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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璧 伊人睽睽 4343 字 6個月前

仰起頭,向上方看去。

昏昏荒草園中寸草不生,他卻看到一個人趴伏在泥沼邊掉著眼淚,向下方的他伸出素白的手。她的嘴一張一合不停地在說話,美麗的眼眸如同清澈湖水,水霧一點點從那方湖水中向下濺落。

淚水落在泥沼中。

晏傾靜靜地看著。

他混沌的意識過了很久,這片灰暗之地才有了顏色,他才將她看清楚。看她雖狼狽,卻連跪在岸邊的姿勢,都那樣打動她。

她像是飄蕩於荒野的純澈歌聲,像是漫漫無邊的春光明%e5%aa%9a,這是一種近乎絕望的甘美。

她噙著淚水趴在岸邊望他,見他睜開眼,她不禁將手伸得更長些,整個人快要掉下來。

晏傾不忍她掉下來。

他在泥沼深處伸出手,隔著虛空,手指點在她眉眼上,點在她腮幫上。

他望著她的眼睛,望著她的淚水,輕聲:“你為什麼看起來如此哀傷?”

她回答:“因為我舍不得你。”

舍不得他。

轟然一聲巨響,飛雪與火山皆抽離,泥沼也離開。

晏傾在現實中驀地睜開了眼,第一眼就看到趴伏在地上喘熄微弱、裙裾上一片血紅的徐清圓。

她後來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一開口便咳嗽,隻能用力捶打地麵,試圖叫醒他。她一直關注他,見他睜開眼,目有喜色,更努力地向他伸出手。

晏傾扶住手邊的劍,試圖站起來,卻無力跌倒。火同樣讓他咳嗽不住,四方危機摧毀他。他的意識並不算清晰,他隻是眼睛看到了她,便本能地試圖安撫她。

無力站起,隻好與她一樣趴伏在地,一點點挪過去,顫唞著向她伸手。

麵上皆是灰土,此局不知今夕,火海包圍著他們。

他們目光哀傷地看著彼此,聰慧過人讓他們知道此局艱難,他們隻能試圖靠近對方,向對方伸出手。

晏傾白皙的麵色更加蒼然,啞聲:“露珠兒……”

他被困在舊年時光中,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未來。骨血埋在地下,身體已經半朽,她砍斷荊棘踏過火海,挖出他血淋淋的殘軀,說帶他離開這裡。

他的心上人,會來找他。

所以他要等她,所以他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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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斯年與風若的這場奔逐,林斯年處於下方。

他不過是騎馬先逃,但是風若輕功無敵。當風若也尋到馬前來追趕時,林斯年便注定逃不掉。

但是林斯年也沒想逃。

從一叢林中穿出來,前方是一個破敗的寺廟。身下馬跑得口吐白沫,在跑出林子後便四蹄跌倒,再也爬不起來。林斯年從馬上滾下來,目光從那寺廟上收回來,聽到嗚嗚咽咽的聲音。

他看到在自己原本安排好的地方,樹樁上捆著一個林雨若。林雨若口鼻被布塞住,努力向他發出聲音。

她看到跌跌撞撞的兄長與嗎倒地不起的馬匹,預料到了發生什麼,她的掙紮便更加劇烈。

林斯年咧嘴一笑。

他蹲到林雨若身邊,將捆住她腳的繩子砍斷。他笑眯眯:“乖一點,你可要躲好了。林家要完蛋了,你那公主娘親都不一定能護住你……若若,你躲在這裡,等事情結束後,就從甘州逃去西域,再不要回來大魏了。

“風若那個蠢貨,隻想抓我。隻要我死了,他還要忙著回去救人呢……雖然他回去看到的,一定是兩具屍體。

“有這麼一家有病的親人,家破人亡報應不爽,你好可憐啊。”

他一邊說著沒有良心的話,一邊伸手擦唇角的血,噗嗤把自己逗笑。

他想到自己放的那場火,心中便暢快無比,便痛快無比。

他本就是帶著毀滅而來的,他自己被毀了一生,他這一生想得到什麼,就要去搶。除了娘親,沒有人主動給過他什麼。他從甘州學到的就是掠奪,就是彆人不要了的東西才能是他的。

他想要徐清圓,可是他搶不過晏傾,可是經曆了那麼多事,晏傾都沒有不要徐清圓。

沒關係,搶不過,他就不搶了。他得不到的,大家就都不要得到了。

林斯年隻砍掉了捆住林雨若腳的繩索,沒有砍掉手上的,也沒有拿開她嘴上蒙著的布。他意識模糊地搖搖頭,站起來往後退兩步,欣賞了她兩眼。

林斯年轉身,走向那個破廟。

他不想給彆人的,誰也彆想得到。

風若終於下馬追到這裡,看到的便是熊熊烈火。他麵色大沉,卻不可能衝入火海,他隻判斷林斯年在不在裡麵。

他突然聽到身後有動靜,猛地回神,看到一個虛弱無比的女子趔趔趄趄向這個方向跑來。長發淩亂,衣裳半落,這樣淒楚的女郎,竟然是——

“林雨若!”

林雨若拚命想辦法掙開了繩索,從深林中跑出來。她希望一切來得及,但她看到的隻是大火。

她憤怒萬分,傷心萬分,不能理解她做錯了什麼,要看到身邊人一個個用這種方式報複於自己。林雨若跑向寺廟,大聲哭泣:

“兄長——”

“兄長!”

