都像一座座牢籠和枷鎖,將他困在原地。

他可以快速回憶起皇帝從小到大的模樣,可以回憶起皇帝給他交過的每一份作業,喊過的每一句相父,他也記得每年科舉會試的題目,和幾名優秀學子的答卷,甚至記得最近幾年裡朝廷議事的重要內容。

這些構成了他過去幾十年的人生,也是他所有驕傲的來源,這個帝國之所以在過去幾年能如常運轉,很大程度與他的儘忠職守離不開關係。

但長明還是覺得不對勁。

這種微妙的詭異感來自內心深處,仿佛隱隱有個聲音讓他睜開眼睛醒過來,可現實卻如繭絲層層包裹,讓他以為自己就是醒著的。

宮裡來人,連夜召他入宮。

上次這麼急的時候還是小皇帝八歲時,夜裡發高燒,哭著鬨著要相父,太醫不敢下藥,長明隻得破例入宮,守在龍榻一整夜沒合眼,小皇帝最後哭累了沉沉睡去,手還不肯鬆開他。

想起往事,長明不由翹起嘴角,又隨即平複。

這次這麼急,想必也是發生了什麼事,該不會小皇帝又發了急病吧?

轎子忽然停下。

長明皺眉,掀簾子往外看。

“怎麼回事?”

沒有人應答。

轎子外麵,四下無聲。

空曠的皇宮,遠處幾盞燈火,照不到這裡半分。

長明感覺有些不對勁,他從轎子裡走出來,舉頭四顧。

然後,他看見了立在宮殿城牆一角的人。

夜裡的身影將弓箭拉滿,遙遙對準他這邊。

長明眯起眼,一動不動。

雲海在猶豫。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猶豫什麼。

今天這一切,早在三年前就已經計劃好了。

他恨長明,尤其恨對方把持朝政,將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