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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璧 伊人睽睽 4355 字 6個月前

一下頭。

林斯年以為晏傾看的是自己。這位郎君眼睛清明溫潤,冷靜沉著,又身居高位,讓林斯年不禁停了一步。

但晏傾的眼睛穿越過了林斯年,向上仰視。

晏傾推開徐清圓,自己搖晃著站起來時,他的眼睛一直看著某個方向。

林斯年心中奇怪,聽到身邊人的驚呼:“他們抓到那個逆賊了!”

於是林斯年也不禁回過身,向自己身後看去。

下方聚在這裡受衛士們保護的人都看到燃著火苗的一棟房簷上,大理寺少卿那個武功格外厲害的娃娃臉侍衛,與他們威武明豔的公主殿下,再一次用鐵索困住了宋明河。

宋明河與二人拔河,但是兩人聯手,又有其他衛士拿著弓、弩射箭相助,他躲得狼狽萬分,硬生生再一次被擒拿。

梁丘一介書生,有些迷茫地站在宋明河身後一步,看著衛士們捉拿宋明河。

宋明河此時已到了精疲力儘之時,他咧嘴笑,跟風若打招呼:“又見麵了。”

風若眼裡一點笑意也沒有,他手中一翻,鐵索另一頭綁在手臂上,身子騰空飛躍,兩把鴛鴦刀同時出鞘,寒氣直襲。

另一頭的暮明姝在一瞬間感應到了風若的殺氣——這個大膽侍衛,竟然想趁機殺了宋明河。

公主厲喝,拽緊鐵索將宋明河往自己的方向拖:“躲開!”

宋明河偏偏不躲。

被鐵索纏著,他還要和風若廝殺。但是他如今哪裡是風若的對手?

暮明姝大步躍出,見風若手中刀要劃過宋明河的脖頸,她一氣之下,將自己手邊隨意拽過的人扯來,把人直接向屋簷下踢去,同時她手中的骨鞭也跟著甩開。

被無辜踹去的梁丘趔趔趄趄,半邊身子都感覺到烈火的灼燒:“啊啊啊——”

風若皺眉,不能眼睜睜看著朝廷還沒判罪的梁丘死在火海裡,他抽身去抓住墜落梁丘,重新躍回屋頂。宋明河與他和公主都隔開了距離。

暮明姝虎視眈眈指揮看傻眼的衛士們:“過來幫忙,擒拿宋明河!”

暮明姝警惕而懷疑地看一眼風若。

風若眼中懊惱之色微閃:這麼好的機會,沒有殺了宋明河。想再殺,就難了。

宋明河突然間發出的“哈哈哈”大笑聲,讓風若和暮明姝齊齊抬頭。

他們看到這位前朝將軍立在屋簷邊緣,回頭看了一眼他身後的火。

暮明姝心裡一咯噔。

宋明河昂然而立,笑嘻嘻看著他們。他身上全是血,一晚上折騰出來的被火燒過的殘袍,滿臉的汙黑血漬。他分明在笑,眼裡熊熊燃燒的不管不顧的瘋狂,讓人心悸。

暮明姝:“大膽逆賊,你要做什麼?!”

宋明河慢悠悠:“我不做什麼啊,我都被你們二位這麼捆著了,我還能做什麼?”

他突然低頭。

他目光燃著火,亮得如同白晝。他看著下方那些黑壓壓的人群,他看到韋浮趔趔趄趄地從火裡鑽出來,狼狽喘著氣,手裡拿著燒毀的一點紙條;他也看到晏傾平靜的眼睛,冷淡的麵孔;還有梁園眾人的蒼白臉色,女尼們連連搖頭。

宋明河大聲吼:“太子羨,你聽著——”

下方人嘩然而亂,紛紛四處看太子羨在哪裡。

宋明河大笑:“你這樣的懦夫,不配當我們的領袖!你隻想自己活著,根本不在乎我們!

