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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璧 伊人睽睽 4311 字 6個月前

經過一段朦朦朧朧的空白,林斯年在自己父親手下不斷受挫,而徐清圓這段時間不在,他的崩潰幾乎到了極點。

於是在夢中,等到徐清圓再次出現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將她強搶。

他不在乎她阿爹的事,不在乎她去了哪裡,她想做什麼,她和晏傾又有什麼樣的關係。

他隻是需要一個人陪在自己身邊,讓自己喘得上那口氣;他隻是需要她的聰慧,幫他一起對抗他父親。

若是徐清圓真的像她在積善寺時表現得那麼聰明,若是徐清圓依舊是那個在進長安的路上遞給他一張餅的心善女郎……

她為什麼不肯救一救他呢?

她難道看不出,偌大長安城,人人皆有派係,各有謀算,隻有她和他是天生一對的可憐人嗎?

但是夢中的徐清圓,顯然並不那麼想。

從被他奪走的那一日開始,她就在抗爭,就在無論如何也不肯屈服。他以為時間久了就好,以為她和世間所有女子一樣,總會習慣無法受控的生活。

而他父親斥責他強奪徐娘子。可他父親越是訓斥,他越是強要徐清圓。林宰相對他毫無辦法,有時也盼著徐清圓能讓林斯年改改性子。

這樣的日子過了半年,林斯年在夢中也能感受到自己的興奮。

一切似乎都在朝著好的方向前行——晏傾入獄,卻在彈劾林宰相。朝廷那些爭鬥將林宰相卷入其中,宰相難以獨善其身。

林斯年太希望晏傾贏了。他無數次幻象自己父親被拉下馬、最好被淩遲的下場。

因為晏傾和他父親為敵,他連晏傾彈劾他強搶民女,也當做是對付他父親的手段。畢竟偌大長安城,做一個紈絝子弟,並不算什麼。

他興奮地等著這一切落幕,他有時候回到府中,會把晏傾的事告訴徐清圓。徐清圓會在這時候安靜下來,靜靜聆聽。林斯年以為,徐清圓是在關心林宰相會不會落馬。

但是當晏傾身死獄中的消息傳來,林斯年才知道原來徐清圓從未屈服,從未為他開心。

朝堂爭鬥,林斯年和父親之間的怨恨……徐清圓從不關心。她被關在林斯年的小小宅院,她抗爭著一切,因她保留著希望,她在等著有人可以救她。

如果那個人不在了,她的一切等待都變得沒有意義。

徐清圓逃跑了,林斯年在出京路上抓到她。她機靈,冷靜,在逃跑的馬車中見到他時,她端坐於車中,靜謐安然,不悲不喜。

美麗空靈,卻虛弱得快要凋謝。

夢中林斯年何其生氣,他將她撲倒在馬車中,揪著她衣領,滿目扭曲:“是誰助你逃走的?你要跟誰走?”

她在夢中蒼白著臉,隻懷中抱著一個東西。

林斯年氣得狠了,他以為她藏的東西一定是姘頭的定情之物。

他搶奪她的東西,她不肯給。一介大家閨秀,在半年的囚禁中羸弱蒼涼,卻在此時迸發出無限勇氣,去保護她藏的東西。

她終究不是林斯年的對手。

林斯年將東西搶走,驚訝地發現這僅僅是她貼身藏著的玉匣子。他最初認識徐清圓的時候,這玉匣子就在她身上,這應該是她父母留給她的。

林斯年少有地遲疑,看著身下蒼白的、一滴滴掉著眼淚、卻一聲也哭不出來的女郎,後知後覺地覺得自己是混蛋。

他將她纖弱的身子抱入懷中,撫摸她麵頰,親她哄她:“對不起,我太生氣了……我以為你和那個晏傾……原來是你爹娘留給你的,你為什麼不說?

“露珠兒,彆和我對著乾了。我們好好過日子行不行?

“你是嫌惡我最初的強奪麼?你放心,等我弄倒了我爹,我就給你名分……露珠兒,你這麼聰明,你幫幫我好不好?”

她隻閉著眼,不吭氣,不回應。她的眼淚冰涼,但在他奪走她的玉匣子,又將玉匣子小心翼翼地放回她懷中後,她再不掉眼淚了。

在夢中林斯年看來,徐清圓好像變得不一樣了,又好像從來沒有變過。

她隻是不再對抗他的碰觸、他的親昵,但她依然不言不語。

他每日從府衙回來,都看到她坐在窗下,望著天邊白雲發呆。無論他對她如何好,她都不可避免地一日日枯萎下去。

她病得厲害,請來的醫師為她看身體。

醫師說她:“抑鬱於心,難以疏解。”

若無法疏解,隻會這麼一日日病死。

那晚,林斯年跪在她麵前,頭枕著她膝蓋,手捂著臉低聲哭,低聲求她——他對她這麼好,她到底在抑鬱什麼?

林斯年懇求:“我們成親好不好?我幫你找你阿爹阿娘,讓你明媒正娶好不好?你為什麼一句話也不說,你為什麼……和我一句話都沒有!”

他憤恨無比,快被她弄瘋:“你是啞巴嗎?認識我之後,進我府門之後,你就再也不會說一句話了嗎?”

那夜他如何地哭,如何地哀求,都像是過堂風。

林斯年不斷請醫師為她調理身體,每個醫師都搖頭。

林斯年看著她越來越羸弱,他心中開始恐慌:若是連她也要離開了,還有誰可以陪他?可他已經做儘了一切好事,他不知道她到底如何能夠看他一眼,能夠不再“抑鬱於心”。

就在這個時候,徐清圓懷了孕。

於是那夜大醉之後,他興奮無比,拉著她說許多親昵的話,她早已習慣。

他暢想他有自己的孩子,暢想他不再孤寂,有妻有兒能陪伴他左右。他也說他不和自己父親鬥了,他願意帶著她和孩子遠離長安,若她喜歡隱居,隱居一生也無妨。

酣睡中,林斯年落了淚,他埋於她頸間,呼吸渾濁:“對不起。”

徐清圓並沒有反應。

直到他說了下一句:“其實你一直愛著晏傾,是不是?”

