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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璧 伊人睽睽 4330 字 6個月前

手落了空。

她回了頭,怔然看晏傾。

晏傾低垂著眼,慢慢行前。

在滿朝文武麵前,他抬起清矍蒼白而又俊逸無比的麵容。晏傾麵朝暮烈:“陛下,你永不用擔心我與你爭帝位,我永遠不可能爭得過你。一個身患怪疾的人,永遠不可能登上帝王。”

眾人不解地看著晏傾。

連衛清無都迷惘,不知道晏傾這話是什麼意思。

徐清圓臉色刷地蒼白。

她意識到他要做什麼。

她心痛萬分,受傷的腿一瞬間疼得她快要暈過去。她想去拉住他:“清雨,不要。”

晏傾抱歉地看她一眼。

他仍一步步上前,走到風若麵前。

他低聲:“風若,借你手一用。”

風若迷茫地伸出手,不知道郎君什麼意思。眾人所見,晏傾手臂上的寬袖揚起,他瘦骨嶙峋的秀骨搭在風若手上。眾人還在不解間,便見晏傾瞬間汗如雨下,麵色更白,身體甚至忍不住地顫唞起來。

徐清圓從後握住他另一隻手,顫聲:“夠了,夠了!清雨,不必再繼續了。”

風若看晏傾咬著牙忍耐,睫毛上沾了水霧,登時明白郎君在做什麼了。風若瞬間心痛如割,生起一種強烈的憤怒。他一把收回手一把推開晏傾,瞪著晏傾——

你在做什麼?!

你明明不能碰任何人。

徐清圓扶住如同霎時被抽了氣血的更加虛弱的晏傾,他咳嗽兩聲,緩過來,輕聲解釋:“如諸位所見,我身患隱疾,根本不能接觸任何除我妻子以外的人的肌膚。若是不信任風若,其他人也大可試一試。

“陛下不是說我經常養病嗎?這就是原因。我無法長時間見人,無法長時間與人說話,每每處於不同的環境便會緊張驚懼,嚴重時甚至會當場暈倒……”

徐清圓咬緊腮幫,淚水在眼中凝聚。

這種羞辱!

這種自唾的羞辱!

她握緊他的手,袖下,他手尾指勾住她,反手握住她。他握著她的手,從她那裡獲得對抗一切的力氣。他抬起頭,公然承認自己隱瞞了二十年的秘密:

“陛下,我永不可能和你爭帝位。隻要百姓們都知道我身患隱疾,沒有人會支持這樣的君主。”

所有人怔怔地看著晏傾。

那樣的高潔,那樣的堅忍。那是足以他們仰望一生的君子。

而他的妻子徐清圓在旁淚若如雨,陪他一同筆直而立,承受著所有人的打量,對於那樣高貴的靈魂來說,這何嘗不是一種剜骨割肉一樣的羞辱。

晏傾淡然看著林相一方人:“你們想維護的世家,我一直在思考那是什麼,想我犯了什麼罪,世人犯了什麼罪,要承受你們這麼多年的謀略。

“思來想去,不過是罪在百姓刁滑難馴,罪在君主昏庸無德,罪在聖人不能臨世天下萬物不如你願……罪在所有人都是愚鈍的,隻有世家是高潔無辜的。”

晏傾平靜之聲響徹廟宇:“罪在我們不如你願!”

徐清圓握著晏傾的手,麵朝所有人。夫妻並肩而立,緊緊握住彼此的手,堅定而溫柔地告訴他們:“蕭羨不應該死,晏清雨不應該死。

“我知道這很難,我知道人生是很不容易的。我們回到這裡麵對一切指責與各異目光,想要試一試,陛下——

“懷璧非罪,毀玉何冤!”

