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1 / 1)

夢裡人 月半丁 4466 字 4個月前

但飽讀聖賢書的太子卻對它們極有興趣,甚至是向皇弟講述時,都講得生動投入,繪聲繪色。他總在心中挑刺,聽時卻也總認認真真聽,為皇兄捧場。

不是說隻要犯罪之人問心有愧,那被害之人便會入夢來予他懲罰嗎?

皇帝抱劍,將額頭貼在劍柄。為何三年過去,皇兄連夢都不願意托給我?

10.

皇帝即位三年半,已及弱冠,後宮卻空無一人。

前兩年他借著政事繁忙國事在先為由,拒絕了選秀,第三年開始他漸漸與宰相離心,露出不羈「本性」來,待到今年群臣再勸他納妃,他便直接笑著答道:「朕對女人著實提不起興趣。」

此言一石激起千層浪,宰相當朝就被他氣得臉色發白,他反而還悠哉宣佈退朝,又傳新科狀元柳翰林照常入宮隨侍左右。

那柳翰林生得清俊挺拔,當得上是一表人材,當初就因一張臉被皇帝賜為狀元,此後更是盛蒙恩寵,所有翰林學士之中唯獨他入宮次數最多。

皇帝有龍陽之好此事被直晃晃指出,柳翰林不免就要受一些非議,被戳著脊樑骨,責他以色侍君。

因得寧王不喜皇帝,柳翰林與寧王私下相聚時,寧王醉酒便口無遮攔隨口亂編,給皇帝安過的罪名數不勝數,上下千年來所有的昏君罪名都在皇帝頭上走了一遍,什麼殘暴冷酷、弑君弑兄、反復無常陰晴不定、荒%e6%b7%ab無度,都是聽慣了的。

皇帝手握實權後,對朝中大臣也變得隨意了起來,時而會出一些荒唐差事交給他們,幾乎是將他們當作玩具玩弄,因此朝臣自然也頗有微詞。

但柳翰林隨侍皇帝身旁,卻覺不同。

皇帝確實反復無常,又性子惡劣,但與傳言中的形象大有出入。

他常將朝上都未能解決的問題拋與柳翰林,如西北荒情,以半真半假的語氣責令道:「愛卿兩日之內可否想出解決之道來?」他自然不敢辜負聖上命令,硬著頭皮研讀所有情報文卷,搜尋過往類似史例,廢寢忘食,最終呈上一份計畫。

皇帝看他計畫便掩唇而笑,笑他果然不精於此道。

皇帝也時常故意留他過夜,稱是自己懶得批改奏章,簡單的奏章便請他代勞,令他忙到深夜。皇宮之中流言傳得飛快,再傳到朝中,很快就成了柳翰林又如何如何勾引天子。皇上聽著大太監收集來的傳言哈哈大笑,頗有以此為樂的意思,絲毫不打算為他澄清。

柳翰林原本性子剛直,剛直到有些迂腐,然而麵對這當朝天子,卻被漸漸磨得沒了脾氣。

一日,皇帝突然問他:「愛卿認為寧王如何?」

柳翰林與寧王仍然私交不淺,就前幾日寧王還在為他而義憤填膺,狗皇帝自己不要名聲何必拉他下水!他略作沉思,答道:「為人率直,至情至性,但粗放過度……」

「朕想問的是,」皇帝笑眯眯打斷他,「寧王可當大事?」

柳翰林立刻閉口,驚出一身冷汗。

伴君如伴虎,天子的疑心病一個應對不好,便是殺身之禍!

