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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岸 順頌商祺 4288 字 4個月前

賀川頓了會,鄭重地說:“我會走向唯一的光源才對。”

江汀聽完,陷入沉思。

兜兜在房間裡可能感受到了江汀的複雜心情,難耐地翻了個身。賀川起身給它蓋好被子,要它繼續睡。

折返回客廳時,賀川見江汀還保持著剛剛的姿勢出神,便問:“這份劇本裡沒寫。結局是什麼?”

江汀抱著膝蓋,緩緩地抬起頭,像是不忍心說似的苦笑了一下:“故事的結局……他們相愛了。

“鳶發現螣之後,就經常跑到那個廢棄的實驗室。螣太久沒跟人類交流已經忘記怎麼說話,鳶就當教小孩一樣教他開口,給他采山澗裡最鮮豔的花,讓他知道外麵滄海桑田變化,為他演示現代科技的成果……

“鳶發誓要救螣出去,於是她把螣的存在告訴了自己導師。”

賀川有點不祥的預感,繃直了背,拳頭攥得很緊,緊張地問:“導師沒有救他嗎?”

“沒有。”江汀聲音很輕,歎息似的說,“很多人圍向螣,他以為自己自由了,開心地在牢籠裡跳舞。沒有想到,人們隻是為他造了一個更大、防護性更強的玻璃房,想要轉移他。

“人們想要提取他的毒素,用作自相殘殺的武器,但又忌憚他的毒素,害怕殃及自己陣營。

“螣開始愛人類,因為有好人給過他棉被和糧食,他能化形也是因為受人點播;但他也清楚記得受過的傷害,所以……在轉移開箱的時候,他冒著被遠程注射處死的風險,也要衝出人群——就像你說的,去擁抱他的光源。”

賀川的腿被坐麻了,他動了動,很少有地對一個愛情神話的結局產生期待:“他抱到了嗎?”

江汀肯定道:“嗯。”

賀川鬆了口氣:“那也算圓滿。”

“算不上吧。”江汀搖搖頭,“他抱到了,但是他穿的防護服被注射針紮破了。”

“所以,在他擁抱鳶的時候,”江汀的聲音越來越低,頓了頓,才接著往下說,“也害死了鳶。”

第75章 我永遠不會混淆

江汀過了很久都沒再說話,賀川也保持著握拳的姿勢坐了很久。

等終於有人開口,是江汀在叫“哥”。

“如果是這個結局,”江汀轉過頭,直勾勾地盯著賀川的眼睛問,“你還堅持剛剛那個答案嗎?”

如果在一起的後果,是不被祝福且兩敗俱傷……

江汀沒敢往下問。

賀川似乎有很多話想說,但他動了動嘴唇,就被小貓的叫聲打斷了。

兜兜忽然被嚇到似的,在臥室翻來覆去地拱被子,邊拱還邊發出嗚嗚聲。

江汀原本就亂七八糟的心情,被兜兜感染得更複雜。他跟小貓的情感連接仍然生效,開始沒有來由地心慌。他拽著賀川的袖子,兩個人一起衝進臥室查看:“兜兜,怎麼了?”

兜兜像個不會說話的小孩子,睜開眼後可憐巴巴地看著江汀。江汀伸手摸摸它的腦袋,問它是否不舒服。兜兜搖搖頭,輕輕地“喵嗚”著。

沒有不舒服,隻是心情不太好。

“它怎麼一直在翻身。”賀川湊近了檢查小貓的身體,怕是生了病,“為什麼難過?”

