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檢點,遺禍眾生了?它還當不起那麼大的名氣。”
“公主隨父而戰”的主角,廣寧公主麵無表情地坐在這裡。
隻是徐清圓不認得罷了。
梁老夫人看她竟然真的辯駁,一下子真的生氣了:“私奔就是錯!古往今來,不合乎禮法!你為這種戲文辯解,在想什麼?”
韋浮站在月洞門口,感興趣地回了頭。侍從低頭對他說話,他擺了擺手,示意稍後。若徐清圓接下來的話不能讓他滿意,他還會離開。
船到橋頭,徐清圓已經不能不走了。
徐清圓心中堅定下來,反而跟著冷靜了。
她看著激動無比的梁老夫人,聲音清晰:“出奔是不對,但所有人情化為故事,演上戲台上,不能純粹以人倫禮法來看待。若以人倫禮法來衡量世間一切情真情假,這個世間,是否因法禮森嚴而造出傀儡木偶無數,太過刻板無趣了些
“便如這出戲所唱的女子和戲子情投意合,我們看到的,不應隻是‘不檢點’,而是她為何要這般做。誠如祖母所言,隻為情而奔看上去甚為小氣,但作為戲中主人公,這位大家閨秀自小被她的家人禁錮在一方天地中,不得外出,不見世人。家中好不容易來了個陌生男子,她喜歡了,家人卻不許她。她所求的,難道是情嗎?她所心動的,難道是陌生男子對她的好嗎?這個戲的寫作者想寫的,僅僅是出奔嗎?”
眾人呆呆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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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躲入雲後,戲台前鴉雀無聲。
天地昏暗下來,一重陰霾籠罩著所有人。
梁老夫人目光一點點渾濁起來,聲音突兀拔高,變得刺耳尖銳:“外麵全是戰亂,都在殺人放火。這個世道壞了,家人要保護她,她卻寧可相信一個陌生男人……”
徐清圓:“不,她相信的不是陌生男人,信奉的不是情愛。三尺閨閣,一夢華胥。戲作者寫的不是為情出奔,而是為了走出這方困住她的閨閣繡樓。你們看,‘春夜’這折子戲中,女主人與戲子月下談情,卻不隻談情,他們聊雲升日落,說世界變化,講萬物見解。
“戲作者塑造的這位大家閨秀,並不是普通的為愛衝昏了腦子的女郎。她寫的是家族對她的壓抑,編造的樊籠。女主人出奔夜走,要奔的也不隻一個情郎,而是拋棄困住她的東西。”
老夫人驀地站起,滿麵怒容:“你胡說!你撒謊!她就是為了情不要家人,就是不知廉恥,行為不端。外麵全是壞人,家人是保護她不受傷害。從古至今,一直是這樣的……她應該相夫教子……”
徐清圓聲音高起:“從古至今,女子被困住的,不就是這些嗎?祖母斥她沒有禮義廉恥,但她禁錮的不隻是身體,還有魂魄,還有自由,還有思想,還有眼光!”
徐清圓語調越來越快:
“古往今來,所有女子出格的戲碼,都絕不隻是為了情愛。祖母可聽過《牡丹亭》?‘夢短夢長俱是夢,年來年去是何年。’
“祖母可聽過《離魂記》?‘知君深情不易,思將殺身奉報,是以亡命來奔。’
“她們所逃的,是社會對她們的桎梏。她們所奔的,是以情愛為借口的更廣袤的世界!”