“我今日死在這裡——”

他看著下方,詭異而瘋狂地笑,眼睛裡的哀傷一閃而逝,聲音輕了下去:“是你害死我的。”

他向後退一步,腳下踩空,整個人向屋簷下猛烈燃燒的火海中跌去。鐵索拽著暮明姝和風若一同向下,一心求死的將軍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威力,鐵索嘩啦啦跟著他向下。

風若厲聲:“公主殿下,鬆開鐵索!”

暮明姝不甘心,但她此時才發現原來宋明河仍有一戰之力,宋明河隻是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放棄了。她不甘心這個逆賊這麼死,整個身子被拖到屋簷邊緣,風若不得不鬆開自己那邊的鐵索,手中的兩把刀一把擋住公主,一把砍在鐵索上。

鐵索沒有斷,但鐵索另一頭的公主殿下,被風若救了下來。

下方的所有人便都看得一清二楚,這個宋明河大笑著,跌入火海裡。

向下墜落的宋明河,感受到身下的灼熱溫度。他唇角掛著一絲神秘的笑,閉上了眼睛。

恍恍惚惚中,他想到當年自己在軍中屢屢不得誌,屢屢遭到眾人打壓,皆是太子羨一次次保下他。

他能在前線當好這個將軍,他知道後方的太子羨為他攔下了多少大臣的口誅筆伐。他此人性格傲慢,劇烈,極端……若非有人保他,焉能活到現在?

但是也已經活夠了。

太子羨有那樣的病,根本不可能帶領他們複國。他對太子羨的所有憤恨不甘,竟源於太子羨自己都無法控的病情。可是太子羨欺騙了他們這麼多年……竟讓他們以為,自己的王會帶給他們希望。

破城不可怕,亡國也不可怕,可怕的隻是希望的消失——

他是那匹不得誌的千裡馬。

可是太子羨不是伯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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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聽著——

“是你害死我的。”

晏傾立在人中,看著宋明河從屋頂墜落火海。

他心神一片空白荒蕪,滿心的絕望在此時要逼死他。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宋明河如何死,看著宋明河扭頭看著人群說的那句話,那宋明河如何決裂地斬斷一切情誼——

是他害死他們的。

他是那個不肯帶給他們希望、不肯帶領他們複國的人。

宋明河至死恨他,一整晚折騰這一出,打一場不可能贏的戰,都是為了死在他麵前。

風若和暮明姝跳下屋頂,風若第一時間奔來晏傾這裡。但是離郎君還有一丈的距離,風若就停下來了,不敢靠近郎君。

郎君眼中那幾乎掩飾不住的悲意,郎君搖搖欲倒的身體,郎君低頭咳嗽,肩膀顫唞,冷汗淋淋……風若臉色大變。

莫不是病重了?

風若沒來得及擠過來,韋浮站在那裡,冷冷看著宋明河葬身火海中,他低頭,看著自己被火灼燒的遍是血的手中,好不容易搶救下的一點字條。

這字條被風稍微一吹就要化成煙塵,但韋浮仍辨認出了沒有被燒毀的幾個字:

“少卿……羨……”

韋浮垂著眼,忽然抬頭,看了那邊的晏傾一眼。

韋浮讓人喚來一個哆嗦的小吏,淡聲問:“你看到宋明河寫什麼了?”

小吏知道自己今夜闖了大禍。

他不敢隱瞞,也看了晏傾一眼。

徐清圓慢慢站起來,立在晏傾身邊,她被蘭時扶住,她敏銳地捕捉到兩道目光都瞥了晏傾一眼。

徐清圓心中微頓,也側頭看晏傾。

清雋挺拔的郎君,蒼白瘦削,他抬著頭一直看著一個方向,似乎對身邊發生的事並不在意。

她心裡擔憂之時,聽到那文吏閉著眼大聲說:“小人隻看到了一句話,西風將軍寫——‘大理寺少卿晏傾,即南國太子羨’。”

話一出,一柄寒劍遞出。

徐清圓顫了一下。

風若大呼:“你們敢——”

