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頁(1 / 1)

天子腳下 八月薇妮 4316 字 4個月前

無奇說了一會兒話,畢竟是知女莫若母,阮夫人也知道突然讓她留在家裡,就像是把之前那頭在外頭四處亂竄的小野馬突然拴在馬廄裡,原本在天空自由飛翔的小鳥兒收在籠子裡……雖然無奇不說,但夫人卻看得出來。

而守著母親,無奇先前難過的心情才總算慢慢好轉。

漸漸地日影西斜,無奇離開夫人上房。

不料才出院門,就給人一把拉住。

她嚇了一跳,定睛看時卻是三江。

“哥哥……怎麼了?”無奇忙定神:“你回來了?小林子呢?”

三江的臉色如見鬼怪:“彆提小林子了。你知不知道出事了。”

“什麼事?”無奇心頭一凜:“不會是小林子吧?”

“不!”郝三江搖頭:“是那個李光!他……他……”

“他找到了?”

“找到?”三江的語氣非常的古怪,苦笑道:“他死了!”

無奇大為驚愕:“死了?這……怎麼死的?”

郝三江道:“自殺,自儘的!”

“自儘?”無奇更加詫異了。

“他娘的!”郝三江咬著牙道:“真是做夢都想不到,這小子竟然自刎死了,連我在內,好幾個人當麵看著呢!想救都來不及救……那血……”

郝三江向來是粗豪不羈的,但這次卻像是受了驚嚇,他握著無奇的手臂,手卻在難以按捺地拚命發抖。

無奇驚心,三江不是個膽小之人,就算看見有人在他跟前自刎,也不至於嚇得這個樣子:“哥哥,你還好嗎?”

她正要安慰,郝三江卻咬著牙紅著眼睛道:“小奇,你、你可知道,李光死之前說了什麼?”

“他……說了什麼?”無奇心驚肉跳,不是為了李光,而是為了三江的反常,因為她發現,郝三江的反常,恐怕跟李光死之前的話有關。

郝三江咽了口唾沫,還未開口,眼中已經有淚光閃爍。

第99章 三更

當時郝三江跟林森聞訊趕去李家, 李家已然亂成一團,不管是親友還是漕司的同僚、聞訊而來的都在幫著尋人。

據李家人說,公子先前打退了和尚道士後本清醒了些, 人看著也還穩妥, 誰知中午吃飯的時候,有個喝醉了的家奴在外頭逞威風, 罵了底下人幾句。

李光聽見後突然又犯了病。

之前給郝三江來報信的小廝, 隻說李公子是犯病逃走了,卻不知道李家人其實隱瞞了一條極重要的消息。

原來,李光在逃走之前,竟將那個喝醉的家奴提刀殺死了!

這個是郝三江他們趕到後才得知的。

校尉一把年紀,如今公子變得如此詭異, 又手握了人命, 他簡直也無法承受。

五城兵馬司以及應天府的人都到了,雖然看在李校尉的麵上, 在捉拿公子的時候未必下殺手, 但是公子若負隅頑抗,自然凶多吉少,且若緝拿歸案……審訊一番, 後果也不能細想。

故而這短短的數日, 李校尉卻仿佛迅速蒼老了幾十年。

到底是漕司的人,很快, 郝四方也到了,他安慰了李校尉一番,也命漕司眾人幫著去找尋公子。

最終是在南城十四巷子裡找到了李光。

據最先發現他的應天府的巡差說,當時找到李公子的時候,他滿臉茫然, 像是做夢一般,又像是一個遊魂,漫無目的地在巷中穿梭走動。

起初眾人不敢靠近,後來見他並無惡意,才一擁而上,將他捆綁著帶到了應天府。

郝三江比父親更早一步趕到了應天府,他跟林森最初是一種置身事外的態度,本是去看熱鬨的,可在知道李光殺死了家奴後,才知道事情嚴峻起來。

畢竟他們跟李公子都是認得的,這李光雖說吃喝嫖賭,不乾什麼好事,但也很算不上是個十惡不赦之人,殺人越貨這種事他從未做過。

如今事情如此反常,兩人都覺著驚疑,所以在聽說應天府將人拿下後,便趕忙過來探看究竟。

當時李光給五花大綁地押在堂下,應天府尹才得知消息,還未正式的升堂。

應天府的朱捕頭看見三江跟林森,便走過來寒暄,三人說了幾句話,林森問道:“這李光到底是怎麼樣?”

朱捕頭說道:“怪的很,剛才押他進來,他喃喃自語地說什麼是他自己迷了路,跟士兵們沒關係……之類的莫名其妙的話。”

說了這句,又低低道:“方才我悄悄地問他知不知道自己是誰,你猜他怎麼回答?他對我輕蔑的一笑,說我竟連他也不認得,那種神情真是……”

朱捕頭琢磨著當時李光臉上那種表情,仿佛是居高臨下俯視著他似的,一時竟有些說不下去。

三江道:“能不能讓我跟他說兩句話?”

朱捕頭說道:“府尹還未升堂,你去說兩句無妨,反正大家都是認得的。”

三江便跟林森走到李光身旁,林森道:“李兄,你還認得我嗎?”

李光皺眉看了他一會兒:“有些眼熟。”

三江道:“那我呢?你總不會連我都不認得了吧?”

李光一笑:“小子,你不必著急,待會兒我自然對大將軍親自交代。怎麼他還不來?”

郝三江震驚:“你真不認得我了?”

李光皺眉:“說了不必催!我自有說法。”

這斥責的語氣竟帶幾分威嚴,三江呆了呆,不知為何居然不敢還嘴。

林森拉拉他道:“先彆說話了,他現在又迷了。”

正在這時侯,應天府尹走上公堂來,三江跟林森忙退後。

張知府輕輕地一拍驚堂木:“底下跪的何人?”

