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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是歲數到了,醫術再高的人過來,也隻能為之稍稍緩解身上的病痛而已。

天還未黑,柏廈堂內已經點上了燈,侍女晃了一下,感覺手上的茶盞有些不穩,立刻驚醒,她或許是太久不曾休息了,居然險些在當值之時站著睡了過去。

所有人都是一樣的安靜,連呼吸聲都沒什麼變化,唯一算得上大幅動作的,就是有人用力眨了眨眼睛,好讓自己變得更加清醒,侍女稍稍放下心來——看來是無人注意到她方才的疏漏。

過不了多久,有人過來替班,她們經過外麵的小廳時,看到了牆壁上掛的珍瓏棋盤,以及上麵的落子無悔。

柏廈堂裡的各類器物一向不許旁人擅動,老太君清醒的時候,遇見子孫來請安,偶爾會提點他們,多看看牆上的字,侍女們在想著要不要擇一下字畫上的灰塵,卻又不大敢,這些事情向來隻有老太君吩咐後,才可以動手。

不過這些字畫掛得那麼高,若是不踩著桌椅,怕也是很難夠到。

第二百一十一章

字畫掛得雖高,但對於武林高手來說,也不過一抬手就能碰到。

孟瑾棠路上也聽到開泉伯府內的侍從們聊起老太君的舊事,稍稍有些在意,就把落子無悔那副字給取了下來,發現後麵藏著一張紙條。

字條邊沿早已泛黃,而且質地脆弱,顯然是很久以前的舊物。

四郎夫婦攜友人前往護國寺,一去無蹤。

——宋家老四就是孟瑾棠的生父。

這句話裡,護國寺三個字被人用朱筆圈起,孟瑾棠注視片刻,將字重新掛上。

她動作輕巧,而且境界直追桑儀明散花主人那等絕世高手而去,就算從開泉伯府裡的人身邊走過,他們也發現不了。

等孟瑾棠出來時,溫飛瓊已經不知所蹤。

天邊晚霞如血,顏色濃鬱到了難以化開的程度,東邊的地平線上,一輪弦月悄然升起。

孟瑾棠看了眼天色,覺得今天估計得很晚才能回白楓塢。

從地理位置上劃分,她目前身處之地挺靠近建京中心,開泉伯府再寥落,好歹有個爵位在身,周圍的人家非富即貴,寬泛點說,跟那位炙手可熱的鎮國公府,也在同一社區。

至於護國寺的位置,就要偏上許多。

很多人都知曉,前段時日,護國寺內突然起了火,幸虧寺內僧人救得十分及時,沒惹出什麼大亂子,僅僅是燒掉了寺內的一些藏經。

寺內的僧人們正在做晚課,無人注意到,一道青色的身影已悄然立在了牆頭。

孟瑾棠微微合目,她回憶著當初觀看《補天神訣》時的感受,將心神與天地接通,靈覺逐步擴散,莫說周圍的僧人交談聲,甚至連蟲蟻爬過草地的聲音,都能儘數收入耳中。

忽然之間,牆上的青衣人睜開眼,袍袖輕輕拂動,像一陣風,又像一片隨風而起的柳絮,輕盈而迅捷地穿過一重又一重寂靜的院落。

在護國寺的角落裡,有一個狀若荒廢的禪房。

昏黃的火光從破碎的窗紙中安靜地漏出。

一盞油燈擺在桌麵上,借著不算明亮的燈光,可以清楚看見,這間禪房內正坐著一個須發皆白的老僧。

老僧的對麵,遙遙立著一個青衣人。

——這位老僧正是護國寺的方丈,對方常年在陋室之中坐禪,連寺內的弟子,都少有人知曉他身在此處。

閉目靜坐的老僧忽然歎了一聲,緩緩睜開雙目:“孟掌門怎麼會過來?”

