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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裡人 月半丁 4495 字 4個月前

皇後已薨……」

廢太子表情怔怔,全無動作。

分明殿外天色漸明,屋內也亮了起來,但他卻仿佛陷在那一處黑暗之中,難能脫身。他似是困惑地皺了眉,又端詳二皇子的臉,仿佛要確認此言是真是假。

乍然間,他儀態盡失,自床上躍起要奔離此處,床榻一聲巨響。然而他手腳皆銬著鎖鏈,霎那間繃直震響,猛地拉住他將他拽回。他好似已忘了這鎖鏈的存在,理智全無,瘋狂地橫衝直撞,鎖鏈一次次交撞拉直,金屬聲鋃鋃不停。二皇子大驚,沖上前去抱住他妄圖止他動作,被他一下打開,顧不得%e8%83%b8口悶疼,再次牢牢抱住他,高聲道:「皇兄!你莫要衝動,等等,我為你解了這鎖鏈……」

廢太子雙目發紅地看他,那目光如生死盡頭的困獸。

「我母後為何會死?」他動作停了,嘶聲問,「你沒有騙我?」

二皇子簡直想要撒謊,告訴他都是假的,不過是自己一時興起騙他玩的,他無需擔心,莫要傷悲。然而這是事實,無可辯駁,他嘴唇發白,說不出話來。

廢太子頹然倚在他身上,%e8%83%b8膛劇烈起伏。待那鎖鏈悉數解開了,他卻仍支不起力氣來,哀愴閉眼,落下兩行淚來。

前皇後過世時雙目含淚,睡去也睡得不安詳。廢太子趕去時,她眼角淚痕已然乾涸,頭髮乾枯。曾經驕傲愛美的母妃如今變成這副模樣,孤零零在冷宮中過世,他連最後一麵都沒能見到。

他長跪床邊,一字不發。

二皇子慢慢彎下`身來,與他同跪,想要握住他的手,觸膚冰涼,瞬間又被拒絕掃開。

「太子殿下無需屈尊在此。」他啞著聲音說,「您即將即位登基,我等罪人承受不起。」

二皇子失魂落魄站在他身側,站了許久,最後拂袖出去,含怒命人徹查近兩日服侍的人。

祖父雖是答應他暫時不動這二人,但斬草除根之心始終未消。

若真是他的疏忽……

此時正是早春,天氣溫暖,但他全身發冷,寒意從骨髓升起。

前皇後仍是戴罪之身,不能葬入皇陵,且聖上喪事未完,仍處於國喪期間,她的死訊甚至不能讓過多的人知道。二皇子無論如何努力,都隻能勉強保她不被拋入亂葬崗,在京城之外尋了一處僻靜之地下葬。

過世的聖上有十多個孩子,然而僅有太子與他最為親近,猶如真正的尋常父子。一月之內失去兩個至親之人,原有的屬於自己的一切都被剝奪,淪為階下囚,人生都被徹底顛覆。廢太子不被準許出宮,甚至連母親下葬都未能前去。

他仍被關在寢殿之中,幾乎與行屍走肉無異。

廢太子為人溫柔,待弟妹皆如一母同出。之前他被囚禁就令人擔憂,如今又遭此人生大變,小皇子公主們坐不住了,終日擠在寢殿外頭要來看望他,但總被擋在外頭,無人進得來。

終有一日,脾氣最為暴躁的四皇子率人沖了進來,大喊著皇兄奔入寢殿。

廢太子也隻是靜靜地坐在床上,一眼都不看他。

四皇子見他消瘦模樣,驚得止了腳步。把守的士兵急急沖進來攔他,他暴怒吼道:「統統給我滾!誰準你們這麼對我皇兄!」他任性地將寢殿砸了一半,無論如何都不離開。

二皇子來時,他正全然不顧禮儀地與士兵扭打。

「你若不想為你母妃惹麻煩,最好還是聽話離開。」二皇子漠然道,「衝動行事也改不了什麼。」

四皇子用怨憤的眼神瞪他。

「皇兄與你說過一句話嗎?沒有吧。」二皇子繼續說,「他不想連累你罷了,莫要辜負他一片好心。」

四皇子被架走時仍在高聲罵他,他全都當成聽不見。等到沒有外人了,廢太子才淡淡地看他一眼。他們已數日未說過話,廢太子開口第一句卻是為弟弟求情:「小四脾氣不好,不要與他計較。若是生氣了,大可發洩到我身上來。」