小貓對很多事情都有預感,所以江汀也跟著緊張起來,生怕是賀川那邊會出什麼事。他將小貓抱在懷裡,像哄孩子那樣,輕輕唱起搖籃曲。賀川則在一邊,耐心地撫摸它的毛發,哄它睡覺。

沒一會,賀川接到了來自醫院的電話。

江汀還在安撫小貓,抬頭時,發現賀川已經去陽台接電話了。

男人的背影逆光下看起來很孤單,聲音也是低低的,江汀猜測一定出了什麼大事。

賀川轉過身時,臉上的黑雲非常明顯。

江汀把小貓摟在懷裡,喊了句“哥”,小貓也跟著“喵”了聲。

“我現在要出門一趟。”賀川還是那麼冷靜,但聲音明顯沒平時穩定,“邵明輝不太好。”

江汀驚訝道:“什麼?!”

“情況又惡化了,我現在去醫院。”賀川邊說邊換衣服。

江汀拍拍小貓腦袋,兜兜非常善解人意地讓他不要擔心。

“我跟你一起!”江汀飛快衝到客廳,衝著遠處的賀川喊,隨後輕輕囑托小貓,“兜兜,我們要出門一趟,你自己可以嗎?”

“喵!”

兜兜可以!你們快去!

江汀便趕緊衝出門,連鞋也來不及換,趕上了賀川的車。

賀川今天開得很快,江汀第一次透過海風能聽到賀川的心跳聲。他緊緊抱住賀川的腰,輕輕拍著對方肩膀,小聲安慰道:“哥,彆急,不會有事的。”

雖然不明顯,但江汀感受到手下的肌肉微微繃了一下。

兩個人到醫院時,邵明輝已經在手術室裡,走廊空蕩蕩的,像四月四午夜的街。

時間在這時突然變成奢侈品,昂貴,難熬,又無比希望它走得更慢一點。

江汀不知道此時身邊人在想些什麼,上次他不在,這次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麵對生死。他也顧不上現在兩個人隔著一層玻璃紙的關係,從頭到尾手都沒離開過賀川的身體,就那麼緊緊抱著,直到賀川被醫生叫走。

等待賀川回來的五分鐘,比等待手術結束還難熬,可他們除了這件事,什麼也做不了。江汀隔著一道門,隱約聽到他們聊起什麼肝功能和血液,但也聽不真切,隻能焦急地抬頭看鐘。

賀川出來時,江汀正靠在牆壁上發呆。一見到賀川出來,江汀立馬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醫生怎麼說?”江汀抓住他,問。

賀川讓江汀先坐下,用自己並不充分的醫學知識儲備努力翻譯著剛剛醫生的話:“有項指標波動得厲害,剛剛突然昏厥,醫生建議繼續做人工肝。”

江汀家裡也有人做過類似的手術,所以了解一些:“不是剛做過?”

“還得接著做。”賀川隻是提起這個都覺得邵明輝辛苦,回頭看著手術室裡刺眼的燈光,想起邵明輝這幾天為了治病吃的藥、受的疼,掩麵坐下來,不自覺低聲罵了句,“操,太折騰了。”

江汀側著身,雙手搭在他肩膀上,安慰地撫摸著,“會好的。”

半夜時邵明輝被轉移進病房,賀川和江汀跟著進去,安靜地在病床前坐著。雖然已經是深夜,但醫院並不冷清,走廊裡仍然有來來往往的值班的護士。一堆白大褂裡有個黑頭發的年輕人,江汀並不認識他,但一眼就從人群中發現了他。

賀川遠遠地看到,又是晃了下神,才走過去,跟年輕人打招呼:“Carl。”

那人茫然地環視著四周,聽到自己的名字後眼神才漸漸聚焦,鎖住賀川後,朝他們的方向揮了揮手。

上一次在酒吧見麵,Carl是鮮活的、年輕的、放肆的,而不是現在這樣,像個失去魂魄的木偶。

“他怎麼樣?”Carl問。

賀川搖搖頭,“時好時壞。”

Carl一直盯著地上的磚塊看,怔怔的,賀川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進去看看吧。”賀川說,“他應該剛醒。”

