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緣故,所有聖母觀音像被摧毀,各地小城鎮的縣衙對聖母觀音避之唯恐不及。孫伯與孫小妹本是賣唱為生,平時唱一些聖母觀音有關的小曲也能勉強度日。如今四處避諱聖母觀音,他二人四處被驅趕,無力為生。”
他輕輕歎了口氣。
查清一個案子不難,一個案子結束後,牽連的千萬百姓該如何生存,這才是真正難題。
徐清圓知道他在傷感什麼,便並不提,隻問:“夫君想幫忙?”
孫伯連忙:“不用不用!我們不要你們的錢財,萍水相逢,這種大恩我們受不起。”
晏傾目光垂下思量片刻,徐清圓在旁微笑:“要我說,有一個難題,不必花錢,夫君卻大約能幫他們解決。孫伯,你們父女二人以前唱的聖母觀音的小曲,詞曲都是你們自己作的嗎?”
孫伯臉色尷尬。
孫小妹插口:“人家嫌我爹的詞低俗,不讓我們進酒樓。我爹花大價錢請人作詞譜曲,我們才能進的了酒肆。”
晏傾目中光微閃,與徐清圓望一眼,有了主意。
他溫聲:“且讓我試一試吧。”
徐清圓道:“隻怕曲高和寡,反而害了人。”
晏傾:“……請娘子教我。”
徐清圓彎眸。
她溫婉道:“我也不會,我與夫君一同琢磨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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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和孫伯父女二人一起找了一家路旁的茶棚,要了紙筆,便湊到一起小聲嘀咕。
孫伯坐立不安,努力聽他們在說什麼,聽了一會兒他便放棄。而孫小妹則有些心不在焉,每每多看這對神仙眷侶一眼,她便湧上更多的羨慕。
這樣溫潤的郎君,這樣秀美的女郎。他們看起來已經十分登對,連愛好似乎都一樣。
他們聽得懂對方在說什麼,輕聲細語地辯說。他們在紙上畫宮商角徵羽的調子,郎君用手指一指某個音,女郎有時急了,拔下一根發簪在旁寫畫。那郎君責備地看她一眼,將發簪為她重新插好,再將狼毫遞入她手中。女郎便緋紅了臉,有些無辜地對他笑一笑。
皆是分外尋常。
半晌,徐清圓抬頭,對發呆的父女二人不好意思地笑一下:“我與夫君寫好了。你們看好不好?”
孫伯父女連忙正襟危坐。
孫小妹將琵琶遞上……徐清圓連忙擺手,道:“我不會彈琵琶,我隻能告訴你們調子,你自己應該能彈作吧?不過我與夫君水平不好,若是你們不喜歡,或者覺得沒人會喜歡,便告訴我們,我們再改一改。”
孫伯:“二位貴人肯幫忙已經很好了,哪裡敢勞煩你們改……”
晏傾微微笑:“我們隻是世上最尋常的一對夫妻,老伯不必客氣,出門在外,我們也感激很多人幫我們。”
他們這樣與孫伯父女同桌,茶棚其他人好奇地時而看一眼。有一位貴公子眼睛直直地走入茶棚,坐下來正要打聽一下那位美人的身份——
徐清圓在旁將桌上的茶杯一個個擺開,又將壺中渾濁的茶水倒入杯中,深淺不一。
她取一根箸子,在不同的茶杯上輕輕敲擊,叮咚輕盈的曲聲出自她手,不光讓那位旁觀的貴公子看得滿目驚豔,孫伯父女也驚訝而欣喜。
她因羞澀而聲音很低,順著手中箸子敲擊唱出的小曲,讓茶棚所有人屏息凝神——
“逐日奔忙隻為饑,才得有食又思衣。
置下綾羅身上穿,抬頭卻嫌房屋低。
蓋了高樓並大廈,床前缺少美貌妻。
嬌妻美妾都娶下,又慮出門沒馬騎。
將錢買下高頭馬,馬前馬後少跟隨。
家人招下十數個,有錢沒勢被人欺。
一銓銓到知縣位,又說官小職位卑。
一攀攀到閣老位,每日思想要登基。”
曲聲清越,小調清新,唱詞精妙又通俗,茶棚中的客人們各個聽得懂,也各個聽住了。當聽到徐清圓婉婉嗓音唱到“想登基”時,孫小妹噗嗤一聲,率先笑了起來。
茶棚中轟然笑。
貴公子搖著扇子,微微一笑:“有些意思。”
孫伯則不安:“這唱到皇帝老兒了,是不是要忌諱些?”
