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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璧 伊人睽睽 4302 字 6個月前

晏傾並沒有因路人的嘲笑與指點而臉紅,他隻問:“觀音堂沒有我們能做的活計嗎?”

徐清圓定定神,在旁補充:“我與我夫君識文斷字,能寫能畫,簡單的活計我們是做得的。”

她麵薄紅,為了能進入觀音堂而厚臉皮懇求:“我與夫君丟了錢袋,回不了家鄉,隻能攢錢想法子。郎君你也看到我二人這樣……求幫幫我們。”

甘州此地滯留了許多回不了家鄉的人,外來的想回到大魏的南國遺民們在此地也不少,正等著朝廷的安排。他們被觸及心思,便幫著晏傾二人說話——

“是呀,他小夫妻也不容易,他們也不至於連七歲孩童都比不上,不如幫一幫吧。”

“應該有其他活計吧?他們不是說自己認字嗎?我們都不識字呢。”

晏傾在旁觀察著徐清圓輕聲細語地與人溝通,說的那年輕後生猶豫起來。很快,那後生點了頭,願意幫他們一把。

晏傾默想,觀音堂在甘州的盛名果真有些緣由,若人人都如此,甘州被觀音堂攻陷,並不是難事。

年輕後生介紹給二人的活計,是去畫壁畫。據他們說,玉石像最終的雕成,要以畫為依托。他們請了甘州很多有名望的人來畫畫,如今還沒有定下壁畫用哪一幅。

領路的中年人從年輕後生那裡接手這對小夫妻,邊走邊介紹,臨了追問:“你們當真會寫字,會畫畫?”

徐清圓謙卑道:“我隨我父親學過幾年字,我爹說我寫的還不錯,給人抄書抄經不算丟臉。”

中年人道:“那就好。也不要求你們多有學問,把經書抄好就行了。畫畫沒問題吧?”

徐清圓繼續謙遜:“我不如我夫君。”

中年男人便看晏傾。

晏傾回答:“我曾給年幼的女孩兒畫過童畫,她應該還算喜歡。”

徐清圓目光閃爍,微微瞥了他一眼。

中年男人失望:“給小女孩兒畫畫和畫壁畫是不一樣的……算了,我把你們推舉過去,讓大儒看看你們能不能用吧。”

但是甘州不比長安,有聲望的大儒根本不會留在甘州,中年男人帶他們去找的所謂大儒,在徐清圓看來,大約隻是讀過兩本書,才學實在平庸。

這才子參加科舉五年而不中,水平如何,徐清圓二人心中已知。這位懷才不遇的才子正苦著臉和其他幾個讀書人吵著畫作,聽人介紹後,他不耐煩地讓兩人試筆。

徐清圓寫了兩筆字,晏傾隨意畫了兩筆。才子對徐清圓的字不以為然,對徐清圓的美貌倒是多看兩眼,被晏傾擋住。

到晏傾時,晏傾才懸腕持筆,才子就驚歎:

“啊,這線畫的……”

晏傾手腕一抖,筆下墨重,線畫歪了一點,他不動聲色地補救回來。

才子已經失望地看著畫紙怔忡半晌,抬頭時麵對這對小夫妻,歎道:“算了,能拿得起筆就比普通人強……你們在我這裡幫忙吧。一天四個時辰,給一貫錢,可以不?”

徐清圓柔聲:“我們一日隻能來一個時辰,錢可以少一些。”

才子無語,被這對奇葩小夫妻弄得心中鄙夷。但是能識文斷字的人本就少,他也想早早完成這畫,而旁邊帶他們來的管事都沒說什麼,才子便默認了。

徐清圓問:“大師,我們要畫的是什麼?”