——雖然從未見過那位聞名江湖的掖州王,但在孟瑾棠進入禪房的刹那間,護國寺方丈便確定了她的身份。

青衣人笑了一下,不疾不徐道:“我觀寺內諸院,如觀掌紋,隻有這一處不甚分明,就過來瞧瞧。”

老僧道:“以孟掌門的性子,想來不會無故登門。”

青衣人客客氣氣道:“方丈所言甚是,今日本不該這麼貿然前來,隻是我心中有一件疑難之事,亟需方丈解惑。”

老僧又歎了一聲,竟沒問她究竟是什麼疑難之事,直接道:“種因得果,事皆前定……罷了,隻要掌門接得下貧僧三招,自然知無不言。”

孟瑾棠看了這老僧一眼,笑:“便如方丈所言。”

老僧自蒲團上站起,宣了一聲佛號,雙手合十,緩緩躬身一禮。

這一招名為焚香禮佛,名字實在取得客氣至極,護國寺方丈之所以用此招起手,也是敬重孟瑾棠一派之長的身份,許多修煉武功的弟子,隻當這一招簡單無用,不去用心鑽研,唯有少數人曉得,焚香禮佛是以內家真氣傷敵的上乘功夫,若是功力未臻至火候,便體悟不到招式中的描述。

油燈放在桌上,燈火安靜地亮著,像是凝固了,牆壁上一動不動地垂著幾張破舊的布幔,護國寺方丈一招使畢,竟連地上積落的塵土都不曾驚起,若有人在邊上旁觀,一定瞧不出禪房內到底發生了何事。

老僧的勁力避開油燈,避開布幔,甚至避開了塵土,一絲不泄地迫向對麵的青衣人,孟瑾棠隻覺仿佛有無形的氣牆壓麵而來,綿密如網,竟是避無可避,她聲色不動,當下也是垂袖一指,青色的衣袍無風微揚,隨後靜止不動。

雙方氣勁在空中無聲一觸,頓時如風中沙土般各自散去。

老僧微微一笑,讚道:“好厲害的《拂露手》。”接著屈起三指,用一招佛下拈香,向著對手隔空按去,這三指上的勁力各不相同,陰者陰寒入骨,陽者烈如流焰,陰陽並濟,端的是厲害無比。

——天下閣閣主曾想要修成這般境界,可惜到死也不曾成功,不料這看似平平無奇的老僧,居然有這等修為。

勁力直貫而來,隻要孟瑾棠退出禪房,自然打她不到,但高手對陣,說好了接下三招,若是主動選擇閃避,自然算是輸了。

孟瑾棠查知那老僧指力渾厚,不退反進,胼指為劍,用《鬥室劍法》中的破雪式隔空點出無論對方的指力如何變化無窮,隻以簡簡單單的一劍相應。

陰極盛陽,陽極生陰,短短一招之間,她竟似對《明夷心經》又有所悟。

油燈上的火光猛地顫唞了一下。

從動手到現在,不過短短片刻功夫,護國寺主持與寒山派掌門已經過了兩招,時間雖短,但凶險處,絲毫不亞於當日破廟裡與李非儒的那一戰。

老僧看了孟瑾棠一眼,忽然兩拳打出,一拳在上,一拳在下,雙拳疊架,前後擊來,正是羅漢神拳中的降龍式與伏虎式。

直到此刻之前,護國寺方丈都一直表現得隨和有禮,半點不曾將殺機顯露於外,如今拳風中卻驟然表現出難以言喻的暴裂之意,雙拳尚未及身,孟瑾棠已感到拳上勁力澎湃而至,來勢洶洶,猶如行雨奔雷。

青衣的人影不退不讓,雙掌一翻,硬接老僧這一招,頓時間,渾厚的真氣以兩人所在處為圓心,不斷旋轉,但奇異的是不曾外擴,反而持續向內收縮。

護國寺方丈的真氣猶如浪潮,寒山掌門的真氣則如大壩,浪潮不斷衝擊在大壩之上,等到聲勢越蓄越滿時,大壩上忽然傳出極強的反震之力,潮水無法破壩而出,頓時向來路倒湧回去。