皇帝見他模樣便好笑,耍過壞了,又補充道:「塞北之地近年來愈發有起事之勢,朕需派一皇室之人前去坐鎮,一時又擇不好人選。」

柳翰林這才略放下心,微微頷首,答道:「寧王%e8%83%b8有謀略,但資歷尚淺,仍需打磨。目前的寧王易被感情左右,急火上頭便顧不得眼前,若要重用寧王,臣以為皇上需予他一名輔臣,在緊要時刻為寧王提點。」

皇帝滿意地點了頭,今日提前放他離開,待禦書房內隻自己一人時,又命宮人呈上酒來。

曾經與皇兄一塊兒飲酒時,皇兄就笑他酒量不佳,並自誇千杯不醉。那時他年紀尚淺,嘴上說著不在意,其實心中略有不服。

如今酒量見長,直直喝上兩罎子酒也不見得會醉,他反倒羨慕起曾經那天真的自己。

有共飲之人,無煩憂之事。

皇帝早無儀態可言,喝完後便將酒罈擲在一旁,心情舒暢一般頭顱後仰兩手下垂,片刻後大笑起來。他不知在笑些什麼,隨侍的宮人已見慣他這模樣,也不敢前來打擾。

笑到最後,他打了個酒嗝,於是便停了下來。微醺半醉之時他略有癡態,還埋怨自己一聲打嗝過於丟人,捂住了嘴,坐在那椅上,呼吸沉沉。

也不需要太久了。這幾年來他拚盡全力,整治朝廷穩固民心。宰相年老力不從心,已敵他不過,隻需再忍上兩年,他便能將自己的外戚家族徹底扳倒。而皇太後自去年開始便出了家,成日吃齋念佛,不問世事,似乎也預料到家族命運。

寧王對他有恨,接下來隻待寧王造勢。他尋個機會,為當年的廢太子正名,便可放手將一切都送予寧王。他連輔佐之臣都為寧王練好了,柳翰林是可造之材,將來登位做新宰相,必然會是一個清正廉潔的好宰相。

不會與他祖父一般,狼子野心,欺君犯上。

等他了結一切後,想必也有了資格,能見皇兄一麵。他自認已盡力而為了,不知待到那時,皇兄可會稱讚他一句做得好?

11.

近年來鎮北將軍微顯反心,皇帝遣寧王往塞北,本隻欲將其作為震懾,未料寧王遠離了京城便如蛟龍入海,竟一舉追查出鎮北將軍與外敵私通。寧王帶了三萬士兵,鎮北將軍見勢不妙,攜親信逃亡,疆外匈奴早已覬覦中原,正在向國內偷渡士兵,一朝被戳破,索性起兵進犯。

皇帝當即頒下聖旨,再授寧王七萬大軍,命寧王鎮守塞北,降服外敵。

寧王被禁錮在京中數年,終於得以施展自身謀略,自然全力而為。此仗一打便是兩年,寧王愈戰愈勇,到了戰事末尾,寧王出奇兵,夜入敵營大敗敵軍,取敵方大將頭顱懸掛於塞北城牆頂,終結了此仗。

功臣凱旋前夜正是廢太子忌日,皇帝獨自於墓前靜坐一個時辰,待到天色已暮才起身回宮。臨走前他笑著敬了廢太子墓碑一盞酒,笑容隱隱有解脫之意。

開城門迎寧王時,百姓圍了大道兩邊,寧王於最前頭騎馬傲然而入。兩年前還帶有桀驁幼稚之色的少年,在兩年邊關戰事磨礪過後,已蛻變得成熟而鋒利,皇帝第一眼險些未認出他來。

大風獵獵,寧王下馬上前來拜見聖上,身上鎧甲仍鋃鋃輕響。他按禮節半跪,皇帝俯視他,又見他抬頭望來,一雙眼唯有不馴未曾變過。

皇帝悅然而笑。

慶功宴連辦三日,皇帝與寧王冰釋前嫌,對酌共飲。宴過後,皇帝卻密下旨意,當夜突有禁衛軍闖入王府中,拿捕寧王,罪名是寧王心懷不軌密渡軍隊入京。

柳翰林已被拔為翰林院承旨,聽聞寧王被捕,策馬急急入宮覲見聖上。得見聖上時,皇帝卻未給他半點解釋,隻笑道:「朕有一事要交予愛卿。」

這兩年來寧王守衛邊疆,已得軍心民心,而他在朝中愈發放肆,近來所改的稅製令百姓陷入恐慌,民間又有「皇家秘辛」傳開,當今天子是滅絕人性弑父害兄才登上的皇位,德不配位。

