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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璧 伊人睽睽 4323 字 6個月前

腦子裡,登時浮現馮亦珠那個人高馬大的侍女。

現在想來,那個侍女確實很奇怪。

每次她和馮亦珠爭執,那個侍女都低著頭不幫自家女郎。而且那個侍女生得高大,比尋常女郎要高半個頭,真的和旁人不一樣。

韋浮聽聞,吩咐道:“立即下山張貼告示,發布海捕文書,捉捕那侍女。哪位女郎記得那侍女的長相?請口述,協助我們畫像……”

眾女都不站出去,低著頭嘀嘀咕咕地商量。

徐清圓默默地走上前一步,行了禮。她說:“不必口述,我可以畫出人像。”

韋浮愣了下,眉目舒展:“是,差點忘了你阿爹是誰了。”

徐清圓勉強回以一笑。

她依然魂不守舍地回頭,試圖張望晏傾。但是雨水霖霖,遠近山巒重疊生霧,大理寺的官員是真的全都離開了。

雨點砸在麵上,冰冷如刃,徐清圓恬靜站著。此時,她有些懂韋浮那日說的話了——

暮色已至,華燈初上。她必須獨自麵對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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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傾撐到回去,便發起了高燒。

風若貼身照顧,一夜不敢離身。郎君被噩夢纏身,手緊摳著身下被褥長榻,指甲用力地劃出一道道血痕。

他冷汗淋漓,眉頭緊蹙,卻連夢境中,都半點兒聲音也不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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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長安皇城中開衙。

大理寺中,案牘久未處理,堆積如山。眾人隻好前去找大理寺正卿,請府君處理政務。

已經五十多歲、快要致仕的老頭子在家中後花園逗孫女玩,逗得孩童咯咯直笑。

大理寺官吏說明原因,這位大理寺卿抱著孫女坐在搖椅上,慢悠悠道:“本官不是說過,大理寺一切政務,都由少卿處理嗎?”

來請人的是一位大理寺丞,他非常無奈:“少卿不在!”

這位大理寺卿,名喚左明,是前朝最後一次科舉中及第的榜眼。據說老當益壯,熟知律典,皇帝便將他派來大理寺。可是在大理寺官員們看來,這位正卿從來不理事務,把所有政務都推給了他們的少卿。

所謂的“老當益壯”“熟知律典”,他們一丁點兒都沒看出。

大理寺卿渾濁的眼睛抬起,他這才讓家中仆從上前,將孫女帶走。

而他低聲神秘問:“少卿莫非病死了?哈,我就說他那個病歪歪的樣子,活不了幾年。”

大理寺丞受不了這位正卿的不著調,嚴肅回答:“……據我們所知,少卿去了義寧坊的積善寺。今早我們得知,前朝餘孽在那裡作案,疑似殺了一個女郎,咱們大理寺和京兆府都在查。為了那個案子,連公主都被困在積善寺,不讓回來。哦,被困的還有宰相府中的郎君,梁家那些老老小小……”

大理寺卿麵色一點點肅穆,他站起來,踱步兩圈。

他回頭,肅然囑咐:“這個案子,讓少卿不要參與。京兆府想要這個案子,就給他們嘛!咱們這裡案子已經堆成山了,不缺一個前朝餘孽的案子……你立刻派人上山,讓晏清雨回來。”

來人正要離開,又被大理寺卿叫住。

這位大理寺卿撫著白須,長歎一聲:“哎,恐怕清雨不理你們,他隻聽本官的。且讓本官親自寫個手書命令,你們拿去把他騙回來吧。”

來請人的官員們,真的克製不住地,翻了個白眼。

第22章 鎖梁園22

天剛亮,晨風侵雨,積善寺掩在雲翳深處。

上山的官員撐著傘走在泥濘中,弄臟了衣袍。他們氣喘籲籲地大清早冒雨登山,便是來找大理寺少卿,傳遞大理寺卿讓少卿下山的命令。

而這山道蜿蜒迂回,放眼望去隻見疊嶂亙延,山色蒼翠欲滴。灰蒙蒙的雲壓著高聳入雲的樹峰,些許陰森。

官員回頭和人說笑:“這雨再大些,所有人困在山上出不了門,積善寺豈不像孤島一樣?這要是有敵人……”