二皇子喉嚨乾澀,隻能搖頭,道:「我不會那樣對你……」

「父皇,母後,都是不知不覺突然過世的。」廢太子笑道,「何時輪到我?」

二皇子心底空空,落荒而逃。

國不可一日無君,即位大典仍在準備之中,他區區一個人,不能動搖龐大朝廷與國家的前進。再是不願,他也馬上就要坐上那龍椅,坐上從皇兄那兒搶來的位置。

他的祖父笑容愈發地多,母親也寬心歡暢,唯獨他一人鬱鬱寡歡。

祭天地,拜宗廟,卜國運,國運亨通龍氣騰達。他換上了龍袍,戴上了通天冠,這天下獨一的裝束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俯視群臣,眼底無絲毫愉悅。

新皇性子節儉,不喜鋪張浪費,又仍沉浸於先皇逝去的悲傷中,僅操辦了一夜國宴。皇宮四處燈火通明,宮女太監來來往往,蕭瑟樂曲聲悠悠揚揚。

國宴結束後,入了沉沉深夜。後半夜,與前皇後傳來死訊時相同的時間,曾經的太子寢宮忽地爆燃大火,火焰獵獵照亮整個皇宮。

新皇被灌得醉醺醺,又無人願意以廢太子的事去驚擾初登基的新皇,一直到了天微亮時,大火被撲滅一半,新皇才驟然驚醒。他望著遙遙的大火,三魂丟了七魄,臉色煞白,來不及整理衣冠就沖著那寢殿沖去,無人攔得住他,攔他的人皆被他憤怒掃在一邊。

最終他在燒塌了一半的寢殿前停了步,眼神發愣,問:「我皇兄呢?」

震於天子之威,在場之人跪倒一片,無人回答。

7.

火起之時正是深夜,似乎是從廢太子寢殿起的頭,火勢蔓延極快。

自從前皇後過世後,廢太子就像是丟了魂一樣,無需用鎖鏈鎖著他,他也不會出門一步。二皇子撤了不少侍衛,又命這些人平日裡少去打擾他的皇兄,以至於火起時竟無人在廢太子身邊,更無人能知他究竟如何。

隻是依廢太子那生無可戀的模樣,不難猜測,恐怕就算他早已發現這火——也沒有心思逃開。

新皇震怒失態,大發雷霆,這下幾乎整個皇宮下人都來救火,不過一刻鐘,剩餘的火已被撲滅。他心碎欲死,在此之前這火可是燒了一個時辰啊,偌大寢殿都被燒得塌了一半。

他不顧安危沖入了還有火苗跳竄的寢殿中,用手推開擋路的灼熱木材,手上頓時被燙出幾個泡來。太監宮女都嚇壞了,急忙沖上來,攔著他防止他再傷到自己。他又怒吼幾聲:「滾!」