“可是晏傾早就死了!不是我害死他的,你憑什麼懲罰我?怪他自己身體不好……怪他自己熬不住!這朝堂之上的事,本來就波濤詭譎,一朝生一朝死。你不能拿他的死來懲罰我。”

“露珠兒,你到底如何才能原諒我,才能愛上我?沒關係,有了孩子就好了……我們可以熬一輩子。”

說不清這是極致的愛還是極致的恨,說不清這則罪過要折磨多久才能釋懷。

醉酒中,夢中的林斯年渾渾噩噩,不知道他壓著的女子,睫毛垂下,淚水再次無聲滾落。

這是夢中林斯年活著的最後一夜。

半年的囚禁,他對她的寵愛到達了無人能及的地步。這座府宅,即使她要逃走,也比之前容易很多。但是徐清圓推開醉酒的林斯年,她赤著足下地,並沒有逃離。

她在林斯年的這座私宅,放了一把大火。

林斯年被煙霧熏起來,整個後宅仆從們驚慌救火。仆從們也許能逃走,林斯年被困在門被拴住的寢舍中,卻沒那麼容易逃走。

林斯年跌撞著撞開門,隔著煙火,看到一身雪白的徐清圓走在最高樓閣的屋脊上。

她懷中抱著她那方玉匣子。

林斯年驚懼到極致,他大吼著奔過去要救她:“無論你要什麼,我都答應你!即使你要走!你先下來……你不要死,露珠兒!”

徐清圓低著頭,看下方仆從們的逃竄,林斯年背著人群往火中奔跑。

她美麗清薄,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正如她的名字一般,是夜晚最晶瑩動人的一滴露珠。

徐清圓抱緊玉匣子,在被林斯年囚禁半年後,開口說了第一句話:“我絕不屈服強奪我的人,絕不為我厭惡的人生兒育女。”

她站在夜火中,走在屋脊上。頭頂星光爛爛,下方火舌喧囂。

林斯年終其一生,都不知道她畏懼大火,不知道她心底最深的秘密,她也不讓他知道。

星光下的火上之路清幽灼熱,她衣袂飄飛,溫婉潔淨。她抱著她的玉匣,縱身跳入了火海——

“清雨,我來殉你。”▼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林斯年崩潰倒在火中大哭:“不——”

決絕而殘忍,最靠近希望的時候希望毀滅。林斯年死前方知,徐清圓原是這世間最能忍、最心狠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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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斯年喘著氣從自己的噩夢中蘇醒,四月天中,他出了一頭熱汗,整個人如同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

清晨的被火燒後的積善寺,空氣中流竄著焦木的味道。

他的侍衛們在一樁樹下竊竊私語,見到他醒來,猶豫一下後來請安。林斯年顧不上他們對他的不恭敬態度,爬起來抓住一人就問:“徐清圓呢?晏傾呢?”

侍衛們回答:“啊,京兆府和大理寺的人,一早上就帶著所有人下山了……”

整座積善寺,現在已經空了。

林斯年聽到這話,怔忡一瞬,然後踉蹌著從地上爬起,捂著自己狂跳的心臟,向下山路追去。

他說不清原因,他不相信一個夢境,但是夢中的傷痛真真切切,痛徹心扉。他醒來後大汗淋淋,不知道如何是好之時,隻知道先追去——

林斯年追出積善寺沒多久,便看到了大批部隊。

他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人群,積善寺的女尼們、梁園女子們、梁丘、梁老夫人、抓到的潑皮們,全都被押在中間下山,被京兆府的人看著。

京兆府旁邊,是大理寺的官吏。晏傾穿著緋紅色的官袍,說是被押,看上去行動自由,沒有人真的會對長官做什麼。

便是坐著轎輦的廣寧公主,也不就昨夜之事掀開車簾發表意見;便是騎著高頭大馬的韋浮韋府君,也僅是淡垂著麵容,神色微鬱,並不對大理寺少卿的罪責擅自審判。

而林斯年看的,便是唯一與他們這些事不牽連的徐清圓主仆了。

他躲在蒼樹後,怔怔看她背影。

他恍恍惚惚地想到夢中她跳入火海的決然,他越發疑心那隻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一個噩夢,不然這般纖弱的女郎,怎會作出那麼決裂的事情?

他做那樣的夢,代表著什麼?

警示,抑或勸告?

林斯年出神間,看到默默走在人群左邊的徐清圓像是忍不住一樣,側了頭,向右邊看了一眼。她望的那一眼容易看到他藏身的樹木,林斯年心口一跳,忙藏到樹後。

待他重新從樹後探出身,才發現徐清圓看的其實是晏傾。

林斯年便又想到自己那個夢,麵色陰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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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路上,徐清圓憂心地悄悄望一眼晏傾。

他穿著官袍,修身如鬆,軒昂如鶴。明明是看著分外好看的郎君,徐清圓卻為他的前途擔心。

她憑借自己淺薄的對大魏朝律法的見解猜測,穿上官服,豈不代表要去麵聖?晏傾要到聖上麵前辯解自己不是太子羨,大魏朝的皇帝會相信他嗎?

徐清圓無意對皇帝做過多揣測,隻是自古以來,涉及前朝之事,從未有過大度皇帝。那個宋明河分明在死前故意陷害晏傾,卻隻怕滿朝文武因此生忌,害了晏郎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