第181章 南國雨2(終)

◎清雨,我因你而驕傲◎

“他們沒有造反, 但他們聚集在一起,有造反的能力……這正是你們眼中的懷璧之罪。可懷璧之罪,本不是罪。”

三天後, 皇帝暮烈的話,為這段跨越十年之久、甚至更長時間的案子畫上了句點。

暮烈不給前朝太子羨治罪,並且太子羨若願意, 他可以繼續當晏傾, 繼續做朝廷的大理寺少卿。不, 因左明提出辭彆,而皇帝不可能隻給太子羨一個少卿之位, 若太子羨願意, 他可以做朝廷的大理寺卿。

若是不願意, 太子羨要帶著“上華天”的故人回去西域,暮烈也會當他不存在。

朝臣知道晏傾真實身份是誰, 但為了天下穩固考慮, 暮烈不打算向天下人公示晏傾的真實身份, 以免造成更多亂章。民間如何猜測,朝堂將不置一詞。

同樣的, 衛清無可在大魏朝廷任職,徐固可以在大魏任職……如果這對夫妻還願意回來的話。

同時, 韋浮因與林斯年共謀殺害林雨若一事, 因林雨若未死,他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但鑒於他在最後的長安戰中做好了他的京兆府少尹一職, 朝廷將對他不貶不褒, 他將繼續做自己的京兆府尹。

廣寧公主和親歸來, 殺死雲延是功, 造成西域中南蠻沒有統一首領無法成氣候也是功,再加上她曾於建國時跟隨皇帝南征北戰,數功並賞,封她為定王。這是大魏王朝第一位封單字王的公主,前無古例,之後她要如何走自己的人生,朝廷拭目以待。

皇帝暫停科考,重新修改科考規程,臨時將科考時間改為下半年,並且將不廢女科。女科能實行多久,且看後續。而這一次的科考進步在於,從此科考答卷將“糊名”,將在之後統一謄抄,主考官再無法從中牟利,好安排自己提前選中的人進入官場。

在世家聯名犯下這麼大的罪前,在“行歸於周”的名單壓在皇帝的案牘前,皇帝考慮之後,決定對林家與韋家嚴懲不貸。與這兩家聯係緊密的世家難逃其責,那些小世家則暫時不予懲罰。

暮烈是要壓世家,他是借這樁案將不穩固因素嚴懲,但他也不可能讓朝廷空一半。這次事件後,沒有了林家與韋家,世家當真進入勢微,這正是暮烈想要的結果。

為了走到這一步,已經犧牲了太多人。皇帝將在長安城外的樊川為死去的人修陵修碑,紀念他們。

鑒於韋鬆年年老體弱,叛其流放,族人或多或少地跟著受罰。林承的罪,則是死罪。

長陵公主得知夫君死罪,去皇帝兄長那裡求了一頓,但她得到的結果,也不過是將女兒林雨若帶入宮中,關上宮門,從此不聞窗外事,不讓外界風雨波折到她女兒身上。

林家要完了。

風雨已來,無人能避。

這些事,林承在大理寺的牢獄中都聽說了。

四月風起,他在牢獄中等到了皇帝派來的內宦,內宦將宣判結果告知於他,告訴他哪些人會死,哪些人會被流放,哪些人將被罷官,哪些人會遠走高飛。

林承一一聽著。

敗家之犬,他臉色鬱鬱,無話可說。

林承隻問:“何時會處死我?”

內宦答:“應是秋後問斬吧。”

火把照著內宦扭曲的麵孔,這位內宦見這位相公已經失勢,便趁機奚落:“若時間來得及,相公大約還能看到徐女郎參與科考呢……對了,晏少卿,不,如今是晏正卿呢,那位不打算辭官,不打算離開大魏。相公秋後問斬的折子,說不得還會經晏正卿的手。”

林承又問:“陛下……可有話帶給我?”

內宦幸災樂禍地搖頭,嘲笑他難道指望陛下給他免罪嗎?陛下包庇他多年,如今已然對他失望。

可是林承何曾不對暮烈失望呢?