才子和畫工們來指點他們:“畫《聖母觀音與維摩詰辯經》。”

晏傾睫毛微微一顫。

而不待他們解釋完,徐清圓拿著一卷卷他們還沒有定稿的畫紙翻看,已經明白他們在畫什麼。他們在畫同一幅畫:

維摩詰病重,佛陀派聖母觀音去探病。聖母觀音與維摩詰在病榻前辯難,談經,論佛。病榻旁的維摩詰讓聖母觀音不得小覷,慈善化身的聖母觀音也讓維摩詰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

畫作中的兩位人物才思碰撞,光華萬丈。二人留在畫中,滔滔不絕,思緒和佛性讓凡人敬仰,讓人想記錄下這神聖的傳說。

這些畫工們畫出的畫作,聖母觀音有形象,他們勾勒著相同的形象;但那位有疾的維摩詰,他們則討論不一,各有想法,不能定下。

正因為不能定下維摩詰的形象,這壁畫才遲遲不能完成。觀音堂的人催促他們許多次,儼然有些不耐煩。

這正是繼續招人畫壁畫的原因。

徐清圓抬起頭,見才子和畫工們仍在激烈地討論著維摩詰應該是什麼模樣。她輕喃:“維摩詰,據我所知,是一位真實的菩薩。他博學多才,虔誠修行,善論佛法。佛祖派佛陀們前與論佛,無人敢應,無人敢去見維摩詰……”

才子一喜。

才子看徐清圓的目光親切些,不再當她是不學無術的糊弄之輩:“娘子聽過這個傳說?”

徐清圓點頭,她捧著畫卷,向後退兩步。她心有猶疑,直到挨到晏傾,她才覺得安全,才敢說出自己的疑問:“一位傳說中真實存在過的菩薩,與聖母觀音論佛法。在你們的記錄中,聖母觀音前去探病……聖母觀音,難道也是真實存在過的嗎?”

才子和畫工們被問住。

這畫中內容是觀音堂要求他們畫的,背後的故事,他們並未深究。

而一旁的管事目光幽深地看眼徐清圓,慢慢說:“在我們觀音堂的記錄中,聖母觀音當然是真實存在過的。聖母觀音是人間聖母成就佛身,與維摩詰一樣,是當世佛門信徒,是我們的觀音娘娘。”

徐清圓看晏傾。

晏傾麵色透白,他在出神,似在想什麼,有些心不在焉。

徐清圓便自己問管事:“可是維摩詰早在千年萬年前就成佛了!你們的記錄,怎麼可能是真的?聖母觀音娘娘怎麼可能見過真正的維摩詰?”

管事目光冰冷:“看來娘子對佛學研究很深,卻不了解我們的聖母觀音。”

一旁才子看氣氛不妥,忙調和道:“大家都是聖母觀音的信徒,不必大動肝火。徐娘子,你這就著相了。已經成佛的人難道就不會下凡嗎?觀音堂豈會說謊?聖母觀音見過維摩詰是真實的,你隻要和我們合作,好好畫出來就好了嘛……”

他跟徐清圓使眼色,示意她不要過分在意真相。

徐清圓目光閃爍,心想看來甘州的人,對聖母觀音的事一知半解……這樣的信徒,當真是信徒?

徐清圓低頭向管事道歉,輕聲:“我與夫君初來乍到,聽過聖母觀音救世的故事,十分崇拜她老人家,想成為聖母觀音的信徒。我們願意一起畫壁畫,可是畫畫需要知道多一些的訊息。不然就如此刻,誰也說不準維摩詰的形象……但是民間傳說真真假假,我夫妻二人來到觀音堂,也是想拜見真正的聖母觀音,若是她還活著……”

管事臉色好看了。

管事說:“我理解你們的心情,可是聖母觀音已經成佛了,怎會在人間?這樣吧,我先帶你們去我們的佛堂,拜一拜她老人家的石像吧。”

徐清圓溫聲道謝。

晏傾始終沉默。

背過管事,徐清圓與他小聲討論:“聖母觀音尚未弄清楚是誰,怎麼又多出一個維摩詰?這人是真的存在嗎?”

