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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璧 伊人睽睽 4317 字 6個月前

“不過把美人雕成觀音像的,我倒是第一次見到。”

這個人喋喋不休,對林斯年的玉石像評價來去,真讓人厭煩。林斯年將自己的觀音像一收,回過頭沉聲:“你到底什麼時候走?”

待在他屋中、霸占他地盤的男人,是從積善寺逃走、從梁園失蹤的那個叫“阿雲”的人。阿雲在梁園扮演啞巴姑娘,在林斯年這裡不掩飾本性,說起話來吊兒郎當,聲調奇怪抑揚頓挫,但不可否認,他確實會說話。

阿雲衝著林斯年笑:“我在這裡等著看戲啊,戲不是還沒開幕麼——林宰相什麼時候能知道誘拐馮亦珠私奔的人,是他的寶貝兒子呢?又什麼時候能知道他寶貝兒子這麼做,就是為了毀他聲譽,再次給宰相找麻煩呢?

“我很久沒看到這麼恨自己爹、不遺餘力要給自己爹惹事的人了。太過好奇,當然想圍觀。”

阿雲再次瞥眼林斯年藏起觀音像的袖口,饒有趣味:“尤其是這個人還喜歡徐固的女兒,林宰相恐怕更加頭疼了……”

話沒說完,掌風已至。

阿雲上半身不動,雙腿抬起踹出,對上林斯年襲來的掌風。林斯年再出一招擊%e8%83%b8,阿雲身子微微一斜,手勾成鷹爪,向林斯年抓去。阿雲魁梧,林斯年凶悍,這二人在狹窄室內,打得你來我往,卻一點沒離開阿雲所坐的角落。

直到敲門聲響起。

林雨若乖乖巧巧:“阿兄,我給你送冰和甘瓜,避暑……”

林斯年聲音陰冷:“滾!”

門外的少女被嚇了一跳,卻好像早已習慣他的冷臉。林雨若並不走,而是在門外小聲勸:“阿兄,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是爹已經解除你的禁閉了。阿兄前兩天生了病,我很掛念……“

林斯年一字一句地打斷:“我說,滾!”

林雨若停頓了一下,小聲:“好吧,但是瓜和冰放在外麵了,你記得吃。我還給阿兄拿了些藥,不知道阿兄什麼病,隻好都拿了些……”

好不容易,那絮絮叨叨的女郎一步三回頭、依依不舍地離開。

林斯年站在木窗前,看到林雨若邊走,邊回頭望來。侍女憤憤不平地勸她不要再來了,她仍輕輕搖頭。她目清神明,眼中皆是對自己唯一兄長的期盼與好奇,以及想要依賴的心。

即使她兄長與他同父異母。

阿雲站在林斯年身後笑:“好一個深閨裡養得極好的女郎,可見宰相平時寵愛嗬護之心。卻和對你完全不同啊。”

阿雲低聲笑:“沒有兒子了,想起你來了;平時他可隻關心林雨若。不用否認,林斯年,你厭惡林雨若,嫉妒林雨若。從你的眼睛裡,我已經看出,你恨不得這個妹妹消失。”

阿雲誘惑他:“那麼,與我做筆交易如何?”

林斯年回頭,看他藏在陰影中的臉,慢悠悠:“又要做什麼交易?”

——之前在積善寺,他誘拐馮亦珠之事,被阿雲撞破。阿雲帶著包袱逃出積善寺。二人各自都不是什麼好人,便互為對方隱瞞。滿長安尋找阿雲的人,恐怕想不到,阿雲藏身在宰相府中。

但是阿雲不可能一輩子藏在這裡。

如今,阿雲便帶著惡意提出建議:“朝廷發出天字第一號的海捕文書捉拿我歸案,但我不能被他們抓到。我這些日子也看了看,長安城進出戒衛森嚴,我根本不可能出去。

“不如林郎君幫個忙,給我個機會,讓我綁架了你妹妹,挾持你妹妹出城?宰相府中女郎的性命,那些守城門的,總得顧忌吧。”

林斯年眯了眼。

他起了興趣,覺得這個主意很不錯。他很好奇:“出了城之後,林雨若會如何?”