國之何往,他隻是與暮烈政見不同,隻是大家共同走著一條路,中途失散,各自走了不同的方向。他有什麼錯?

林承:“可否求陛下見臣一麵……”

內宦冷笑一聲,不耐煩地揮一下拂塵,掉頭就走。牢中火光照在潮濕的石壁上,照在跪在地上的林承衣袍上,林承低著頭,許久後,淒然笑了一聲。

當夜,林承在牢中吞金自儘。

他不願秋後問斬,不願麵見晏傾,再受折辱。死前,他以血為書,在石牆上留下了一行觸目驚心的字:

“我有數行淚,不落十餘年,今日為君儘,並灑秋風前。”

臨死前,他想到自己曾經做過的那個午場的夢——

夢到中午雞鳴,自己與友人一同殺雞,半途友人失蹤,自己身上全是血。 思 兔 在 線 閱 讀

如今他看清了那友人的麵容,那是暮烈。

如今他明白了那個夢預兆著什麼,那被殺的雞,那身上所濺的雞血,不正是他自己的死亡預言嗎?

原來上天在很久以前,就為大家安排好了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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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大清洗時,徐清圓想見林雨若一麵。

長陵公主不願讓他們打擾林雨若,徐清圓隻好沉默告彆。她不知道林雨若跟在長陵公主身邊,算不算好。她擔心經過這麼多事,林雨若會撐不住……

不過,也許娘親是公主,娘親活著,跟在娘親身邊,對林雨若是一種慰藉吧?

滿朝堂討伐林承與韋鬆年之際,晏傾解散了“上華天”,陪徐清圓一同去樊川看碑陵。這裡將建一碑林,將建一座陵海,紀念那些為了正義與公道而犧牲的故人。

哪怕是衣冠塚,大家的清白終得見天日。

在朱老神醫趕往長安來為晏傾治病之前,晏傾與徐清圓便是來挑選碑陵地址的。

當夜小雨淅瀝,晏傾身體不太好,許是因為那些藥與他根子差的緣故,小小一場風雨就讓他得了風寒,並且一直不見好。晏傾堅定地將徐清圓趕去另一屋,與她分榻而睡,好不將病染給她。

徐清圓獨睡一榻,卻並沒有睡得不好。

她做了一個很好的夢。

夢中回到少年時,當是十三歲的她與爹一同在門楹前踩著梯子貼春聯。這時落雪,父女二人不停地搓手,雪覆滿發。

夢中少女嬌嗔:“這是你寫的字,我不要,我要掛我寫的字。”

夢中徐固沒有日後那樣沉默寡言,不像日後與她隱居時那樣總是和她發生爭執,夢中這個徐固,還是她那寵愛她寵愛得沒有底線的爹爹。這位爹爹清儒風雅,是世間第一才子。

他笑著和女兒說:“那就一邊掛我的字,一邊掛你的字,等你娘回來了,讓她認是誰寫的,好不好?”

夢裡的小露珠兒便笑染眉目:“那她一定認不出來。她好笨。”

徐固莞爾。

風雪中,父女二人用同樣的角度仰起頭,一起看他們寫好的春聯:百年佳偶人爭羨,雙修福慧神仙眷。

他被小露珠兒扶著梯子,被抓著手。父女二人突然聽到一陣急促猛烈的馬蹄聲從遠而近。

那鐵馬冰河穿過銀河越過歲月,由遠而近,馬上的衛清無遠遠揮手,高呼:

“徐固!露珠兒——”

笑%e5%90%9f%e5%90%9f的十三歲少女扭過臉,目中清亮,看著霧破,看著娘親回來,看娘親跳下馬,向等候在雪中的父女二人飛奔:

“露珠兒——”

“露珠兒。”

輕柔的喚聲,來自夢外。

溫和的不緊不慢的聲音,來自晏傾。

徐清圓聽到晏傾的聲音,一個激靈抱著被褥坐起。一頭亂發下,女郎酣睡得唇瓣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