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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事,能跟我說嗎?”

麗娘沉默了片刻,才將今日發生的事說了出來,特彆是自己跟田老虎的對話。甄涼聽到這裡,已經懂了,“你是不是想問,為什麼我要救這些人,要努力讓他們活下去?”

麗娘遲疑地點頭。她本來還想,也許姑娘並不知道他們這樣壞,所以說的時候頗為躊躇。但一看甄涼的神色,就知道她早就知道了。

“我雖然不知道他們會這樣做,但聽你說起來,卻並不覺得奇怪。”甄涼想了想,給自己也倒了一杯熱茶,才捧著茶盞慢慢道,“田老虎說得沒錯,人為了活下去,什麼都做得出來。”

“可是……”麗娘下意識地覺得不對,但又說不出來什麼。

甄涼看了她一眼,“你覺得,他們活不下去,是為什麼?”

當然是因為今年的天災太厲害,河水決堤,毀掉了無數人的房屋和田地。但是麗娘畢竟不是普通人,她接觸到的那個世界更黑暗、更複雜,也更清楚這世上的種種潛規則。她知道,並不僅僅是天災。

但這念頭太可怕,麗娘立刻將之壓了下去。

“你是個很聰明的姑娘,應該知道我的意思。”甄涼朝她鼓勵地笑了笑,“這是天災,也是人禍。上麵的世家先是為了利益,利誘大部分百姓改種桑葉,又在天災之後,為了謀奪更多的田產蓄意隱瞞消息。而朝廷,先是做出了錯誤的決策,之後又在賑災平亂之事上不作為,才把局麵越拖越糟。要不是有人一力挽回,局勢或許會比現在更亂十倍。”

“是……越王殿下?”麗娘小聲問。她之前聽田老虎提過。

甄涼微笑點頭,卻沒有多說,隻是繼續道,“如果人人都能吃飽喝足、安居樂業,還有人做這等剪徑劫道之事,自然是罪不容赦。但是現在,江南大半百姓都在流離之中,所有人都在掙紮求存。即使有人走錯了路,但我們不能讓他們吃飽肚子,就沒資格審判他們的罪行。”

“我明白了。”麗娘輕聲道,“姑娘之所以要做這些,就是為了讓他們有另一條活下去的路可選?”

“是啊。這樣,如果到時候他們還是繼續做這種事,所有人都會指責他們,江南也不會有他們的容身之處。到時候再處置他們,才能讓所有人想心服口服。”甄涼道。

麗娘恍然大悟,“難怪田大哥和於大哥都沒把那些人抓起來送官。”

很顯然,他們都想到了這一點。

甄涼笑了笑,故意問,“你知道田老虎的身份麼?”

“他不是本地鄉民嗎?”麗娘說,“看著倒是有些嚇人,但也不像是有大來曆的。”

“之前因為水患,曾有一群亂民因為吃不起飯,打破了南州下麵的一個縣,你可曾聽說?”甄涼見麗娘點頭,便道,“田老虎就是這群亂民的首領。”

麗娘驚得睜大了眼睛,沒想到這樣的隱秘,甄涼就這麼告訴了自己。

甄涼道,“聽起來是不是更嚇人?對朝廷來說,這種叛亂可謂是罪大惡極,可是他也隻是想求一條活路。他甚至比那些劫道的厲害,不僅想求自己的活路,也想帶著父老鄉親一起活下去。”

“所以姑娘才會用他!”麗娘眼中異彩連連,“而他也會聽姑娘的話,因為他想做的事情,跟姑娘是一樣的。”

“是的。”甄涼笑著點頭。

麗娘原本對自己做的事還有幾分渾噩,現在好像忽然清醒了許多,她悄悄握緊拳頭,對甄涼道,“我雖然能做的不多,但姑娘想做的事,我也一定會竭儘全力的!”

甄涼笑了,“並不難,是嗎?”

麗娘抿了抿唇,忍不住也笑了起來。確實,去做之後,就會發現,並沒有自己想的那麼困難。

……

甄涼給桓羿的信,跟金尚儀建議皇後在江南選未婚少女入宮充做女官的信是差不多同時到京城的。不過上呈皇後的信要經過種種關卡,但甄涼的信卻能第一時間送到桓羿手中。

她在信裡交代了一下自己這段時間所做的事,以及接下來的計劃,然後才詢問桓羿回京之後的情形。

桓羿將一封信看完,不由微微一笑。

他一直覺得甄涼留在宮中、留在自己身邊,是大材小用了,而現在也果然驗證了他的想法。離開這裡,沒有束縛,她才能發揮出自己的實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如果放在以前,桓羿為她高興的同時,心裡隻怕也會有幾分酸澀。甄涼在外麵這麼自由,留在自己身邊卻隻是個沒名沒分的女官,他自然不不忍心。可放她離開,就意味著兩人會一直這般分離。

好在如今情形不同了,甄涼找回了自己的身份,桓羿也就有了底氣,用另一個身份將她留在自己身邊,且不會拘束她。

所以現在他想做的,就是儘快推動京城這邊的事情進展。

這次回京,之所以將那麼多人都留在江南,是因為桓羿很清楚,自己是回來涉險的。——就算原本沒有危險出現,他也會親手推動。

現在見甄涼在江南一切順利,又將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桓羿便覺得是時候了。

他又將甄涼的信看了一遍,才讓小喜子和小圓子兩個進來。

小喜子一進門就迫不及待地問,“殿下,有甄姑娘的來信?江南現在情況如何?”