身後官員重重咳嗽。

說笑的官員回過神,心裡一跳,連忙補救道:“不過少卿要和咱們回去了,這裡有什麼事都交給京兆府得了。他們站在太子那一方,急需政績。正卿平時吊兒郎當,這次卻不糊塗——咱們大理寺,不摻和他們的事。”

這麼一行人上山的時候,積善寺因為連續幾次事件,氣氛陰鬱緊張。

徐清圓端坐於案頭,案幾上用黑白棋子模擬不同人物。蘭時幾次進出,見女郎靜坐於那處,許久未動。

蘭時勸:“娘子,衛娘子的屍體在這裡找出來,就說明殺害衛娘子的凶手和積善寺有關,你的冤屈基本洗清了。而馮娘子被殺害的時候,您又跟晏郎君在一起,也沒有嫌疑。

“如今我們清清白白的,管他們那些事做什麼?我看呀,等這個案子破了,咱們就趕緊搬出梁園吧。這裡太恐怖了。”

搬出梁園……

徐清圓喃喃自語:“亦珠是不是因為想搬出梁園,才被害的?”

……畢竟戲台那事牽扯到一個私奔的女郎,梁老夫人反應又那麼奇怪。正常女子都應該害怕。

再或者——“是不是因為我和亦珠說,想知道以前失蹤的那些女郎的故事,亦珠才被害?”

馮亦珠的遇害背後,凶手一定是出於一個他們都尚未發現的原因才一次次出手。

徐清圓一直想找出衛渺和馮亦珠身上的共同點——可是除了同是梁家收養的孤女,這二人性情大為不同,甚至祖母喜歡衛渺而不喜歡馮亦珠。

徐清圓緩緩地將一枚白子,放在代表馮亦珠的黑子旁邊。

她盯著這枚白子,目光又上前逡巡,落在代表衛渺的黑子旁邊空白的地方。

衛渺死後,服侍衛渺的侍女就再沒出現過了。那個侍女,是生是死?

而服侍馮亦珠的侍女離開,到底是偷跑,還是看到了不該看到的而逃跑?她卷走了馮亦珠的所有財物,是為了財,還是為了命?

蘭時再一次進屋熏香,見徐清圓忽然抬頭,烏黑的眼睛望著她:“亦珠那個侍女,確實很奇怪,對不對?”

昨夜,徐清圓將畫好的侍女畫像送給韋浮。韋浮投桃報李,告訴她梁丘沒有撒謊,京兆府的人追查時,確實有找到女子逃下山的腳步。但是後來雨太大,追捕的人失去了方向。

蘭時心中覺得娘子多事,何必管那些。

但是娘子問她,她便點頭:“是,這個侍女很奇怪。娘子知道的,咱們剛來梁園時,初來乍到,怕冒犯了誰,我自然要和梁園的侍女們打好關係。隻有馮娘子的這個侍女不理睬我,不管我送她什麼,她都原物退回。

“大家說,她名字叫‘阿雲’,是個啞巴。在去年年底時餓暈在梁園府門前。梁園好心收留她,她就來給馮娘子做侍女了。”

徐清圓抿唇,微微出神,捏著棋子的手指顫一下。

大家都說馮亦珠輕浮、愚蠢,可是梁園那麼多孤女嫌棄一個啞巴侍女的時候,是馮亦珠讓阿雲待在身邊。徐清圓和馮亦珠吵了那麼久,從來沒見那個叫阿雲的侍女幫過馮亦珠什麼,馮亦珠卻依然留著這個人。

人生艱難,孤女難行,落難過的人抓著好不容易看到的救命稻草不肯放,也會憐惜同伴。

這樣的人,怎可能自儘?