Carl沒有猶豫,推開病房的門,緩慢又堅定地走向病床上的人。

邵明輝再一次從鬼門關爬出來,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黑發白衣的Carl。他跟韓修文實在很像,換作任何一個人也許都會認錯,唯獨邵明輝,在一萬次的記憶反芻後輕易能認出他們之間的差異,因此連叫錯名字的機會都不會給自己。

“Carl,”邵明輝虛弱地說,“謝謝你過來。”

年輕人坐下來,看著邵明輝手腕上刺眼的刺青,深深吸一口氣,低著頭,說:“以前一直不敢露麵,怕打擾到你。”

“什麼話。”邵明輝無奈地閉上眼。

“我把頭發染黑了。”Carl指著自己,“這樣你應該不會覺得煩。”

他以前刻意把自己這張跟韓修文很像的臉折騰得跟逝者毫無關係,如今卻染成相似的模樣,說得上是卑微。邵明輝卻始終沒有睜眼,連多看一眼他的頭發都不敢:“你不用這樣。”見Carl不說話,邵明輝便補充道,“你是你,他是他,我永遠不會混淆。”

這些話實在殘忍,幾乎把年輕人最後一點希望都打碎。Carl不知道自己怎樣做才能獲得邵明輝的優待,病急亂投醫,甚至不惜把自己變成另一個人。可他忘了,那個人是邵明輝連睜眼看都覺得有愧的。就算邵明輝渾身的血液都換了,手腕上“韓修文”的名字還是不會褪色,他還是會十年如一日地愛惜這個名字,哪怕死去。

“你的人生還那麼長,大有很多事情可以做。”邵明輝苦笑道,“浪費在我身上,不值得的。”

“那你呢。”Carl很深地看著他,晌久才問,“為他折騰成這樣,又值得嗎?”

邵明輝默了幾秒鐘,本不打算多說,卻在看到眼前人的相貌時不免心軟,多盯了一會,逼著自己挪開眼,歎息道:“沒有為誰,也沒有折騰。我現在怎麼樣,都是自己選的。”

人生有幾個決定是為“值得”而做,不過都是一件事趕著另一件事,慌慌張張地走到終點罷了。

Carl覺得鼻頭有點酸,帶著微不足道的哭腔,問:“疼不疼。”

“還好。”邵明輝笑著擺手,“不算什麼。”

Carl看著他因為痛苦而增長不少的皺紋,品析著剛剛那句明顯扯謊的話,苦笑道:“怎麼連實話也不肯說。”

邵明輝一時語塞,無奈地說:“真不疼。”

他會跟賀川喊疼,卻不會對Carl說真話。這個殘忍的認知讓Carl不敢再聊任何多餘的感情。如果邵明輝是健康的,Carl大可以說,沒關係,自己還年輕,可以橫衝直撞,可以花費巨大的時間成本,可以用熱烈又漫長的等待換一個眼神。可是,邵明輝在忍受病痛,他再怎麼努力也不能多占據一畝三分地,又怎麼忍心讓心愛的病人分散本就寶貴的精力去應付自己。

“以後,我就不來煩你了。”Carl把頭埋得很低,雙手緊緊抓著病床的床單,小聲啜泣著,“我準備明年紐約了。希望那時候,你的療程可以結束吧。”

邵明輝始終閉著眼,隻能腦補年輕人的表情,實在有些心軟,但還是狠心沒有回應他的前半句話,隻是點點頭,問:“是升學嗎?”

“嗯。大學裡麵的合作項目。”

“恭喜。”

Carl又默了一會,努力止住眼淚,最後鼓起勇氣問:“沒有……彆的要說的嗎。”

邵明輝想了很久,終於睜開眼,看著他深沉的眼睛,黑色的頭發,還有帶著水光的臉頰,仿佛在對一個遼遠的靈魂講話:“在外開心,記得常來Sense.”

Carl噙著淚,忍了很久,最後還是站起來,一言不發地走了。

江汀在門外,雖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