“江南一切順利。”桓羿道,“你們甄姑娘讓我問候你們好。另外還有一件事,”他看向小喜子,將金尚儀的事說了,“這事交給你了,讓咱們的人在皇後娘娘耳邊多說幾句好話。”

小喜子笑嘻嘻道,“甄姑娘是不是來了宮裡,才知道沒有幾個跟她一般年紀的小姐妹,所以這回特意多選些進來?”又拍著%e8%83%b8脯保證,“此事就交給我,一定辦得妥妥帖帖。”

等他領命去了,桓羿才看向小圓子,“幫我送一封信進刑部大牢,給原維州知州。”

刑部大牢自然不是那麼容易進去的,信件的傳遞管理得就更加嚴格了。但小圓子早就料到殿下留下自己,是有更艱難的任務,而且是排除萬難也必須要完成的,因此也不問該怎麼做,隻點頭應了.桓羿這才提筆準備寫信,但剛寫了一個字,又停住,站起身對小圓子道,“我說,你寫。”

小圓子依言坐下,一字字將桓羿所說的話寫在桓羿拿過來的短箋上。箋紙隻有巴掌大小,乾了之後卷成一個小卷,放入特製的信筒之中,小小的毫不起眼。

筆、墨、紙和信筒都是街上隨便能買到的,字是小圓子的,就是事後有人想要追查,也查不到和光殿來。

小圓子帶著信筒離開,施展手段,當天晚上這封信就被送進了刑部的大牢裡。

段崇文端起飯碗,看到下麵藏著一隻小小信筒,眼中頓時精光暴射,迅速伸手將之拿起來藏好,然後才唏哩呼嚕開始吃飯。他其實也才剛剛被押解回京不久,不過在江南是蹲大牢,在這裡也一樣。如今他早就不會嫌棄牢裡的飯菜,而是第一時間吃完。

送上去的奏折遲遲沒有音信,自己被關在這裡那麼久都沒動靜,段崇文對皇帝已經死了心,隻能慶幸一雙兒女去了西北鎮西將軍府,一時半刻桓衍隻怕不敢派兵去拿人,或可保住兒子。

他現在唯一的期望,就是兒子那邊立下功勞,到時候就能把自己也撈出去。

所以段崇文必須要好好活著,熬到兒子來救自己的那一天。所以他吃好喝好,就是條件再糟糕,也能忍耐。

若沒有這樣的忍性,當年又怎麼會求娶到穆家的女兒,幫助自己順利步入仕途?隻是後來那穆家欺人太甚,就為了確保女兒日子過得安穩,竟是想把他圈在西北,不得動彈。

知道這一點之後,段崇文幾乎毫不猶豫就放棄了臨產的妻子,徹底斬斷了跟穆家的關係。┅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隻是沒想到,如今想要重新翻身,竟還是要指望穆家。希望兒子能耐些,徹底除掉這個敵人,彆讓穆家人再有機會耀武揚威。

吃完飯,段崇文就靠牆眯著,在心裡琢磨會有誰給自己傳信。

知州聽起來厲害,但隻看連穆家都能轄製他就知道,在真正的大人物眼裡,還不算什麼。就算是江南維州的知州,也是一樣的。而這一次牽扯到案件之中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段崇文在其中並不起眼。

陛下的密使不會這般行事,會是誰注意到了他,還給他傳信?

又過了一會兒,有人過來收走了碗碟。段崇文依舊靠著牆沒動。牢房裡光線昏暗,也不會有燈火,現在是看不清信上寫了什麼的,他決定等到明天早上,趁著所有人都熟睡之時再看。

這一晚上他都睡得不怎麼安穩,第一縷晨光照進牢房裡,段崇文就睜開了眼睛。他不著痕跡地換了個背對牢門的姿勢,拆開信筒,眯著眼睛看完了這封短信。

對方沒有提自己的身份,卻是給他提供了一個脫罪的方式。

想必又是這京城中的權力傾軋……段崇文又是羨慕,又是嫉妒,最後還是決定按照對方所說的行事。因為他覺得對方的提議頗有可行性,而且這種事,他不做,總有人願意做的。

說不得從這裡出去,自己就會多一個靠山。

這麼想著,段崇文將信紙和紙質的信筒撕得粉碎,強咽下去。這差點兒讓他噎死,好在噎死之前等來了朝食——一碗粥。平時嫌棄它清淡填不飽肚子,這會兒卻是救命的東西。

段崇文將紙都咽了下去,立刻揚聲道,“有人嗎?我招,我還有隱情要招!”

他們這些重犯,關在這裡本來也是為了審問更多情報,隻是犯人太多,現在還沒輪到段崇文。聽到他主動要招,立刻就有人搬來了小幾和紙筆,讓他寫供詞。

段崇文早就已經在心裡想好了措辭,因此握住筆,很快就洋洋灑灑寫下數千字,按上了自己的手印。

不過,直到第二天,這份供詞才出現在了桓衍的禦案上。這是因為段崇文確實是個不起眼的小人物,桓衍又厭棄了他,沒讓下麵的人關注,以至於這封供詞直接送到刑部,被上麵的人注意到之後,才送到皇帝這邊來。

而這時候,供詞裡所寫的事,該知道的人都已經知道了。

段崇文在信裡將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桓安頭上,說他早就在江南經營多年,根深葉茂,是真正隱藏在幕後的罪魁禍首,那些世家豪族,都是他的走狗奴仆。而段崇文之前之所以不敢上報,就是因為桓安已經入宮成了皇帝的心腹。

至於桓安的目的,段崇文也直接寫了,他是為了推太祖的兒子上位。如果不是這次歪打正著破了此案,說不定再過幾年,他就會弄死皇帝,迎立襄王。就是皇帝沒死成,有了江南和鳳京,也完全可以擁立襄王,跟桓衍劃江而治!

幾乎所有看到這行字的人,都會忍不住在心裡說一聲“荒唐”。

因為這種說法,確實太荒謬了。

可是沒有人將這兩個字說出來,因為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