徐清圓問:“你說那個阿雲,是去年年底才來梁園的?你確定嗎?”

蘭時仔細回想,肯定點頭。

晦暗室內,她看到女郎麵色蒼白一下。

徐清圓推開案頭棋子,站了起來。徐清圓看著窗外景致,麵露憂色。

她喃喃自語:“蘭時,我有一個很糟糕的猜測。

“去年年底,阿雲入梁園。上個月,我在梁園和衛渺的死扯在一起。昨日,馮亦珠吊死在樹上。再前幾日,潑皮在街上傷人時,和我扯什麼前朝。而你是否記得,去年年底,我阿爹失蹤,我和你一起進京來梁園?

“所有這些事,都發生在我阿爹失蹤之後。衛渺與馮亦珠,一個是我的好友,一個是總與我吵架的死對頭。

“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背後凶手針對的人,其實是我?”

“哐當”,蘭時手中的木盆嚇得摔下去,盆中水潑灑出來。

蘭時齒間戰栗,反駁道:“娘子沒聽說嗎,在我們來之前,他們梁園就不乾淨。和我們有什麼關係?而且為什麼要針對娘子你?無論如何,娘子隻是一個弱女子。他們難道想恐嚇娘子嗎?”

徐清圓思量半天,微微一笑:“我隻是猜一猜。對方未必是針對我,不必害怕。”♀思♀兔♀網♀

蘭時怎能不怕?

蘭時慫恿她:“……咱們去找晏郎君好不好?”

徐清圓蹙眉,想到昨夜晏傾離開時的麵色。她微微搖了搖頭。

她看著窗子,擔憂起他的病情。

衛渺生病的時候,誰也不見誰也不能碰,不然就會大哭大鬨就會瘋狂。而這般不堪的模樣,她很難想象會發生在那個清風明月般的郎君身上。

想來晏郎君也不願意讓他們看到他的那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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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傾一夜陷入夢魘,風若就守了一夜。

風若擔驚受怕,看到晏傾在夢中苦苦掙紮,手指摳出連續血痕,身上儘是虛汗。可即使這樣,風若但凡碰他一下,他的受驚都非常劇烈。

風若便看著晏傾這麼苦捱,自己卻毫無辦法。

而陷入夢魘的晏傾,如同沉默地走在那條刀山火海的血道上。都是些過往的事,都是些他這些年不斷受折磨的起因——

“他不能和人說話的,他連字都看不到。他是啞巴,是瞎子,是耳聾,是心盲,是傻子!我們彆理他。”

“他根本感覺不到我們的存在!”

“清雨,你真的感覺不到我們嗎?清雨,你什麼時候能夠睜開眼,看看我們啊……”

“清雨,快跑——”

他直麵夢中各方指責和折磨,他夢中的這些聲音,是他平時能聽到的最多的聲音。而晏傾依然沉默,他穿梭過那些火海,走過那些荊棘,多少惡鬼在下方拉拽他,他卻始終視而不見。

那些惡鬼說:“下來吧,陪我們吧。”

“既是魔生地獄,何必眷戀人間?”

混沌中,晏傾隱約聽到風若的哭聲:“哥哥死了,我隻剩下郎君你了。郎君你要是熬不過來,我連個親人都沒了。”

晏傾聽著夢中那些聲音,也聽著夢外的聲音。

他想到那麼些年的歲月——

少時讀書,《大學》中說,“如保赤子,心誠求之。”

那便如保赤子!

他畢生所求,大千世界,心赤如初,鬼魅莫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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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若慢騰騰地接見了那些官員,打著哈欠端著木盆進屋,準備趁郎君入睡的時候幫郎君擦擦身子,讓高燒退一些。

結果他推開門,便看到晏傾站在屏風旁,清風簌簌。

他愕然。

“哐當。”手中木盆落地,水花四濺。

晏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