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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璧 伊人睽睽 4398 字 6個月前

眸子水潤,迷惘地看著坐在她榻邊的年輕郎君。

她一把抓住晏傾的手。

至今心驚肉跳,每每看到他好端端地坐在自己身邊,總是擔心這是一場夢。

晏傾十分清楚她的心思。

她抓住他的手,他也不掙,即使她指甲抓痛了他,他心中也隻在想該給她剪指甲了。晏傾對徐清圓一向和氣:“彆怕,我還活著。”

徐清圓探手摸他額頭,沮喪:“……你燒得更厲害了。”

晏傾莞爾。

徐清圓微怒:“笑什麼!”

晏傾:“如今已經很好了。”

徐清圓要反駁他的不求上進,就聽晏傾告訴她:“對了,朱老神醫來長安了。”

徐清圓睜大眼眸。

晏傾微笑,告訴她一個她更喜歡的消息:“你娘接你爹回長安,會與朱老神醫一同回來。他們應該一個時辰後就能到了。”

徐清圓說不出話,一下子撲入他懷中。

她的激動快樂,讓他彎眸:“這麼開心”

徐清圓從他懷中仰起麵,水眸染霧:“我總怕再也見不到爹。我一直做好了那次就是永訣的準備……清雨哥哥,謝謝你,謝謝你真的幫我將我爹娘帶回來了。”

她情不自禁,在他臉上輕輕親了好幾下。

她親他一下,他便忍不住笑一下,心也如雲一樣,被她軟乎而難禁的親昵觸動得愈發柔軟。他攬臂摟住她,讓她不要亂動了:“起來洗漱吧。”

徐清圓這才想起來:“你叫我起床,是為了見我爹娘?”

晏傾:“嗯?”

徐清圓當即佯怒:“那你不早早說,你氣死我了。”

夫妻二人一通忙碌不多說,他們並未急匆匆趕往長安去見故人,而是故人驅車,來樊川見他們。

樂遊原下,晏傾與徐清圓站在碑林中,看到青草迎風,柳絮飄飛,霧茫茫的春日後,一輛馬車悠緩停下。衛清無先從馬車內鑽出跳下,然後十分小心地回頭,將一個披著厚氅的中年男人扶出馬車。

隔著一個小丘與密密麻麻的碑林,他們對視著——

“爹,娘!”

徐清圓提裙奔跑向徐固,淚眼濛濛之時,她想著:晏傾說得對。這是多麼好的一切。

人生是條不能回頭的河,我們是蒙著眼睛過河的不歸客。

長途漫漫,半生顛沛,回首故人千裡遠。漂流四海的客人們,終於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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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多麼好的一生。

九月科舉重開,女科重開。

衛清無與養好身子的徐固廢了那紙和離書。

隻到十一月,徐清圓便有了官身,官從小做,她先要去當一從七品的小小主簿,隸屬於大理寺,正是張文升官前所當過的官。暮明姝私下告訴徐清圓,是晏傾向朝廷要走了她,說大理寺缺人。

徐清圓倒是不知道,因她有許多日子沒有見到晏傾……晏傾被朱老神醫帶走,封閉起來去試藥了。

徐清圓去大理寺任職之前,衛清無與徐固比她更為激動。新的曆史從女兒身上開始,日後不知女子為官能有幾人,不知徐清圓能走到哪裡,但是女兒終究成為她想成為的人,他們這對夫妻,終於不算錯得太多。

徐清圓前往大理寺,穿著官服,畢恭畢敬地跟隨著自己的上峰去庫房,整理各類案牘。這位帶她的人,正是張文,張文笑嗬嗬,讓徐清圓的緊張緩解了很多。

一路行走間,徐清圓迎接著各類打量的目光。

想來昔日韋蘭亭當官時,眾人也曾這樣打量過她。

張文突然停下步子,躬身行禮:“府君。”

那位府君並未吭氣。

跟著張文行禮的徐清圓暗自疑惑為何不讓自己起來,一襲紫袍擦過徐清圓眼底。

徐清圓跟著上峰行禮時,忽然聞到一股清雅寂靜的極為少見的香。她心中一動,悄悄抬起眼——

站在台階上的年輕郎君芝蘭玉樹,且清且貴,何其的氣質卓絕容貌風雅,他俯眼看著她,目中帶一絲笑。

徐清圓:“……”

晏傾這才抬袖低頭,回了徐清圓一禮。他溫靜安然:“徐女郎不必多禮。”

寬大袍袖擦向她,她的係帶與他的袍袖纏於一處。

張文在旁不自在極了。

徐清圓麵容漲紅,滾燙萬分。

張文找借口走了,這裡便剩下徐清圓與晏傾。晏傾問她要做什麼,聽明白後,他轉身,親自帶她前往庫房。

晏傾平靜十分:“那裡灰塵很多,有許多積年舊案,辛苦徐女郎了。”

徐清圓抿唇。

她左右看看,沒有人看這邊,便快走兩步,跟上晏傾。她低聲:“你是故意的吧?”

晏傾:“嗯?何出此言?”

徐清圓暗惱:“你明明與朱老神醫去治病了,我尋思著我來應卯的時候,你應該不在。結果你卻回來了,回來也不讓風若告訴我……現在大理寺,肯定都在看熱鬨。”

晏傾道:“你我夫妻,本就抬頭不見低頭見,何必如此不自在?”

徐清圓訝了一下,道:“如今倒是你用這種話勸我了。”

她悵然:“我日後要每日向你請安行禮,是麼?你還說你不是故意的?你為什麼非要我來大理寺?”