她的親人,她的親人……她瘋狂產生一種念頭,不如自己真的死了,不如自己和林斯年一同死在這裡。勝過看後續,勝過知道後麵爹是會勝利,還是會遭到報應。

林雨若大哭:“兄長,兄長——”

她奔向那火海。

火海寺廟中,林斯年坐在一尊佛像下,目中空蕩蕩地上仰,任由火吞沒一切。

他從懷中取出一尊小玉石觀音像,在手中摩挲。他終於刻好了自己最滿意的雕像,這玉石像,是他娘的魂,徐清圓的貌——

和甘州的聖母觀音像一模一樣。

比甘州的聖母觀音像雕得都要好。

林斯年溫柔地看著這尊閉著眼的石像。

木頭燃燒,石頭崩裂,寺廟在火中一點點倒塌,頭上的佛像本就因年代久遠而破舊未修,在這場大火中,佛像向下摔下,將林斯年埋在下麵。

生命的最後時刻,林斯年聽到了林雨若的呼喊與哭聲。他麵前儘是火,什麼也看不清,他怔怔聽著那個遙遠的聲音,抱著自己懷中的玉石像。

他好像看到了石像落淚,看到了觀音泣血。

他這一生,被王靈若的愛保護了一生,也被王靈若的愛毀了一生。

林斯年落落地想:如果當年,娘沒有剜眼睛救他,自己是不是就不會走到這一步。

如果當年,娘沒有被林承拋棄,是不是母子二人就不會淪落到甘州。

如果當年,王靈若不認識林承,林承戲弄她的時候她掉頭就走,無論輪回轉世多少次,王靈若都與林承擦肩,都不結識那個玩弄她的世家子弟,都絕不嫁給那個人……

如果王靈若不嫁,如果林斯年不用出生,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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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清無帶領上華天的兵馬與大魏皇帝支援的軍隊相彙,一同對打著“清君側”“殺太子羨”旗號的軍隊出手。

一路向長安打去。

在艱難的日夜不停的戰鬥中,衛清無仿佛回到了昔日的戰場。什麼都不用考慮,隻要殺敵就好。什麼都不必在意,自己殺得越多,才對己方越好。

精疲力儘,殺人放火。

四方火苗燃燒,這場戰爭以一千人對敵五千,打得格外艱辛,所有人都精疲力儘。

戰鬥中,衛清無從下屬那裡得知了一個消息:“最新傳來的情報,朱老神醫已經見到徐大儒了,沒有說不能救。”

戰火中,衛清無握刀的手微微發抖。

她喘著氣,站在夜火下,抬頭看到天上爛爛灰光。

她沒有看到滿天繁星,卻是一滴水落在了她臉上。

衛清無伸出手:“下雨了……”

--→思→兔→網→

天降甘霖。

比人力更難預測的,是天命。

統領帶人救火,救不了一山的火,夜間突然下起陣雨,澆灌一切。

統領反應過來後,狂喜呼喚:“快,進林子!快去找徐娘子和太子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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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中的這場攻守戰,打得也十分不容易。

真正打起來,才發現世家那一方聽令的軍馬數倍於己方,雖然皇帝已經提前做了準備,但他更重要的目的是維持四方平和,長安城中信任的將領並不多。

長安重要的是守。

隻要守住,守到故人歸來,守到四方將領帶兵前來護衛,此局才可破。

韋浮身在長安,比任何人更加明白世家勢力的猖獗。連續數日未眠讓他臉色蒼白,目中儘是紅血絲。他閉眼在屋中踱步:

“不能這樣下去,得想個辦法多撐一會兒……”

長安城門緊閉,與外界失去聯係,除非援軍趕到,不然他們都是困獸。暮烈此番大手筆,用自己牽製所有人,韋浮也要敬佩這位開國皇帝的大勇。

韋浮忽然帶人出門:“跟我從這個方向走。”

韋浮獨居一宅,但是韋家在長安是有主宅的。韋浮知道這處主宅有一個密道通往外界,是為了方便大難臨頭時,韋家子弟可以避難。

如今這密道,被韋浮判斷長安地形圖後,從某個位置截斷,向下挖去,必尋到這密道。

傍晚之時,一位老人在韋家主宅的主院書舍中提筆寫書,書房門從外被砰一聲撞開,老人抬起滄桑麵容、渾濁雙眼,看到一身塵土與血汙相混的青年凜然站在屋門前。

青年平時溫潤,此時提劍的姿勢,少見的淩厲。

這本是位儒生,卻被迫提劍殺人。

劍上的血向下滴,在清寂的室內,鮮明得讓人心中發毛。

老人道:“江河,你魯莽了。”

韋浮提著劍向前,他眼中冷漠的光並未帶給老人什麼反應。直到他將劍架在了老人的脖頸上,一滴血落在韋浮的眼睫上,他眨眼輕語時,妖冶十分:

“外祖父,陪我走一趟吧。”

韋鬆年淡漠:“我知道你的心思,想讓我開口讓世家們停下來。他們是不會停的,他們聽令於林子繼(林承),像我這個年紀,說的話早就沒人聽了。”

他歎息一口氣:“江河,你怎麼和你老師鬨到了今日這個地步?世家利益息息相關,一脈相承,你卻站到皇帝那一邊……哎。”

韋浮微笑。

他的氣息拂在韋鬆年後頸上,這位老人寵辱不驚,對外界很多事都已不在意,此時這氣息,卻讓他身上一點點發毛。

韋鬆年聽到韋浮輕聲:“我怎麼與我老師鬨到了這一步,外祖父不知道原因嗎?外祖父難道以為,我真的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殺害我娘的人,殺害你親生女兒的人,你也是凶手之一啊。”

韋鬆年臉色猛變。

他想扭頭,脖子上冷冽的劍壓迫著他,讓他不得動彈。

韋浮厲聲:“煩請外祖父和我走一趟了!你說世家不聽令於你,我卻是要試一試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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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門前,外有敵軍攻城,內有林承親自指揮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