晏傾笑一笑:“陛下不在意這個。”
一根箸子在徐清圓手中,他抬手取過了另一根箸子。修長手指習慣性地在箸子上點了點,他隻停頓一下,在徐清圓悠悠噙笑望來時,他玉白麵上浮起一絲明顯的薄紅,但他並未退縮,續上她的詞:
“……一朝南麵坐天下,又想神仙下象棋。
洞賓陪他把棋下,又問哪是上天梯?
上天梯子未做下,閻王發牌鬼來催。
若非此人大限到,上到天上還嫌低。
玉皇大帝讓他做,定嫌天宮不華麗。”
唱完後,茶棚中已經歡聲笑語一片,個個說“唱得好”“這個有趣”。孫伯和孫小妹目光閃爍,麵容因興奮而紅起。孫小妹機靈地立刻抱起她的琵琶,來跟著彈唱這小曲。
中間有人問:“這曲子叫什麼?以前沒聽過。”
徐清圓:“不足歌。這是孫伯父女日後要唱的,同座是緣,諸位不如捧個場?”
她的箸子跟隨上晏傾,落後他一調,在後輕聲重複跟唱,好教會孫小妹。琵琶聲與箸子輕擊茶盞的聲音彙合,叮叮當當像山間清晨奔走的溪流,和而不亂,俱是動人。
茶棚中人一個個伸長脖子,搬著長凳湊近。
不光想聽一聽這小曲,也想看一看這對神仙眷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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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茶棚中人將孫伯與孫小妹包圍住、詢問他們打算在哪家酒樓唱曲時,晏傾和徐清圓離開人群,留下吃茶錢後,出了茶棚。
到沒人再追他們的時候,二人對視一眼,都微微笑一聲。
徐清圓打趣:“如此倒好了,跟著郎君,我不用愁郎君養不起我了。蕭郎才情,小女子十分敬佩。”
她屈膝向他行禮,莊重又俏皮。
他俯首還禮,作揖溫聲:“不及夫人。”
徐清圓麵容微紅,左右望望,沒有人在巷中。她便張開手臂,看著他。他停頓一下,猜了半晌,便傾身將她擁入懷中,隻提醒:“隻抱一下。”
徐清圓:“接下來我們去哪裡?”
晏傾:“找個地方吃飯吧……晚上逛夜市,好不好?”
徐清圓驚訝:“蕭郎如此知情識趣嗎?”
