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這麼多高手,會打不過一個九方長明。
九方長明隻說了兩個字。
“劍來。”
他抬起手。
這個動作,平平無奇。
但所有人同時都聽見嗡嗡長鳴。
他們手中的劍鞘開始劇烈震顫。
霎時間,萬劍齊發!
所有劍像有了自主意識,同時出鞘,斬向他們的首領!
十幾把劍的劍光當頭罩下,首領大驚失色,退無可退。
劍光之後,一切歸於平靜。
首領倒在地上,七竅流血,遍體鱗傷。
十二把劍,整整齊齊插在他周身。
所有人駭然變色。
少年的眼睛卻變得很亮,他望著九方長明,就像望著唯一的光。
雲海也在看九方長明。
這人是如此強大,而強者總有一種難以言說的魅力,能讓世上所有人抬頭仰望。
可這樣一個人,又是如何從宗師變成廢人的?
連脾性,都大相徑庭。
仇家抬著首領的屍體匆匆潰逃,話都不敢多說一句,少年則跟在長明後麵,頭一回踏入這間道觀。
隻是剛邁過門檻,他頭一歪,人就倒了。
長明彎腰掐他人中,給了一顆丹藥。
少年隻是跪太久,體力不支加上淋了雨,緩緩蘇醒過來,人還有些迷糊。
他眯起眼睛,看著逆光中的長明,不自覺伸手抓住他的袖子。
“你彆走。”雲未思喃喃道。
真沒出息!
雲海忍不住暗哂,忘了那就是他自己。
“等你醒了再說。”
長明袖子拂過額頭,雲未思軟軟倒下。
他叫來道童將人背到廂房去,自己則去給觀中弟子上早修了。
門口血跡未乾,很快又被雨水衝走。
不知怎的,雲海明知這是鏡湖給他設下的幻境,卻有些舍不得離開了。
他想看看九方長明這樣的強者,為何會後來淪落到那個地步。
他也想看看另外一個自己,後來到底有沒有在玉皇觀拜師,又學了些什麼。
長明沒有趕走雲未思,從那天起,算是默認他在玉皇觀留下,但也沒有答應收他為弟子。
雲未思堅持不懈,最終以努力打動了九方長明,成為觀主第一名入室弟子。
也是長明在道門的唯一一個弟子。
夢境中不覺時光飛逝。
雲海看著雲未思一點點修煉,一點點成長,從少年變為青年,從倔強深沉變得穩重乾練。
他也會笑了,雖然大多隻是麵對師尊的時候笑,但起碼是有血有肉的,不再是那個跪在道觀麵前,隻憑著一腔仇恨支撐不倒卻麻木不仁的雲未思。
他會細心給師尊打掃屋子,會跟道童學編蒲席,為其師親手編一個生辰賀禮。
他會在燈下臨摹九方長明的筆跡,寫了長長的字帖,然後露出會心一笑。
他還會聽說隔壁山峰有一處山泉雪水煎茶乃天下一絕時,特地大半夜翻山越嶺等了三天,直到等來冬季第一場雪,再捧著裝滿初雪的陶罐回去,正好趕上酷愛喝茶的九方長明清晨第一壺熱茶。
雲海就在旁邊默默看著。
看著雲未思的悲歡喜樂,看著他對師尊的滿腔熱忱。
看著他修煉時的心無旁騖,也看著九方長明的傾囊相授。
他將手按在%e8%83%b8口。
滾燙的心臟也在跳動,似乎感同身受。
為什麼他會完全不記得了?
為什麼九方長明這個人,在海邊重逢之前,他竟然會一點印象都沒有?
雲海閉了閉眼,壓下澎湃灼熱的心緒起伏。
時光仿佛靜止,又一直往前流淌。
雲未思的七年時光,也被雲海重新一點點找回來。
但他覺得日子不會一直這樣平靜下去。
因為九方長明的修煉也遇到了瓶頸,他時時能看見對方緊鎖的眉頭,與若有所思的神情。
終於有一日,玉皇觀迎來了它的劫數。
九方長明攜徒出門赴約。
雲未思從前的仇家找上門來,這次他們帶來更厲害的幫手,但沒了九方長明的道觀,其實也就是個平平無奇的門派,仇家找不到雲未思,直接發泄在道觀裡半數弟子身上,玉皇觀死傷慘重。
聞訊回來的雲未思千裡追殺,將當年那夥仇人都解決乾淨。
現在的他早有能力報仇,隻不過這些年一直在道觀裡修行,無暇旁顧。
等他回到玉皇觀,九方長明卻提出,他要離開玉皇觀,也離開道門,另立門戶。
“我的修為已經到瓶頸,進無可進,唯有破而後立,方有餘地。”
花樹下,長明對雲未思道。
“參悟得道也未必要破而後立,道法深奧,師尊大可另辟蹊徑,何必非要離開道門?”
雲未思露出從未有過的急切。
他不希望其師離開,但雲海知道,九方長明是一定會走的。
道門就像一棵參天大樹,也許這棵樹上的細枝末節還沒有被九方長明摸透,但樹的形狀和它所能達到的高度,九方長明都已經了解了,他希望去探索彆的樹種,而不是終其一生浪費在這棵樹上。
但那個時候的雲未思是不明白的,他希望玉皇觀這種日子能一直延續下去。
果不其然,九方長明道:“玉皇觀,我建議你不要接掌,俗務會浪費你的精力,耽誤你的修煉,你就照著我教你的心訣,一直修煉到頂,再尋往上的新路,我會先入佛門,研究佛法,以求終有一日,將百家融會貫通,再返璞歸真。”
雲未思想也不想就道:“您入佛,我就入佛,您入魔,我也可以入魔!”