祖父派給他的大太監忙勸阻他:「陛下您貿然行事也於事無補,該讓他們好生清理開道,這才能儘快找出……找出那廢太子……」

無人敢再怠慢,他們以最快的速度搬開了燒塌掉落的橫樑,清走磚石,數百人一同在這廢墟之中找尋新皇所掛念之人。

新皇魂不守舍,同樣親自動了手,身上的龍袍染著髒汙,臉上也沾了濃煙熏出的穢物。他渾渾噩噩地想著,皇兄並非一蹶不振之人,這肯定隻是皇兄的計謀,他肯定已經逃走……

但前皇後的死又如針紮一般,時時刻刻刺痛地提醒他,他的皇兄與母後情深意重,失去了母親,恐怕早已失望了,一時不欲求生也並非不可能。

連日來的疲倦痛苦焦慮在此刻一同爆發,他發了瘋一般地用手挖地上的木石,不知過去多久,最終突兀地觸到了一個焦軟的東西。

他驚愕地瞪大了眼睛。

太監連忙圍住了此處,將那物完整挖出,是一具燒焦的人體。大概是已被燒得太久,看不出人形。新皇怔愣著跪下去,見那焦屍腰上有一小塊金,被燒得變形,但仍能看出原本雕的是雙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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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曾經送給皇兄的禮物。他本以為在二人反目後,皇兄早已將此丟了。

遽然再次得見,他喉嚨抽緊,難以呼吸,圍在他身周的人勸些什麼他都聽不分明,皆如蚊鳴,滋滋吵鬧刺痛耳朵。他隻是茫然地張了嘴,最後什麼也沒能說出口,竟兩眼一閉,直直暈厥過去。

或許這隻是皇兄找來的替罪羊,為了將這場戲演逼真,演徹底。

但在他噩夢之中,那具麵目模糊的屍體卻發著他熟悉的聲音,用他聽了十多年的那聲音來哀嚎、呻[yín],火中太熱了,燒灼得那尖叫聲支離破碎,猶在地獄。火場是地獄,但這無一物可留戀的世間又何嘗不是地獄?

新皇發起高燒,但仍帶病下令,必要將此事徹查乾淨。那樣大的太子寢宮不可能無緣無故燒起來,還燒得那般劇烈,這其中定然有人作祟!

他麵容虛弱,但神色狠戾,緊緊攥著廢太子唯一的遺物,那變了形的雙鯉金墜,仿佛恨不得拖著一切去給那廢太子陪葬。

母妃擔憂道:「你帶病在身,休息要緊……」

她撫養他十多年,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心中不僅有憂心,更有了一分無來由的畏懼。

但他不管不顧,甚至無心寬慰母親。

最終的結果,指向之人無非就是他的祖父。

查出的可疑太監在當夜已服毒自盡,主管他的大太監則與當今大宰相——新皇的外祖父心腹有過數次交集。

單憑此等簡單關聯自然不能定罪,宰相也怒斥他:「為了個死人你竟要六親不認,無端來懷疑我?且不說我早已答應過你不會下手,你我之間血緣之親,我為讓你登上皇位做的這麼多事,竟都不如那一個死人重要?」

新皇本麵無表情,聽他說到最後,竟露出了如夢初醒的羞愧表情來。

他搖了搖頭,致歉道:「祖父所言有理,是朕一時糊塗了。」

與宰相和解後,他回到宮中,獨自一人坐在禦書房中。

皇兄的死於這些人而言微不足道,明日開始他便要上朝,作為天子處理政事。

新皇攤開掌心,看著那雙鯉金墜,恍惚之間,鼻間仿佛有了那刺鼻焦味,令他欲嘔地捂住了嘴。他眉峰抽搐,肩膀%e8%83%b8膛一起一伏,眼底泛著猙獰血絲。

這局做得太真了,真到他不得不相信廢太子已死,屍體是他親手挖出來的,遺物也是他親自確認的。從此之後,這世上不再存在這個人,這個謀害親父的罪人,皇位鬥爭的失敗者——他在這世上唯一的兄長,唯一的愛人。

一個處處因他而死的人。

哪怕他知曉動手之人是誰,都不能出手報仇,因為他是個廢物,儘管成為了九五至尊也始終受製於人。

他心中自然也抱著些微的希望,如雪地之中搖搖將滅的小火簇,小小聲地說著,皇兄沒有死,他不過是逃了。

但若他真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