晏傾莞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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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夫妻二人果然去逛了夜市。
徐清圓仍避免進入人多的地方,晏傾卻說他沒那麼怕人了。隻要沒有人碰到他肌膚,他好像可以出現在人群中。
於是這是生平第一次,他與她在夜火間行走,他沒有臉色蒼白,沒有強力支撐,更沒有滿手心地冒冷汗,讓她為他擔憂。
而徐清圓不用擔心晏傾,被晏傾引著,也能欣賞西北夜有彆於長安夜市的風光。
有一處射箭比試的地方,徐清圓和晏傾在人群中看,晏傾看她興致盎然,便說:“我試一試。”
徐清圓:“你?呃……”
晏傾:“我學過六藝的。”
徐清圓:“你以前用過嗎?去年夜市你就很勉強……”
晏傾:“試一試也無妨。”
他用弓箭,射了第一箭,射偏;在眾人嘲笑聲中,他不動聲色地拉弓,射出第二箭,進入最裡麵的圈內;第三隻箭,正中紅心……從這裡開始的每一箭,他都可以穩穩地射中。
夜火流離,照著他的側臉,腰身,袖擺。〓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他越來越習慣,越來越得心應手。圍觀人群驚歎無比,郎君羨慕,女郎心動……在攤主哀求小本生意的時候,他好脾氣地放下了箭,回頭找徐清圓時,見她目中噙著一汪秋水一樣的光。
她靜靜地在人群後看了他很久。
在他放下箭後,她一步步走來。在眾人的喧嘩和晏傾的吃驚中,眾目睽睽之下,她擁住他腰身,抱住他。
溫潤如風,博學多才。無病無疾,愛民如子。擁有健康的身體,高貴的靈魂,雍容的氣度,寬和的品性。可以言笑晏晏,可以彈琴作詩,可以挽弓射箭……
這才是真正的蕭羨。
她終於懂晏傾為什麼服用第三枚“浮生儘”,為什麼執著地想讓她看一看真正的他。
他將最真實、最美好的他,隻讓她一人看到。
這世上,誰會不喜歡太子羨?
做蕭羨妻子的第一日,徐清圓深深記住他。
第158章 南國雨上5
為了躲避風若,晏傾和徐清圓又出城了。
這一次下了雪,二人夜宿一家民舍。慶幸的是,這一次不是竹床。
晏傾最近睡眠似乎好了一些,不像往日那樣淺眠或無眠。他不知這是“浮生儘”短期的強烈藥效帶來的改變,還是回光返照的不祥之運。
最近他少有的舒適。
也許是身體健康的假象,可以讓他做很多沒想過的事;也許是他做出了最後的選擇,可以陪徐清圓度過一段快樂的時光。他始終覺得自己對妻子太壞,嫁給他,她受儘委屈……他無力扭轉她的心意,也不想惹她傷心,隻要千方百計地補償她。
晏傾半夜中無意識的翻身,摸到身畔空涼的床褥。他一激靈醒來,見徐清圓果真不睡在自己懷中。
他微微怔了一下,低頭看自己的手。
他曾經十分習慣一人獨枕,新婚後床上多了一個女郎,那女郎還總是鑽進他被褥中,要他抱要他親。他起初彆扭,夜半時竟然被懷中多出來的淺暖呼吸而折騰得輾轉反側,百般不適。
後來,他漸漸習慣了……當他獨自在床上醒來,他是否又要去習慣沒有徐清圓的日子?
晏傾沉默片刻後,打散了自己這些不著痕跡的念頭。他定定神,披衣起身,輕喚她名字:“露珠妹妹?”
晏傾沒有在屋中找到徐清圓,他推開木門,與屈膝坐在外麵、抱著一個小木牌的女郎四目相對。
徐清圓靠坐在屋牆前,一手拿著一個木牌,另一手拿著一把鋒利的匕首。雪花在黑乎乎的廊外夜間飛揚,細白的雪色照著她的臉。她清盈貌美不必多說,此時不過堪堪用唯一鬥篷裹住身子,長發微梳,散在臉側,鑽入鬥篷間,煞然可愛。
而她圓睜著杏眼,仰臉吃驚地看那披著寬鬆外衫的秀致郎君,紅色鬥篷與飛雪交相輝映。
徐清圓結巴:“你、你怎麼起來了?你夜裡睡不著嗎?不應該呀……我見你這幾晚都睡得不錯。”
她目中很快浮起一層淺淡的憂鬱,想問他身體。
晏傾沒有讓她問出口,溫溫和和:“隻是半夜起夜罷了。你怎麼不睡?手中的匕首,哪來的?”
徐清圓眨眨眼:“從你身上偷來的。”
她把“偷”字念得理直氣壯、字正腔圓,讓晏傾都愣了一愣。
看這嫻靜溫婉的女郎對他微笑:“蕭郎身上好多奇怪的機關暗器,刀和匕首都有。”
晏傾:“職務所需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