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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剛來的,爸爸是二所的人,搞原子能理論建設,蘇聯留學回來的,媽媽是上海知青,感情不和離婚了。

媽媽那邊要再婚了,沒有人帶著,隻能給送到爸爸這邊來了。

孩子小,卻懂事兒,抱著半茶缸子的水,倒進去,“媽媽說發燒了要多喝水,要多蓋被子。”

寧玉森的心啊,你說說。

自己進屋子,給西愛燒水,沒有彆的辦法了,儘人事聽天命。

一定要多喝水。

裡麵他給西愛加白糖,一點一點的喝,不喝也得灌進去。

外麵噠噠的馬蹄聲遠去,這是今年最後一次打獵了。

格桑花給蒼耳帶好水壺,又塞上一包小魚乾,“山裡冷,你們中午燒水的時候放進去,西愛哥哥從青海湖拿來的,好吃的很。”

魚乾有鹹味兒,在熱水裡麵煮湯喝,補充體力是最好的。

蒼耳揣在懷裡,笑了笑,漠北的漢子,牽引韁繩便走轉了天下,打馬回身的時候大家都笑。

一群人策馬,路麵上是馬蹄印兒的雪泥,光輝燦爛。

寧宇森本來打算要去的,他也是青壯年,但是西愛病了,他不能離開。

“西愛啊,晚上有肉吃了。”

“你可得醒過來。”

等日落時,天色便與地色交接,遠處的策馬聲揮斥朔風,破空霹靂,一行人滿載而歸。

血色滴滴答答,路邊雪染紅,梅花一樣的暈開。

馬蹄落在凍土上,雄壯蓬勃,這是戰馬,打了勝仗一樣的,聽的人心裡踏實安穩。

這是黃羊肉。

冬日前吃一頓鍋子,大補。

可保證一冬天不生病,固本生元。

寧宇森剛要出去,結果就看見回來的人,忽然鳥散一樣的,馬上又飛快上馬去了。

孩子們還在圍著卸下來的黃羊轉圈圈,大鍋熱水都已經燒好了,炊事員早上起來就磨刀,這會兒拎起來就開始拆解。

伴隨著一陣淩亂的馬蹄聲遠去。

西愛總似是在夢裡一樣的。

時遠時近。

好似是飄著。

有人在說話,好像不是對自己,又好像不是這個年頭,好像是很遠很遠的年頭了。

可是忽然一拉近,她好像是又能聽到了,聽到身邊的人突然的歡呼,有孩子在笑者拍巴掌,轉著圈圈的跳,“黃羊肉,大鍋煮,吃了肉,喝口湯——”

西愛想,這是打獵回來了。

轉而又沒了意識。

寧玉森晚上沒有去打飯,是有人送進來的。

“趁熱給西愛吃,剛出鍋的就給你們帶過來的,你也多吃點,這個對身體好,我們這邊的黃羊,彆的地方是沒有的,放心好了,後半夜我來守著。”

寧玉森看著那滿滿的半盆的羊肉,“吃不了這麼多,真的吃不了,西愛喝湯就夠了。”

納悶,格桑花為什麼沒有來,平日裡都是她來看的。

來的人眼中閃過什麼,又很快散去,隻是低著頭,說了一句,“吃吧,多吃點,吃了對身體好。”

這是給孩子們吃的,上級要求務必保證孩子的營養,儘全力保障,沒有物資,他們就自己出去打獵。

沒有什麼,她們就生產什麼,自己會紡織粗布,晚上保育員們就一起去紡線,做出來的粗布雖然硬卻結實耐穿,勞動人民穿十年都不會壞的那種。

給孩子們縫補,做鞋子,用土壤寶貝一樣的種植蔥薑蒜。

她們想在這裡開辟一片綠洲,沙漠裡麵本來一無所有,可是有一天,來了一群人,他們踩在這片無人區。

笑了笑,說這裡不錯,這裡應該有水,所以自來水工程做了三年,馬上就能通水了。

這裡應該有教育,所以孩子們的學校有了。

配套的職工都來了。

這裡的孩子應該什麼也不差,然後所有人都在努力的生產,生產放在第一位。

所以才一次次的拿著槍去打獵。

西愛到半夜,人就燒的不行了。

她就愛晚上發燒。

燒的人已經意識模糊了。

自己也不感覺難受了。

到極限的那種。

“我覺得現在很好。”

“我的頭也不暈了,皮也不疼了,感覺很舒服。”

然後歪著頭,看了寧宇森一眼笑了笑,“大哥,我是不是好了啊。”

應該退燒了。

細聲細氣的,她自己沒有注意到越來越用力,越來越虛弱的聲音。

臉上還帶著笑,那麼天真。

寧宇森心裡麵沉沉的,像是一杆槍戳在了肺管子上,撕心裂肺的疼,撕心裂肺的沉啊。

“是,你好了,馬上就好。”

“西愛啊,你再喝湯,喝湯。”

轉眼起身就落淚了。

他這輩子,說實話,親爸爸沒了的時候都沒怎麼哭。

張平跟他說堅強,他是英雄的兒子,他爸爸是在戰場上都沒有哭過的人,還能指著敵人的手榴彈說是仙女散花。

所以他就特彆堅強,特彆勇敢。

可是現在,他就受不了了。

淚嘩嘩的。

第57章 人間無情者

伸伸你說還在路上呢,他來的路上就各種不順利,先是火車脫軌了,接著耽誤了幾天,後來到了,結果遇上了大雪,一路上就耽誤了。

“下雪了,真的沒有辦法走,不說是彆的,就是運水車都進不去。”

“那裡麵的人怎麼喝水呢?”