晏傾沒有說話。

她跟上管事的步伐,回頭看晏傾。晏傾垂著眉眼,像是一直在思考什麼。

徐清圓打量著他時,管事回頭,對他們和顏悅色:“我先跟你們說說聖母觀音成佛前的事吧。她老人家,俗名叫王靈若,肉身成佛,身侍萬魔……”

晏傾打斷,輕聲:“什麼叫身侍萬魔呢?”

管事驕傲自然,感動無比:“她用自己的肉身,喂給所有人吃。那時候南國末年,到處饑荒,是她救了當時觀音堂的人……”

徐清圓臉色慘白,晏傾握住了她的手。

管事:“到了。”

——

在韋浮和林雨若那一方,林雨若終於見到了觀音堂中真正供養的聖母觀音的石像。

香煙縷縷,韋浮在拜石像,林雨若仰頭,看著這位拈花而笑的閉目觀音。

她臉白如雪,發帶飛揚,站在明亮陽光與幽靜佛堂的交界處,仰望著這尊聖母觀音。

如同她站在廊簷下的陰翳處,透過紙窗,看到林斯年擺在屋中的玉石觀音像。→思→兔→在→線→閱→讀→

一模一樣的閉著眼,一模一樣的容貌。

帶他們來拜見聖母觀音的人替他們解說:“聖母觀音成佛前,俗名叫王靈若……”

而林雨若腦海中,回蕩著那時子夜中,林斯年撕心裂肺、嘲意滿滿、帶著崩潰的質問:“你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發生過什麼,不知道連你的名字都是……算了,你走吧。”

王靈若。

林雨若。

她的名字……其實來源於他母親,對嗎?

林雨若從頭到尾,都是宰相林承對另一個人的愧疚嗎?

——

林斯年說,他娘是瞎子。

那此時此刻,甘州這位高高在上的聖母觀音,是真的慈悲,還是無奈的慈悲?她離開甘州,前往西域,與早已成傳說的維摩詰辯論佛法,辯論的到底是什麼?

他們,是不是傷害了王靈若呢?

第125章 血觀音18

韋浮和林雨若站在佛堂中,不斷上香的人絡繹不絕。

他們跪在蒲團上念念有詞,有的祈求生意,有的為家人祈福,有的將聖母觀音當送子觀音用。每個人跪拜後,便會去旁邊觀音堂的人那裡請一尊小玉石觀音像,帶回家供養。

據說從聖母觀音廟中請回去的玉石像要比街市間賣的效果更好,而人隻有虔誠地供奉聖母觀音,一生願望才能得遂。

韋浮隔著煙海,看著這些凡夫俗子。他心不在焉,想的是喬叔說的天曆二十一年韋蘭亭私訪甘州的事。

喬叔說那一天雨大,有一個人和韋蘭亭在涼亭下爭吵。

喬叔不肯說出這人是誰,要求韋浮先幫忙從觀音堂中救出一位神醫朱公。但是世人眼中的觀音堂救苦救難,豈會囚禁一個神醫?

喬叔卻不肯說出更多的原因。

韋浮仰頭,與林雨若一同望著這觀音像。他看到的是石像後遮掩的詭譎秘密,林雨若看到的則是林斯年被人遺忘的記憶。

聖母觀音慈悲憐憫,閉目拈花,唇角浮著神秘的笑。

甘州百姓心中的聖母觀音擁有不同的千變萬化的相貌,而觀音堂中珍藏的這一尊,則應該是距離聖母觀音本人最接近的容貌形象。

這已經是觀音堂如今修建的最大的玉石像,觀音堂卻仍覺得不夠,仍覺得甘州大大小小的寺廟,都不足以表達他們對聖母觀音的敬仰。

玉石像的羽巾莊嚴,裙裾衣擺已磨得有些看不清,飛起玉帶仍有脫俗之態……

韋浮望著這尊聖母觀音石像久了,便生出一種微妙的、古怪的想法。若是脫離這樣的石像,若是像甘州百姓一樣不在意聖母觀音的相貌,若是讓觀音睜開眼,若是隻看她的氣質……

韋浮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