阿雲笑問他:“你希望她如何?是死是奸,是生不如死還是好死不如賴活,你可以給個建議。”

林斯年眯著的眼睛中,寒光凜冽,如同針尖見於日光。

在這一瞬間,他忘記了自己對徐清圓愛而不得、百思不得其解的夢境的懷疑,去算計他那個無辜的妹妹。

這都是報應。

他心裡這麼告訴自己——

他若不把宰相府攪得雞犬不寧,他若不讓宰相生不如死,枉費他千裡迢迢,回來長安當這什麼貴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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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長安城中尚是平靜,西域之地的戰火已經燒得遍地都是。

南蠻軍在找一個人,軍馬所到之處,燒殺搶掠,寸草不生。西域百姓們流離顛沛,本已尋常,近些日子,卻過得更加苦不堪言。

南蠻是西域之王,平時即使有小戰卻不會這麼大張旗鼓。他們的大動作,讓大魏邊境都為之警惕,開始布馬布兵。然而南蠻隻是要找到一個人——

一個被他們關押了整整五年、最近逃走的人。

一個他們原本打算當做禮物送給大魏、當做兩國建交禮物的人。

在西域這片潦草荒蕪之地,躲避了又一場戰爭,走過又一個死屍遍地的村落,徐固帶著遍體鱗傷的衛清無,躲進了一斷壁殘垣後的村落小屋。

衛清無精疲力儘,重複不斷的戰鬥消耗她的體力。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同行者如同累贅一樣,可是冥冥中,她並不願將這人拋棄。

何況這人告訴她,她叫衛清無。

雖然更多的,這人並不說。

找到這處可以避風的破屋,衛清無倒地就睡。她早已習慣顛沛流離、朝不保夕的生活,對周圍一切變化,除卻危機,並不在意。

徐固站在瓦礫間低頭看她,目光平靜,卻宛如靜靜流淌的長河,哀意些許。

在他對自己這位早已和離的妻子的了解中,衛清無熱愛戰鬥,擅長戰鬥。她當了大將軍後變得格外忙碌,格外興奮。她顧不上他,顧不上女兒,她整日在外練兵打仗。

他以為這是她喜歡做的事。便頗多怨意,也儘量掩藏。

可是為什麼,有朝一日,她被她自己喜歡的事情,折磨成了這樣?若是所愛成了毀滅緣由,她是否後悔當初選擇這一條路?

徐固不知道這個答案。

失憶的衛清無也無法告訴他答案。

然而徐固回頭,看著破屋漏窗泄入的點點星光,他卻不能像衛清無一樣什麼也不考慮,一點不為明天著想。

南蠻人為了找到她,掀起戰爭,會越來越不可收拾。

若是找到她,她會被當做淩一個玩物送給大魏,堂堂女將軍倥傯一生,換來潦草結局;可若是找不到她,西域眾人受苦。徐固站在這個分叉口,輕輕歎了口氣。

此時此刻,星光爛爛,他想到了自己的女兒,想到了那個總和他吵嘴、在外人麵前又很溫婉懂事的小露珠兒。

他的露珠兒,玉雪玲瓏,那麼乖那麼可愛,是他從小一個人養大的。男子養護女兒的不易不必贅述,他嗬護她那麼多年,卻總是一次次拋棄她,留她獨自站在懸崖岔口,獨自麵對世間魍魎。

可這就是人生。

人生本就這樣無奈,隻有不斷地向前走,才有無限可能。

相信他的露珠兒,承他將近二十年嘔心瀝血的教誨,足以捱過這漫漫長夜,等待他的歸來。

想到這裡,徐固從自己隨身的包袱中取出紙筆,隨便就著地上一木板,就著星光,開始思索著寫字。

衛清無一夜醒來,揉著惺忪眼睛,看到那個儒雅無比的書生坐在靠著窗的地方,還在寫什麼。

她看了半天,說:“那裡冷。”