可是風若沒有衝入包圍圈,暮明姝已經搶過旁邊一衛士手中的劍,劍鋒直刺晏傾。

晏傾仍抬頭看著宋明河墜落的方向,沒有反應。徐清圓在此時閉了下眼,撲了過去。

她畏懼那劍光,也怕自己會死在公主劍下。可她離他這麼近,所有人都沒有她離他離得近,她怎能無動於衷——

徐清圓站在晏傾身前,麵朝著晏傾。她背後,被暮明姝手中的劍抵著。

風聲在這一瞬靜下,隻有火苗簌簌蓽撥。◢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晏傾緩緩地低下頭,看到麵前女郎仰起的臉。

她臉上汙漬不少,睫毛上的淚珠黏連。血腥味在風中飄遊,她麵朝著他,藕色衣袂和腰間翠綠衣帶一同飄飛,纏向他衣袖、手腕。他的目光從天上的火海落到地上的少女身上。

二人一低頭一抬頭,呼吸隻在咫尺之間。

抬頭是星墜雲落,天崩地裂;低頭是星河載月,湖心澄明。

這是怎樣的人間。

他難過又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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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傾睫毛動了一下,一點點伸出手,讓無法趕過來的風若大大鬆了口氣——郎君熬過來了。

晏傾伸出手,將徐清圓拉到自己身邊。徐清圓仰著頭看他,拽著他衣袖,他低頭對她笑一下,溫柔十分:“沒事。”

夜如潑墨,他直麵暮明姝的劍,直麵眾人懷疑的目光。

晏傾冷靜開口:“宋明河必然在城中有與他聯絡配合的人,有幾個地方,需要重點關照。”

韋浮笑一下:“恐怕晏少卿得先配合我們調查一番。”

第35章 中山狼4

龍成五年四月廿一夜, 大理寺少卿被葬身火海的前朝逆賊宋明河指認為前朝太子羨,夥同謀反。

少卿乃四品官員,按大魏朝律典, 四品以上的官員審理,必達天聽,不得私下刑訊。何況此人非尋常官員,此人本身便掌管刑獄。

而那逆賊宋明河, 在攀咬少卿之前, 早已被證明滿嘴胡言,少有實話。

由是,身處積善寺的除卻晏傾之外的最大官員, 萬年縣縣令韋浮沉%e5%90%9f後, 決定上報朝堂,天亮後眾人一同回京。到時如何審問晏傾,自有陛下決斷。

於是,此夜後半夜獲得短暫太平, 隻不知有幾人能睡得著。

林斯年渾渾噩噩地回到自己被燒得幾乎住不成的禪房, 湊合地蓋著稻草,囫圇一夜。

不知是夜裡火大, 還是他見到徐清圓而又勾起了心中微妙的怨憤不甘, 他一直頭痛欲裂。他跟著的那些侍衛們有顧慮地遠離他,他哂笑一聲,倒下便睡。

天昏地暗,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疑似陷入夢魘, 也似鬼壓床,無論如何也醒不過來。

林斯年喘著粗氣, 掙紮不出噩夢,反在夢中越陷越深。他做著一個離奇無比的夢:

夢中與現實的前情並無不同。

他依然被林宰相的府中人找到,要他進長安當風光的宰相家郎君。他依然在路上偷驛站小吏的東西,被小吏追打,徐清圓幫他解圍,悄悄遞給他一餅。

他依然對她心情很複雜。既驚訝有人如此蠢,也因那人幫助的人是自己這樣的人,而生起不安羞愧。

他聽說了她阿爹的事,也知道她如今虎落平原。但是她那樣明澈乾淨的人,立在淤泥中,也不沾塵埃,通體潔淨;與他這樣自甘墮落的人大相徑庭。

他想拉她入泥沼,他又在猶豫著要不要伸出那隻手。

積善寺一行,讓林斯年親眼見到徐清圓如何聰慧,如何抽身走出泥潭。他在夢中看著她的驚喜,與他在現實中感受到的完全一樣。

之後夢境竟然不停,竟然繼續向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