九方長明搖頭:“你不必跟著我,你很有悟性,在道法上也已小有所成,循著這條路走下去,終有一日可以大成,揠苗助長,其害反大。而且你生性寡情少欲,正適合修無情道,我雜念太多,總想兼容並蓄,集百家所長,這也是一種欲,注定無法走這條路。”
說罷,他看著雲未思,若有所指:“你原本就無牽無掛,我這一走,正好讓你斬斷最後一絲塵緣羈絆,你也已為玉皇觀弟子報仇,了結因果,正可專心潛修,不再旁顧。”
雲未思聽得怔怔,半晌問道:“你意已決?”
九方長明:“已決。”
雲未思:“那我何時可以再見到你?”
九方長明:“等你成為宗師的那一日吧。”
夕陽下,雲海看著九方長明逐漸遠去,身影消失在視線之中。
而雲未思始終站在那裡,從黃昏到日落,從長夜到黎明。
他的姿勢未曾改變,似乎這樣就能等到師尊重新回轉,告訴他這一切不過是玩笑與試煉。
雲海也站在這棵花樹下,看著日月變幻,星辰流轉,若乾年過去,樹還是那棵樹,道觀還是那座道觀,從道觀裡出來的雲未思,麵容神色卻比當年又沉穩了許多,臉上非但一點表情都沒有,而且是真正的冷若冰霜,無論看人或者看物,都像是在看死物。
超然物外,又隔絕於世外。
雲未思沒有聽九方長明的話,他依舊接下道觀,在九方長明的師弟兵解之後,成為新一任觀主,並且得到千林會的請柬,得知九方長明的消息,提前結束閉關,匆匆出門。
雲海也想跟上去,他有預感,雲未思這一趟旅程,將會很重要。
但眼前忽然劇烈暈眩,腳下站立不住,地麵忽然化作巨浪旋渦,他徹底被卷了進去。
……
怒海沉浮,波濤洶湧。
長明挾著昏迷的雲海,在海浪裡艱難求生。
他不知自己為何會掉入此處,隻知道身邊還多了個不肖逆徒和包袱累贅。
“你倒是醒醒,彆裝死!”他狠狠給了雲海幾巴掌。
對方還真就睜開眼睛。
長明:……
雲海反手將他抓住,長明還以為他要出手打人,對方卻扯住長明拔水而起,將兩人送到不遠處一艘船上。
破舊海船在海浪中沉浮不定,卻始終沒有徹底沉入海底。
“這是哪裡?”長明隻覺滿嘴俱是鹹腥味,連臉上都沾滿海鹽的氣息。
“弱水,九重淵裡的第七重淵。”↑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我猜得沒錯,鏡湖下麵果然聯通其它各淵。”長明將袖子擰乾。
雲海摸出一個裝淡水的水壺遞過來。
“多謝。”
長明也的確是渴了,接過來打開就喝,喝了兩口發現有點不對勁。
他倒不是擔心雲海在水裡下毒,想殺他不必這麼費勁,而是這人打從一開始就想殺他,後來又將他當成看戲的玩物,卻從未如此態度平和行事正常過。
“雲海道友,你沒事吧?”
雲海正想說話,眼角餘光瞥見天光乍破,不禁微微色變。
“快天亮了。”
快天亮了?
然後呢?
長明思路被驟然打斷,不明所以看他。
身後,漆黑船艙傳來吱呀怪響。
兩人齊齊回頭!
第26章 這年頭的散修都這麼深藏不露了嗎?!
暴風雨漸漸平靜下來。
烏雲散開,夜色還在,海天相接的遠方綻露一絲明亮,所照之處,海麵廣闊無物,唯有他們所在這艘破船。
船不小,還是兩層的樓船,上麵依稀可見窗棱雕花,但時日久遠,連窗紙都沒了,在海上漂泊許久,更是木頭腐朽,將欲傾塌。
船身微微傾斜,像隨時都要沉入海底,海水拍打船身的動靜不斷傳來,很有韻律感,讓人精疲力儘之後昏昏欲睡。
這樣難得的平靜裡,卻到處透著古怪。
明明是海,卻叫弱水。
偌大第七重淵,卻像隻有他們二人,既然每一重淵都有占主,那麼第七重淵應該也有,它的占主在哪裡?
長明無法肯定,眼前這一切,是又一場幻境,還是真實存在的?
他看向自己手上的琉璃金珠杖。
前幾次經曆裡,他並沒有隨身帶著這把禪杖,是否可以意味著,他已經徹底離開鏡湖了?
九重淵的確玄妙神奇,難怪與黃泉齊名。
若說黃泉是處處充溢死亡絕望,九重淵則是在瑰麗之下暗藏致命危險。
前者讓人時時提心吊膽,後者卻很容易讓人主動踩入死亡的溫柔鄉。
嘎吱,嘎吱。
並不刺耳,卻很詭異的響動一聲又一聲,從船艙深處傳來。
像老鼠在啃木頭,又像船上某個古老部件不堪重負發出的呻[yín]。
長明喜歡化被動為主動,坐了片刻感覺體力稍稍恢複一些,他起身往裡走。
胳膊卻被雲海抓住。
雲海道:“我先進去,你跟在後麵。”
想了想,又補充一句,“這裡我也沒來過。”
長明不置可否,看著雲海當先走入船艙,心裡隻覺古怪感愈甚。
這還是那個性情大變,不遺餘力坑他的孽徒嗎?
他想說點什麼,最終什麼也沒說。
兩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