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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裡人 月半丁 4508 字 4個月前

了又如何?

不存在確認的機會。一旦派人追查了,宰相定然也會盯上他,屆時同樣沒有好下場。

他仿佛生來與皇兄相克,是他搶走了一切害死了皇兄,他有何資格為了自己的一寸心安而去打破最後可能存在的、屬於皇兄的清靜?

他不配。

他隻配抱著這生死不知的恐懼,懺悔地度過餘生。

新皇沉痛吐出一口氣,望向空曠禦書房,茫茫大殿內隻有他一人。

「哈哈哈哈哈!——」他忽然放聲笑了起來,笑得放肆瘋狂,笑到最後喘不上氣,重新捂住了嘴,止不住地咳嗽。

8.

登天子之位,掌天子之權,行號令天下之事。

新皇即位後,一掃過去為皇子時給人的平庸懶散印象,收拾起了父皇重病時落下的爛攤子。

蒙塵明珠被擦拭乾淨擺到龍椅上時,便放出了奪目的光。

廢太子死後他小病了七日,熱度始終不退,但從未歇息,親自安排入葬後,又每日都是強打著精神處理完奏章才入寢。宰相本隻想讓他在那皇位上當個擺設,國事自然仍由自己把持,未曾想他在國事上頗有見地。

這說不出是好事還是壞事,不過一段時間後,宰相稍稍放下了心。

那令他愧疚的人不在之後,他又仿佛認了命,老老實實地當起自己的傀儡皇帝。他在政事見解上略有獨到之處,但當這與宰相相悖時,他又會果斷地放棄,隻說一切交由宰相定奪。

表麵看來他大展才略,暗地裡實權仍握在宰相手中,他也毫無奪權的意思,與過去無多大變化。

深更之時,他常常無法入睡,坐在寢宮中遙遙望向曾經的太子寢殿。

那兒並未重建,國庫不充盈,仍是一片廢墟,在恢弘華美的皇宮之中尤為紮眼。他總是昏昏沉沉,目光陰鷙,看上一刻鐘,又發癲一般自顧自笑起來。

他何嘗不想隨皇兄一塊兒走了,但皇兄已將這天下交托於他手。這是那人僅有的遺願,他怎能辜負?

他需殫精竭慮治理這國家,養精蓄銳將實權都握在掌中。反正皇兄已走了,沒有皇兄的日子都過得很快,他有足夠的時間來做這一切,無需著急。

太子所讀過的書他也都看過,曾經一塊兒討論政事時他也總裝作心不在焉,事實上字字句句皆已收入腦中。皇兄會的一切他未嘗不會,隻不過他從不表露。

如何收服民心?如何拉攏朝臣?他並非不懂。如今不過是要瞞著宰相來做這一切罷了。

他慢慢將自己分裂成了兩個人,一個在宰相麵前溫順聽話,另一個則冷靜克製,如蟄伏之蛇,緩緩將一切圈在自己蛇尾之間。

他似乎已經好了起來,麵上終日掛著笑容,隻不過那笑之中隱含的深意,令人越來越看不穿。

三年後的廢太子忌日,皇帝待到處理好當日政事後才得閒出宮,已是傍晚。去時他撞上了寧王,曾經的四皇子,王爺見他便冷笑,離開的腳步也暫緩。

皇帝隻帶了兩名貼身侍衛,噙著笑,道:「四弟,許久不見。」

「若是可以我真希望永遠見不到皇上。」王爺句句帶刺,「更希望皇兄也不會被你煩擾。」

三年過去,某些秘密已不再被守得那樣緊,宰相一派害死廢太子此事更是眾人皆知。王爺又多敬愛廢太子就有多恨他,每每與他見麵都像是見了仇人,毫無半點兒對當今聖上的尊敬。

這人有何顏麵來見被害死的皇兄,還笑得那樣無恥。

皇帝身著便服,三年來操勞過度,竟是比三年前還要瘦了,衣袍空蕩蕩,但麵上神情閒適。他自然地開了一壺酒,灑在廢太子墓前,慢悠悠道:「可惜四弟的願望永遠不會成真。」

王爺諷刺一笑,並不答話。

皇帝看他一眼,挑起眉眯著眼,似是勸導又似是嘲諷地說:「除非四弟親自來坐我這位置,把我踩在腳下,否則四弟能拿我如何?」

放眼全天下,也就僅有寧王敢對天子不假辭色,而皇帝似乎對這唯一留在京城內的兄弟留有餘情,從未責罰過他。

寧王哼聲說了句「豈敢」,拂袖便要離開,皇帝又似乎想起什麼一般,笑眯眯道:「四弟成日在京中閑著沒事幹,惹是生非,我可聽到了不少怨言。」

他輕飄飄地說:「正巧去年的科考鬧了徇私舞弊的醜事,四弟嫉惡如仇剛正不阿,倒不如今年就由四弟來做主考官。」

寧王脾氣暴躁,但在兄弟之中算得是有能之人,是以皇帝要將他禁錮在眼前,防這傢夥天高皇帝遠謀劃造反之事。他在這京中無事可做,又不樂意做個閒散王爺,自然隻能四處找麻煩。難得有了這一樁差事,他嘴上把皇帝罵了個底朝天,主持今年的科考卻盡心盡力。