在真氣逆流入心脈的刹那間,老僧本已閉目待死,但所有潮水竟似瞬間蒸發了一般,變得無蹤無際,讓他感到一陣莫可憑依的空落之意。

孟瑾棠身形微晃,微微閉目,笑道:“護國寺果然名不虛傳。”

老僧默然無語,片刻後才道:“自古英雄出少年,當真是後生可畏。”

——方才護國寺方丈並非打算突下殺手,實則是想借孟瑾棠之手,引頸就戮,縱然掖州王行事風格再強橫十倍,若是失手將護國寺的方丈斃於掌下,多半也不好意思繼續找大小和尚們的麻煩。

孟瑾棠瞥了他一眼,笑道:“我雖不才,但既然身在此地,總不能叫大師出了意外,再驚動寺內各位高僧。”

老僧歎了幾聲:“想來是天意如此。”又道,“孟掌門請坐,你要問的,可是當年建京之亂中的舊事?”★思★兔★網★

孟瑾棠目光微動,道:“大師請說。”

十多年前,建京忽然出現了極大的動亂,城中混入了許多江湖人士,四處燒殺劫掠,此事眾說紛紜,有人覺得是都婆國那邊派人過來鬨事,而都婆國那邊表示,是大夏自己人折騰出的亂子。

那夜建京幾乎化為了一片火海,不少百姓便跑到護國寺內求助。

護國寺方丈雖是出家人,但看見百姓所受之苦,也動了明王之怒,當下提起禪杖,跟外麵的人鬥了幾場,等回來時,聽寺內弟子說,有幾個年輕人過來找他,說是有極其要緊之事相商。

知客僧曉得方丈不在,就將人帶到禪房暫坐,當日因為來避難的百姓太多,寺內人手不夠,就無人在邊上侍奉茶水。

老方丈回來後,立刻過去找人,但禪房內卻空無一人。

那天沒有下雨,地下卻有些潮濕。

架子上的經書擺得很整齊,桌麵光潔,似乎被人仔細擦過了。

老方丈本來沒發現什麼不對,直到推開禪房裡的密室,發現裡麵多了點不易察覺的血跡。

——這間密室不是為了存放貴重物品,而是為了閉關所建造的,護國寺方丈因著修行之故,全程親力親為,這間密室落成未久,除了他自己之外,隻有一個人曉得。

說到這裡,孟瑾棠的腦海中已然勾勒出了一副畫麵:當日得到消息的年輕人本來等在禪房之內,外麵卻忽然來了一個人,這人不能讓年輕人們將事情說出去,就將他們殺了滅口。

那人十分多疑,在除去禪房內所有痕跡之外,還唯恐有什麼疏漏之處,臨行前,特地打開密室檢查了一遍,帶了一絲血跡進去。

禪房內一片沉默。

過了許久,青衣人抬起頭,柔聲道:“那人是鎮國公麼?”

老僧不語,片刻後點了點頭。

護國寺方丈與鎮國公交好之事,建京內算是人儘皆知。

孟瑾棠:“請問方丈一句,可是有什麼把柄落在鎮國公手上?”

老僧澀聲道:“雖說出家人塵緣斷絕,但到底是血脈之親,老衲俗家的妹妹,有一日忽然失蹤。”

也沒問孟瑾棠是怎麼猜到有把柄存在的,因為事情已經非常明顯——既然曉得鎮國公跟護國寺方丈關係親近,那這些年輕人,又怎麼有膽子去找鎮國公的好友求助?

答案隻能是他們突然曉得了一個秘密,明白兩人的關係並不像外麵說的那樣。

孟瑾棠:“鎮國公帶走了令妹,以此威脅方丈?”

老僧:“他自然不曾直言,隻說替老衲細細探查,每過些日子,總能發現些蹤跡,但到後來……”

他不曾把話說完,但孟瑾棠已經明白護國寺方丈話中的意思——到了後來,那些蹤跡顯然已經變得不那麼可信,對方猜得妹妹可能是出了更嚴重的事,隻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