“就雪水唄。”

沒什麼大不了的,一年到頭,總有那麼十幾次是耽誤送水的,一耽誤就是很多天,裡麵的人都得渴著,嘴唇都乾裂。

伸伸看著眼前的路過的送水車,一輛車,不敢走,水都凍住了,一走車軲轆就打滑。

後麵的人就隻能用板兒車。

他緊緊的抿著唇,人氣色看著蒼白,穿著是那麼的溫潤。

臨時車站的人仔細看他,溫溫和和的,沉沉穩穩的,年紀雖然看著小,但是眉眼之間,帶著外地的樣兒,溫潤的很,就那樣和氣的跟你說話,甭管是多著急的事情,都給藏的嚴嚴實實的。

“水車能走多久?”

“那不一定。”

車站的人真的不願意伸伸去受這個罪,吃這個苦頭的,“千萬不能跟著水車去,這時候的送水車了,就是冒著生命危險去送的,路上遇到暴風雪不說能把人凍死了,就是經年的人去探路都能走錯路了,到時候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靈的,你來看。”

拉著伸伸走向不遠處的土坡,伸伸隻能看著那是一個土坡,被白雪覆蓋著,與黃沙為伍,日夜纏綿。

車站的人伸手,用力的擦那最高處,然後一點一點青色的石碑露出來,黑色的痕跡慢慢的退散,被手掌心的熱氣擦過,濕漉漉的。

這是第一個字。

伸伸頓了頓,然後看後麵的字,一行行的。

劉大成。

馮朝鮮。

嘎達。

一直擦到最後一行。

伸伸定目一看,深深的深深的把那最後一行字烙印。

白雪掩蓋下的。

是豐碑。

刻滿名字的豐碑。

屬於英雄的豐碑。

一行字被銘記:止馬坡水線路段烈士。

他在那裡站著看了很久,視線所及之處,似乎永遠能看到那一列送水車隊,緩緩的,一步一挪動的往沙漠深處走去。〓思〓兔〓在〓線〓閱〓讀〓

人下來推車車,前麵有人拉著。

沙漠深處的用水,都是一點一點這樣運輸過來的。

在過去的一年裡,有三位烈士犧牲在這一條止馬坡的運水線上,因為沙塵暴覆蓋了路麵,流沙走過,人直接吞進去了。

此處即使埋骨處。

還有因為迷路的,送凍死在雪窩裡麵。

還有的去了沼澤地,再也沒有出來過。

可是這一條運水線,從早到晚,從春夏到秋冬,風雨無阻的,依舊在保障著。

可能會遲到,但是永遠不會消失。

在這大漠沉沉處,矗立著豐碑。

就跟蒼耳一樣,永遠長眠在沼澤地的深處,長眠在那一片愛的深沉的土地的深處。

蒼耳去打獵,拿著一包小魚乾。

最後留給格桑花的。

隻有那一包舉過頭頂的狼牙,“格桑花,我們草原的漢子,我阿爸是最英勇的巴魯圖,我也是,我十二歲的時候打下來的狼牙,這是我的勳章。”

他總是咧著一口的白牙,笑的跟高原上的格桑花一樣燦爛,帶著草原七月的葳蕤氣息,還有沙漠八月的灼熱,現如今全部被封凍起來了。

“你們先回去,我剛看到那邊有一頭大肥羊。”他在漠漠深處,不經意看見一頭肥羊,冬日裡很少見的肥羊,鮮美的很。

笑著打馬轉身,去了深處。

然後最後,噠噠的馬蹄踩到了沼澤地,蒼耳緊緊的勒住了韁繩,跳下來的時候,腳勾到馬鐙裡麵去了,瞬間馬就掉進去了,他也在那一片沼澤裡麵。

身邊沒有人,後麵的人還沒有跟上來。

他自己在那裡,然後看著夜色漆黑,感覺馬兒使勁的拽著他往下走,他摸了摸%e8%83%b8口的小魚乾,沾滿泥土的手,緩緩的掏出來,一點一點的滑過泥漿,滑過%e8%83%b8口的那裡,鼓鼓的一點,笑了笑。

他從來沒有想過,此處是安身處。

他把狼牙一把拽下來,用儘了全身力氣,扔在了岸邊。

整個人便加速陷落了,他想,帶著一包小魚乾,青海湖的小魚乾,格桑花帶給他的小魚乾。

直到最後,什麼都沒有留下來。

隻會在這沙漠深處的某一個地點,有人路過的時候,恍然間會發現有一座豐碑,然後有人也許路過,講一句,烈士啊,然後青筆勾勒出兩個字,蒼耳。

大概風記得他。

歸隊的人沒有等到他,最後清點的人少了一個蒼耳,戰馬滿載而歸,又急匆匆倉促的出走,漫山遍野找一晚上,最後在黎明的晨曦裡麵,看到了路邊那一顆雪白發亮的狼牙。

然後就是眼前一片沼澤地。

那一頭黃羊,竟然是帶著邪氣的。

有小戰士哭,“好好兒的,就突然看到了一頭黃羊,肥的很,我們說不聽,要歸隊了他一定追——”

“他——”

他隻是,隻是想要大家多一點儲備,冬天難熬,這些大城市來的孩子受不了的,能多一點黃羊肉吃,就多一點體力t,多一點生存下去的機會。

這個時候的黃羊,不好打,也少見那麼肥美的。

沙漠的老牧民傳說,黃羊有神,帶走蒼耳的那一隻,是來尋仇的,是來警告的。

因為物資緊缺,所以獵槍一杆一杆的對準了這唯一的黃羊。

那一隻,是黃羊的王。

格桑花摩挲著那一顆狼牙,很久很久。

久到她以為是下輩子。

她第一次見識到草原的漢子,保衛隊長帶著人,低著頭站在她的麵前。

格桑花最後緩緩的說,“我很好。”

我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