他自然也有借此機會為自己收攏人才的心,最看好一名年僅二十的青年。

那人出身貧寒,渾身一股清正之氣,與他幾乎是一見如故。

皇帝登基的最初兩年還算是中規中矩,勢力漸豐,第三年時便變了一個模樣。

竭盡全力處理國事,並竭盡全力折騰群臣。他如今已能與宰相分庭抗禮,甚至隱有超越之勢,無人能說他一句不是。

於是皇帝逐漸變得昏庸、殘暴、放蕩——荒%e6%b7%ab。

殿試當日他昏昏欲睡,僅在最後撐開眼皮看了一眼,笑著指向其中一人,道:「我看你最為順眼,你就是狀元了。」

當場點為狀元並冊封為翰林,入宮侍於聖駕之前。

新科狀元恰是寧王所看好之人。

他聽著寧王說了無數當今天子的壞話,未曾想自己前一日還在板著臉訓斥寧王胡言亂語妄議升上,今日殿試他就直接見證了皇帝的任性。

考取了功名,他卻毫無欣喜之意。

寧王滿麵難以理解:「你管那狗皇帝作甚?他點你為狀元是他運氣好!撞到狗屎運!」

「堂堂王爺說話怎可如此粗俗!」新科狀元冷著臉訓了一聲,又道,「此舉不可,我受之有愧。請王爺帶我入宮麵見聖上,請聖上再做決斷。」

寧王拗不過他,帶他入了宮。他能在宮中自如來去,又向來沒大沒小,一聲通報也無便直直闖進禦書房。

推開門時卻見皇帝坐在桌前,右手中抓著一把劍,左手袖子滑落露出一截皓白腕子。他目光飄忽,神思不屬,腕背不知疼一般在劍鋒上磨,鮮紅的血汩汩流出,爬滿半隻手臂。

寧王沒想到會見著這一幕,直直愣住了。

外人突然到來,皇帝立刻回神,皺起眉將那劍收下,寬袍大袖掩住自己的左手,責道:「寧王未免過於放肆,半年不來覲見,如今一來就擅闖禦書房?」

他神色如常,仿佛方才那自殘之景未曾發生過一樣。

9.

新科狀元比寧王知禮得多,隻在禦書房外等候。寧王震驚地望著他,箭步沖上前,麵色鐵青問:「你這是在做什麼!」

他厭惡皇帝至極,這人在他眼中無情無義狼心狗肺,非但篡奪了原本屬於皇兄的皇位,更是在得利之後還裝出一副無辜傷心的模樣,貓哭耗子假慈悲。皇帝近一年來的行徑,於他而言更完全是「原形畢露」。

誰能想到皇帝在孤身一人時,會用劍自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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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臉已冷了下來,道:「注意你在與誰說話。」

寧王二話不說抓住他的手舉起,那流滿血的手還未徹底暴露之時,皇帝抬手一巴掌甩在他臉上,將他扇得偏過臉去。

「放肆!」皇帝抽回手,厲聲道,「來人!寧王目無法紀,擅闖禦書房犯上,給我押下去!」

先前皇帝對寧王寬容大度,這回卻盛怒將他關進天牢關了整整七日,最初兩日甚至不許人給寧王送飯。

新科狀元還未上任,已苟同寧王犯下此等大事,心中既是震驚又有惴惴。但皇帝並未遷怒於他,在懲罰過寧王之後便恢復常態。他審時度勢,將那請皇上重擇狀元的請求咽下,未再提起。

寧王出了天牢後又被罰禁足一月,以示懲戒。狀元去見他時他神色憤憤,問起那日他究竟看到了什麼,他隻是麵色難看地說:「沒什麼。」

皇帝去天牢見過他,片語不發,隻是冷漠而威嚴地看他。

天子玉體不容有毫髮損傷,縱使是微服私訪,暗處也會隨行十多名武功高強的暗衛保護,傷害天子者殺無赦,哪怕僅是膳食有些許不調,服侍的宮人都得領責受罰。

但若是皇帝傷害自己呢?

用的還是曾經廢太子所用的佩劍。

寧王在天牢中被迫跪著,咬牙切齒問他可是第一次做這事。皇帝高高在上地答:「此事可與四弟有半分關係?」

「想必是四弟被慣壞了,竟連什麼該看什麼不該看都忘了個乾淨。」皇帝道,「若敢對外妄言,朕的寬容可就到極限了。」

他自殘當然不僅有此次。

廢太子走得乾淨俐落,連寢殿都燒了個乾淨,留與他的遺物僅有那雙鯉金墜與那柄劍。廢太子去世後半年內,他都僅有抱著那柄劍念著皇兄名諱才能入眠。有一回夜半做了噩夢驚醒,醒來時分不清夢與現實,他抽劍在自己掌中劃了一道,感受著那刺痛,借著月光看自己的血,他才得以凝神。

自此一發不可收拾。

每當念起皇兄,他都不由出神。他憶起幼年時他跟在皇兄身後跑來跑去,少年時皇兄對他處處寬容縱容,以及他背叛皇兄之後,皇兄對他的溫和疏離。

孝敬恭順的皇兄被當作弑父罪人拿下關入天牢,光芒萬丈的皇兄被陰險計謀推入深淵,本應翱翔於天際的雙翼被鎖鏈縛住,葬身火中。

他因這些回憶而痛苦難言,唯有以禸體疼痛蓋過它們時,才能感到一絲解脫,甚至是寬慰。

以兄長的劍放自己的血,就當他在償還自己的罪孽。

隻要撩起左手的袍子,便能見著那上頭盡是傷痕,深淺皆有,新舊不一。

廢太子已走了三年。說來可笑,他日日夜夜念著這人,將過往小事都反復咀嚼,但在夢中,他卻一次也未曾見過皇兄。

美夢也好噩夢也罷,隻要能讓他再見皇兄,無論皇兄對他做什麼都可以。哪怕皇兄執劍回來報仇,或是化為鬼魂來向他索命,他都隻會乖乖將自己的性命奉上,甘之若飴。

但是什麼都沒有。

幼時皇兄與他同睡時,會偷偷抱著托小太監從宮外帶回來的民間閒書,興奮地為他講故事。這些市井故事頗有離奇色彩,令人咂舌嫌棄過於虛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