李光淡淡地一笑,神態自若:“大漢西征匈奴前將軍李廣。”

張知府剛才已經從主簿眾人口中得知了李公子發病之事,聽他果然如此回答,便哼道:“李光,你不必佯病裝瘋,你隻說,你為何無故殺死家奴?”

李光皺皺眉,淡淡道:“家奴?霸陵尉對我無禮,我自然殺之後快。”

張知府見他果然瘋的不輕,停了停才道:“你少跟本府胡攪蠻纏,你所殺的,是你李家的家奴李營,不是什麼霸陵尉,本朝殺人者死,你可知罪嗎?”

李光道:“胡說,本將軍戰功累累,威震匈奴,皇上都不會對我怎麼樣,你一個小小的府官,竟敢問我的罪?”

張知府皺著眉,左右看看,旁邊負責記錄的主簿也很是無奈。

底下郝三江跟林森聽到這裡,都沒有法子,三江便跟林森道:“恐怕真的是瘋迷了心了。和尚道士不行,大夫也不行,好端端一個人,就這麼瘋了,如何是好。”

林森卻覺著不太對:如果是瘋了,怎麼偏偏就認定自己是李廣,一言一行看著也很有章法,並不是那種單純的發瘋而已。

正在這時,李校尉趕到了,張知府看在郝四方的麵上,便命人將他傳上。

李校尉看著地上給捆綁著的兒子,簡直萬箭穿心,上前給知府行禮後,便轉頭看著李光:“你這逆子……本以為你是改邪歸正了,沒想到反而、變本加厲,更加鬨出人命來!如今整個李家都因你而受到牽連……你這逆子!”

張知府道:“李大人,你稍安勿躁,等本府審完了再說。”

李校尉流著淚道:“大人,犬子害了失心瘋,並不是故意殺人的……還請大人從輕發落。”

張知府對旁邊衙差使了個眼色,兩人上前將李校尉扶開。▓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此刻李光看著老父含淚顫巍巍地,似有所察覺,便皺眉道:“要我招認也容易,先把我放開。”

張知府見他神色平靜,並無凶神惡相,何況這是在公堂之上,兩邊皆是差人,料想他不至於如何,又聽他要招供,便命人鬆綁。

李光給鬆開了手腳,稍微活動了一會兒,說道:“龍遊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

張知府道:“李光,你方才說招認,還不快快如實招來,你為何殺人?”

李光道:“回大人,我方才已經說了,霸陵尉酒醉羞辱於我,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夫知道,如今廉頗老矣,你們這些人自不把我放在眼裡了,如今時運不濟,叫我迷路貽誤戰機,我自不會怨恨任何人。”

張知府聽得莫名其妙,嗬斥道:“李光!你越發瘋了!”

李光突然仰頭大笑,聲音竟極為洪亮,在場眾人都給他的言行舉止震驚了,突然李光縱身一躍,衝到旁邊的一名衙差身前。

大家都以為他又要行凶,急忙戒備,誰知他一抬手,竟是把那衙差腰間的佩刀拔了出來!

李光抽刀退後:“都彆動!”

眾人不明所以,都呆在了原地,郝三江忙道:“李光!彆衝動!有話好好說!”林森也著急著要勸。

誰知李光橫刀睥睨眾人,說道:“我李廣,自少年至今,跟匈奴交手七十餘次,不敢說百戰百勝,可成敗自在人心,這次跟隨大將軍出征,造化弄人,大將軍命我帶兵迂回,以至於迷了道路,我不敢怨天尤人,又或者這本就是天意要絕我於此,我如今已經六十多歲了,是絕不會苟活著受那些刀筆小吏的欺辱的!”

他字字鏗鏘,仿佛擲地有聲,而口%e5%90%bb竟也有些嘶啞滄然,就如同一個身經百戰的老將,臨死之言。

就在他說完之後,李光將手中的刀架在頸間,一轉頭!

鮮血頓時從他的脖頸上噴湧而出,幾個站的近些的差人躲閃不及,都給濺了一身!

而李光的屍身站了片刻,才轟然倒下。

郝三江把事情的經過,跟無奇說完了。

他從來是個豪爽痛快的漢子,很少有事情能夠打動他,但今日親眼所見,卻給了他無法言說的震撼。

寧兒聽兩人停下來,便忙把準備好的香片送了進來。

無奇端了茶:“哥哥,喝一口緩緩神吧。”

郝三江接了茶,慢慢喝了兩口,他定了定神,才說道:“平平,你隻聽我說,大概感覺不到什麼。但你要是跟我一樣就在當時的應天府大堂,你一定……你一定和我一樣,那時候的李光,儼然就是飛將軍李廣!我好像就看到了飛將軍李廣就在我麵前自刎!唉!真他媽的……英雄末路!”

他放下茶杯,伸手捂住了雙眼。

飛將軍李廣,幾乎是每個武官心中的“神”。郝三江同樣,若說原先李光的種種行為還隻是叫他們驚疑,但今日李光當場自刎,且臨死說了那一番話,卻給了三江無法言喻的極大震撼。

那時候他似乎不是在本朝,而是在大漢,是當場看著飛將軍……窮途末路,英雄氣短!

還有什麼比親眼目睹英雄末路更叫人難過的呢。

那種感覺是無法描述跟形容的。

無奇頭一次看哥哥這樣,便抬手輕輕地在三江的背上撫過:“大哥、彆想了!不要想這些了!”

三江覺著,無奇不會懂他此刻的感受。

但無奇很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