時機已成熟,便到了收網之時。

皇帝贈了一封書給柳翰林,道:「待到塵埃落定之後,請愛卿將朕所寫的一切公佈於世。」

柳翰林已侍奉他兩年有餘,但仍覺自己看不透他,皺眉問:「陛下所欲為何?臣實在難以理解,您……」

話未問全,便有侍衛一掌劈在他頸上,令他暈厥昏睡。

皇帝接住他軟下的身子,交予侍衛,斂眉命道:「將柳翰林送回府,好生照看。」隨後撣撣衣袍,又是許久過後,他對身旁之人下令,「所有人都出去,留朕一個人清靜會。」⑧思⑧兔⑧網⑧

已有「臥底」偷取虎符,也有忠心之士去解救被困的寧王,被他命令密渡入京的軍隊驟然被冠上反軍名頭,屆時定然陷入慌亂,正巧與寧王境遇相同,隻能順勢揭竿而反。

他已將當年廢太子被陷害之事清清楚楚寫明,從宰相如何置換皇上所服的藥物、如何嫁禍於皇後太子,寫到皇後與太子被囚禁時受盡迫害,淒淒慘慘亡於宮中。寧王深明大義,此番回京不是因為守邊護國凱旋受封,而是要回來為太子洗清冤屈,將那罪人趕下皇位。

而他呢,不過是一個昏庸皇帝,迫害寧王未能成功,於是一把火燒了皇宮,在心腹相護之下灰溜溜潛逃出宮。

皇帝掌中握著那雙鯉金墜,又再次將那寶劍抱了出來,端詳這二者許久,無奈搖頭,又笑著低頭一%e5%90%bb。

到了如今,他隻有這兩物難以捨下。

慶功宴餘韻未去,皇宮中仍燈火通明,宮人未察暗潮洶湧,一如往常庸庸碌碌來來去去。

驟然之間,禦書房方向一聲巨響,大火暴起!

火勢燎燃極快,不過幾息之間,已瘋狂擴散燒了半個花園。近處宮人嚇得魂飛魄散,立刻運水救火,但正門處被厚厚大火覆牢,一時難以撲滅。

皇帝引爆機關後便坐回禦座之上,聽著周圍火焰轟然炸起的聲音,殿外宮人們焦急驚恐的尖叫聲。濃煙滾滾熏開,大火如惡魔跳躍四散,吞沒屋樑玄柱,狂舞著向他逼近。

火包圍了他,熱意蒸蒸幾要將他燙熟,呼吸也在這濃煙之中變得稀薄。

但皇帝釋然而笑,他左手擁劍,右手去觸桌上酒盞。

美酒入喉,他暢快痛飲,最後將那酒盞擲於地麵,清脆咕嚕響了兩聲。

意識已弱,眼前之景也漸漸變得不分明。皇帝睜著眼,頹然垂手,望著天頂那遭火舌%e8%88%94舐即將塌落的房梁。

若說死前最後的心願,僅有一個,但那過於貪心了,他從不敢想。

遠遠似有一人踏火禦風而來,衝破火幕,身姿在紅彤烈火中瀟灑無拘。皇帝努力睜了睜眼,又再次閉上,自嘲地想,原來臨死之時他仍會掛念那不可能之事。

他蜷縮在禦座之上,已失了氣力,僅想將懷中的劍抱得更緊一些。突然之間,卻有一人扼住他下顎逼他抬頭,將一溼潤帕子覆在他口鼻之上。未待他有更多反應,那人就要將他抱起,動作強硬,似帶著不悅與無奈。

「誰敢擅闖禦書房……」皇帝吃力發問。

那人僅是責怪般地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將他橫抱起來向外奔去,自始至終一字未答。

12.

皇帝隻覺身子被那人抱著,隨輕功奔躍而顛伏。禦書房已成高溫火場,處處可聽木料斷裂轟然掉落的聲音,那人在這遍伏危險的地方卻仍輕盈自如。

火勢愈大,雙目已睜不開,先前嗆入的濃煙令他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