梁丘目光幽深地看著徐清圓。
在場所有人,都驚愕而深思地看著徐清圓。
梁老夫人身子發抖,渾濁眼珠滾淚。她顫顫地抓著她的拐杖要來打徐清圓,而她開始口齒不清:
“珠珠不是這麼想的,珠珠兒你不能這樣……”
徐清圓閉了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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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悶雷轟響,陰雲密布。
在所有人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梁老夫人發瘋一般地向徐清圓撲過來,老淚縱橫:
“你收回你的話!祖母是為了保護你們這些孩子,你們不知道世事深淺,暮氏人過了黃河,要的是入主長安,南國王都都被燒沒了,小小一個太子羨,眾叛親離,孤掌難鳴……
“這個世道是很可怕的,你不要聽著太子羨的名號,就想出去……”
老人家扣住徐清圓,又上手來掐徐清圓的脖頸。
徐清圓被她這麼一撲,被撞到了地上。梁丘驚叫一聲“祖母”,連忙過來攔。那些看戲的女郎們也全都衝過來:
“祖母,祖母你沒事吧……”
“徐清圓,你快跟祖母道歉!”
徐清圓被壓在人懷裡,被老夫人掐得喘不上氣。再加上上午試探梁丘時撞了腰,此時她被壯碩的老人困著,不覺呼吸困難,整個身子酸痛無比,臉色煞白。
而模模糊糊中,她看到了韋浮走過來的衣擺……
她不知是不是幻覺,自己好像聽到了晏傾冷靜的聲音:“結案吧。”
結案,結案。
恍恍惚惚中,徐清圓被梁丘從老夫人懷裡解救出來。她跪在一旁咳嗽,回頭看著發昏發瘋的老夫人,她輕聲問:
“《說良緣》這出戲的寫作者,就是葉詩。
“說良緣,這個名字,不就是‘鎖梁園’麼?
“葉詩有個小名,就叫‘珠珠’,是不是?我的小名叫露珠兒,馮亦珠被叫‘亦珠’,衛渺小名叫‘雨珠’……祖母想困住的,想挽回的,一直是那個叫葉詩的女郎對不對?”
第17章 鎖梁園17
徐清圓被一雙手攙扶住手臂,站起來。
她捂著被老夫人掐痛的喉嚨,咳嗽間,又聞到了那縷極淡的香。此香恬澹寂寞,不為世人尊崇。所以徐清圓生平,隻在一人身上聞到過這種香。
她眼中霧濛濛,果然發現扶住自己的人,並非幻覺,確確實實是本不應在這裡的晏傾。
她遲鈍了一下,想到他不喜和人碰觸的怪癖,正要後退。晏傾低頭看她,目光清和,微微搖了搖頭,示意無妨。
是了,他雖病魔纏身多年,但在人前,他永遠是扮演一個正常人。
眾目睽睽,他扶起一個被欺壓的女郎,正如隨手拂開一片雲般,隻見溫柔安靜,旁人也不知他和徐清圓關係的深淺。
灰蒙蒙的天幕下,眾女圍著梁老夫人。
公主殿下、林斯年,還有那位韋狀元都目色有異,慢慢走了過來。
同時間,大理寺的官吏們站在他們年輕的大理寺少卿身後,攔住了所有女尼,包圍整個積善寺。
女尼們慌亂:“怎麼回事?”
梁園眾人:“快扶祖母下去歇息,你們做什麼?”
韋浮立在月洞門口,麵容清雅含笑。他看著扶住那位女郎站起來的晏少卿,對身後的京兆府官吏擺擺手,示意看看再說。
徐清圓看到風若披著黑色氅衣從寺外走來。
他身後的官吏們幫著幾個潑皮趔趄跟隨,風若手中拿著卷宗,威風凜凜:“誰也不許走!積善寺夥同山下潑皮害人,證據確鑿,大理寺少卿在此,正是要理一理!”
梁園女郎們聽到要審潑皮,皆麵色惶惶。今日發生事太多,她們圍著一個開始說胡話、哭泣不住的老夫人,哪裡有心思聽大理寺審案?