徐固抬頭,看了她一眼。

他對她笑了一笑,淡漠,無情,又有點無奈。

他走過來,將自己連夜寫好的書疊好,交給她。她茫然地接過,徐固蹲在她麵前看著她,伸手將她頭發上的枯草彆開。

她警惕地看他一眼。▂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徐固歎口氣:“事到如今,我也不知你是真失憶,還是因不想認我而假失憶。但是這些都不重要了。我早已習慣跟在你後麵,為你收拾這些爛攤子。

“清無,這信你貼身藏好。我將這件事從頭到尾寫得很清楚,若是遇到大魏軍馬,你被拿下了,你就將信承出,把自己的身份告知。這是最無奈的一步棋,我自然也希望像你這樣不凡的女將軍,不會走到需要彆人憐憫你的那一步。

“這些年,你被南蠻人關著,吃了不少苦。好不容易逃出來,自然不願意再回去了。可是我們逃不掉,西域是南蠻兵馬的天下,南蠻又要準備和大魏建交,你我這樣的小人物夾在其中,注定是會被犧牲的棋子。不如以棋換棋。

“你是天下聞名的女將軍,可是我也不差,我也沒有配不上你多少。你好好躲起來,我出去見那些南蠻人。南蠻王必是需要我的,我困於南蠻,總比你困在那裡好。不必著急,聽我說完……我畢竟是文人,南蠻對付我的手段,必然和你不同。我在那裡,總有脫困機會。

“若你有緣見到露珠兒……”

他沉默了一下,笑了笑:“算了,你這般模樣,還是不必見露珠兒,不要嚇到她了。你便在這裡好好養傷,如果記憶恢複了……到那時候,也許你就知道你本來想做什麼了。”

他交代這些,絮絮叨叨,如數家珍。

衛清無竟也很認真地聽著,就好像以前有過無數次這樣的時光。她再桀驁不馴,也每每認真聽他說話。

這樣的熟悉感,有時候迷惑人,有時候讓人傷感。

徐固說完這些,最後看了她一眼。他還想再說話,卻想起實在沒什麼好說。他便笑了一笑,起身背起自己的包袱,向屋外的陽光中走去。

衛清無心中突然一空。

她喊道:“喂……”

徐固回頭,站在陽光下,麵容已經看不清。

衛清無迎著陽光,並不眨眼,她再一次問出這些天裡問過無數次的話:“你到底是誰?我認識你嗎?我們以前是朋友嗎?你為什麼幫我救我?”

徐固淡聲:“你若是想不起來,便不必知道。”

衛清無怔忡,低下頭。

她再次抬起頭時,目光沉靜堅定,道:“好,你幫我一次,但你不必害怕。等我養好傷,我會去南蠻人那裡救你。”

徐固回答:“不必救我,以我的身份,我並不會出事。若你想不起我是誰,我們並無再見的必要。”

這樣的潦草利落,激起陌生人之間的感動,也蕩起舊事的一點漣漪。

衛清無捂住頭,悶悶躲在裡麵,咬緊牙關閉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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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蜀州地段,晏傾正坐於茶樓二樓,一邊喝茶,一邊寫字。

他所在的茶樓,正對著縣令府衙。大魏地方間的疑難問題,都會尋縣令解決。一對夫妻相攙扶著走出縣令府,喜極而泣。

一會兒,這對夫妻上了茶樓,對著晏傾便磕頭:“多謝郎君幫我們寫狀子!縣令把那地的名額劃去了,我們不必多交稅了。今年不會餓死了。”

晏傾溫和頷首,問他們日後打算。若是不上山做匪,不入娼門,可還有其他活路?

夫妻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