晏傾側過臉,躲開她質問的目光。他唇角微微噙著一抹笑,聽徐清圓在旁小聲抱怨,他隻道:“……隻是想照顧你罷了。”

他當日沒有照顧好很多人。

他現在隻想照顧好一個人。

他覺得自己有這種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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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多麼好的一切。

龍成八年的上元節,徐固去接從戰場上趕回來的衛清無,陪衛清無一同在街市上逛。

衛清無問起女兒,徐固含笑:“她自然與小雨在一起。他們夫妻年後要出趟遠門,辦一個什麼案子……明日再登門拜訪我們。女兒嫁人了,我也不好總是追問她每天在乾什麼。

“小雨是個好孩子,不會虧待露珠兒的。”

衛清無與他在人海中穿梭,問:“那殿下……咳咳,我還是有些不習慣。清雨的身體如何了?”

徐固想一想:“有朱有驚在,應該沒什麼。朱有驚從小陪著他給他看病,對他有經驗。他的呆病好了後……整個人心情好了很多,不總是一個人待著,病也好了很多。

“小雨以前有很多心病啊,幸好如今有露珠兒陪著。”

衛清無怒視他:“所以你看,我當年就覺得你拒婚太快,我當年就覺得露珠兒嫁給太子羨殿下也不錯。”

徐固苦笑,向她討饒。

他們在街上明火間穿梭,與一人擦肩而過。衛清無何其敏銳,那人已經走遠了,她猛地回頭,看向一個方向。徐固在旁詢問,衛清無若有所思地笑一下:“沒什麼,也沒說上元節不能與民同樂的。”

她暗有所指,徐固已然明了。

那負手行在街上的人,是如今的定王殿下,暮明姝。

她循著一段琴聲,在人海如川中行走。那琴聲縹緲,時斷時續,她便聽著這段琴,硬是尋到了一處酒樓下。她登樓而上,見一屏風高豎,有人在後彈琴。

暮明姝閉目聽了片刻。

她其實不愛聽琴,也聽不懂,但這琴聲清幽寂寥,如鬆上雪尖,竟讓她心中寧靜,生起很多同病相憐之感。

琴聲“錚”一聲斷了。

聽琴的樓中百姓們懊惱詢問:“怎麼回事?琴師怎麼不談了?”

酒店掌櫃苦笑,四方安慰人:這不是他們的琴師,是琴師傷了手,一位客人自告奮勇要幫忙彈。但是客人要等的人到了,客人自然不彈了。

暮明姝睜開眼,看到韋浮從屏風後走出。

她不言語,隻站在一處燈籠下看著他。他從黑暗中步出,一身白衣,宛如墨汁中的一點雪,濃鬱妖冶。

暮明姝淡聲問:“怎麼不彈了?”

韋浮怔一下。

他想說與殿下有約,不是應該商議公務嗎?但是他看暮明姝半天,若有所思地淺笑一下:“琴弦斷了,大約不應彈琴。”*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暮明姝:“我府上有一把好琴,我從來沒彈過。你既是高手,我去取來送你便是。”

韋浮幽靜看她。

暮明姝麵容冷淡:“怎麼?”

韋浮:“我以為殿下尋我,應當是聊公務。”

暮明姝:“怎麼,我不像風花雪月%e5%90%9f詩作對的人嗎?”

幽火落在韋浮眼中,暮明姝美豔冷淡的麵容也直勾勾地盯著他。這個時間很短,又似乎很長,韋浮回過神時,睫毛輕輕顫了一下。

暮明姝道:“等著我,我去去就來。”

韋浮站在原地等她,看她下樓,看她身形消失不見。他獨自站了一會兒,空寂寂的世界中,他忽有所感,走到窗前,推開窗。

燈火闌珊,樓下的已經走入人流的暮明姝回頭,無意地向樓上望了一眼。

二人對上彼此的目光,都怔了一下,都半晌沒挪開視線。

清淺的琴聲在韋浮耳邊重新響起。

他冷漠地想,該是掌櫃找到了新琴師。

那琴聲在他耳邊時高時低,樓下的人流在他眼中時遠時近,他看到暮明姝對他嫣然一笑,抬手揮了揮,轉頭走入人海。

他一直在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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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佳節,暮烈總是會想起自己曾經見過的南國末年上元節那戴著麵具、接受百姓俯拜的太子羨。

如今他不光會想到太子羨,還會想到林承。

而再沒有人會陪著他在此日一同喝酒,一同回憶往昔了。

孤家寡人,他終於走到了這一步。

暮烈看著空蕩蕩的長案對麵,落落地笑一聲,低頭給對麵也倒了一杯酒。他遙遙舉起酒樽對月而撒,輕聲:“子繼,繼續陪我一起飲酒吧。”

死了的人,才是永遠的不會背叛他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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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佳節,晏傾與徐清圓並沒有在城中賞燈。

他們出了城,爬了山,坐在山巔,一同等待日出。

遙遠的長安燈火重重,明明滅滅蜿蜒如河,夫妻二人安靜地坐在山頭,看那燈火漸漸暗下去,整個世界隻剩下彼此的呼吸。

日光破雲,紅光萬裡。

托著腮的徐清圓被燦爛奪目的光刺醒,睜眼看到這巨大的美。

她忙想喚醒自己身旁的晏傾,卻見晏傾已經醒來,正安靜地眺望著這盛美日出。

他們一同看著紅日從雲後鑽出,看霞光漫天,整個世界被金橙色染上。

晏傾凝望著這些,對徐清圓微笑:“這一生,是多麼好的一生。”

遇見很多人,認識許多誌同道合的人。和他們一起走一段路,和他們分開,最後又認識了徐清圓。

雖然有很多苦難,有很多波折,但是……

她在他身畔,神秀骨慧,顧盼生姿。這是多麼好的世界,這是多麼好的一生。

徐清圓的手指,輕輕點在他額上。他閉著眼,聽到徐清圓溫婉清流一樣承載著無限力量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