女郎中唯有馮亦珠因為傻而不害怕。她看在場的郎君們看得眼花繚亂,心花怒放。
她悄悄看那位晏少卿,撇嘴,這是徐清圓的姘頭;她看月洞門下的韋狀元,再撇嘴,這人一看就是大世家貴族的風範,恐怕瞧不起她這種孤女;她最後看那位林宰相府中的郎君……
林斯年察覺她目光,似笑非笑地看過來。他眉眼中戾氣未消,寒意森森,但是笑意點點間,確確實實讓馮亦珠紅了腮——
未驚事的年輕女子都愛壞男人。
何況馮亦珠今日看明白了,梁園恐怕是個藏著很多秘密的大染缸。她突然想起自己認識的很多女郎消失後再沒出現過了。她莫名地恐懼,想逃離梁園。
她希望有個有情郎,就像《說良緣》這出戲一樣,帶她遠離這裡。
大理寺包圍積善寺,風若進來後,鄭重地把自己帶來的卷宗交給晏傾。
晏傾並未看卷宗,他回頭遲疑地看眼徐清圓。^思^兔^在^線^閱^讀^
徐清圓懂事地向後退開,不打擾他辦差。
晏傾看她半晌,才回頭。
他開口:“浴佛節第一夜,潑皮鬨事,當街行凶……”
梁丘咳嗽一聲,不好意思地打斷道:“晏少卿,我祖母年紀大了,方才又受了刺激,這會兒恐怕撐不住了。若是此案與我祖母無關的話,不知可否讓我祖母先行告退?”
晏傾看眼梁丘攙扶著的那位老夫人。
花甲之齡,老淚縱橫。她目光呆滯地靠著孫兒,口中喃喃自語,念叨著彆人聽不懂的話。
晏傾頷首。
梁丘道謝,他親自和侍女一同扶自己祖母回去。臨去間,他回頭,目光幽深地看眼徐清圓。
他這一眼中的神色太深,徐清圓躲開了他的窺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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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卻梁丘和梁老夫人,其餘人留在原地。
大理寺所抓到的幾個潑皮跪下,就開始轉著眼珠訴苦:“郎君饒命,我們隻是討幾個錢……”
晏傾:“我們在江師太屋中找到了些信物。”
江師太一下子跳了起來:“胡說!我隻是買些柴火買些米醋,我沒有和山下潑皮聯絡,就算是大理寺也不能冤枉人……”
她氣焰囂張,挺%e8%83%b8抬頭。
晏傾看著她:“我並未說信物是聯絡山下潑皮。實際上你將證據藏得很好,或許已經燒毀,大理寺並沒有找到證據。我說的是其他信物。”
晏傾麵容沉靜,因這個案子毫無難點。他借此搜查積善寺,真實目的也不是為了這個案子,而是為了彆的案子。
江師太麵色一點點漲成豬肝色。
女尼中一陣騷亂,杜師太清冷地看一眼自己的師姐,問:“晏少卿,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晏傾:“我們在江師太屋中找到的信物,是積善寺對這次浴佛節盛世作出的安排。老主持過世,如今寺中主事的是她的兩位弟子,杜師太和江師太。此次浴佛節,正是兩位師太聯手操辦,各有勞作。”
江師太嘴硬:“哼,這也不能證明什麼。”
風若見晏傾閉了下眼,麵色有些白。他疑心郎君身體不舒服,便想儘快結束這案。
風若厲喝:“閉嘴,聽郎君說!”
廣寧公主重新坐了下來,林斯年拄著下巴目光幽涼地盯著晏傾身後的徐清圓,韋浮低頭對小吏說了兩句話。
天上悶雷轟一聲,沉沉打在人心頭。
晏傾拿出搜出的信件展示給眾人:
“我從頭說起吧。
“山下潑皮當眾傷人,今日這出戲讓梁老夫人精疲力儘。遊街那事,是杜師太操辦;今日這戲,是江師太操辦。寺中女尼聊天時說,仙逝的老主持沒有說誰繼承她的衣缽。積善寺商量,老主持的兩位弟子,杜師太和江師太二人,誰在此次浴佛節操辦中做的更好,誰便是下任主持。”
晏傾從風若帶回來的幾折證據中抽出一袋子,他打開袋子,嘩啦啦翻找,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