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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放出去,甚至連財產都可以發還一部分。

從前背靠大家族,他們的日子怎麼都不會太差,如今要自立門楣,卻是困難重重。

但如果家裡有人能被選入宮中,局麵就大不相同了。

這些人本來就和獲罪的主支不算親密,甄涼這一手,更是徹底將他們從原本的家族之中分化出來,將他們牢牢綁在了皇室和朝廷這邊,不用擔心暗中再弄什麼鬼。

不過甄涼有甄涼的想法,金尚儀也有自己的標準,所以她會重新篩選一遍。

而且除此之外,那些沒有被此事牽連進來的江南大家族中,若是有想送人入宮的,金尚儀也要一個個過目,忙得不可開交。

甄涼每天跟在她身邊,這消息自然瞞不住耳聰目明的官員們和各大世族,略一打聽,就知道她是從西北來的行商,因為適逢其會,倒是賺了好大的便宜,趁亂低價吃下了不少貨物。而今她又跟金尚儀搭上了關係,就更不容小覷了。

反正甄涼也沒礙著誰的事,眾人也隻是暫時記下有這麼個人,暫時還沒功夫關注她。

麗娘卻沒再跟著她,而是每天乘著馬車出城,去監督田老虎請來的百姓們。

甄涼手裡的土地雖然都是大宗,但也不全在一個地方,而是分散到了好幾處,這就夠麗娘忙活一陣的了。好在有田老虎和他那群兄弟震著,倒也沒人敢裹亂,更不敢對她不敬。她的工作就像甄涼說的那樣,不過是記一下人數,然後挨個給他們發錢。

一開始,麗娘有些不習慣。

她是八歲的時候就被賣掉的,小時候的日子記不太清楚了,隻依稀記得仿佛是很辛苦的,可究竟如何,卻沒有太深刻的印象。而被賣掉之後,她過的一直是錦衣玉食,如小姐般的日子,雖然每天還是要起早貪黑地學很多東西,但住著大房子,吃著精細美食,穿著綾羅綢緞,也算得上養尊處優。

要不是被送到了段崇文身邊,她隻怕還跟其他人一樣糊塗。

第一次見麵,段夫人看她的眼神,麗娘就知道她絕不會善罷甘休,隻怕進了段家後院,以後就不會有什麼好日做過了。所以聽說段家獲罪,她便當機立斷翻牆逃走。

但即便是躲躲藏藏的那些時日,因為園子裡東西不少,也沒怎麼受苦,最多是提心吊膽、擔驚受怕。

她還是跟著甄涼出城,才知道尋常百姓的日子有多苦。而現在,則是她第一次近距離地接觸他們。幾乎所有人都是麵色枯黃、身材乾瘦,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看起來臟兮兮的,頗為嚇人。

第一天下了工,給他們發錢的時候,麗娘甚至不敢抬眼細看。好在錢是事先串好了的,隻需一個個發下去。麗娘低著頭,隻能看到他們伸出來的,如同枯樹根一般的手。

她有點害怕,但更多的是一種無法用語言描述的情緒。

他們的人數那麼多,但是在麗娘從前的生活中,這些人仿佛根本不存在,似乎有一道無形的阻隔,將他們劃分成了兩個世界的人。沒有人在乎這些人的死活,以前的麗娘也不在乎。

但她知道,姑娘是在乎的,姑娘想讓這些人活下去。

就在她出神的時候,一個接了錢的人,突然跪了下去,砰砰砰給她磕起了頭,嘴裡“佛祖”“菩薩”的亂喊,聲音也帶著哭腔。

麗娘嚇了一跳,下意識地要躲,但聽清了他的話之後,卻忽然愣在原地。

他們乾了一天的活兒,隻能拿十文工錢,卻將發錢的她當成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說來好笑,這還是麗娘頭一回摸到銅錢呢。不過,從前她雖然穿金戴銀,可手裡是沒有錢使的。姑娘把一大箱的銅錢交給她,麗娘也是嚇了一大跳。

若真有功德,那也應該是屬於姑娘的,自己哪裡能受這些?甚至,麗娘突然想,如果當初沒有被賣掉,她現在是不是也會是這群人中的一個?甚至可能沒有那麼想幸運熬到現在,早就餓死了。

說到底,她算什麼呢?

而這個人的舉動,就像是觸發了什麼似的,引得前前後後一串人都跟著跪了下來,甚至不顧地上都是汙泥。

“使不得,使不得!”麗娘連忙回身,要伸手想把人扶起來,又有點害怕,隻好轉頭去看田老虎。

好在田老虎已經幾步趕了過來,雙臂用力一抬,就把第一個跪下的人拎了起來,然後大聲吼道,“乾什麼!不要擾亂秩序,也不要耽誤工夫!天都要黑了,後麵的人還沒拿到錢呢!”

後麵的人一聽,心下咯噔,連忙站了起來,生怕待會兒拿不到錢。這麼一想,立刻跟著一起催促起前麵的,“快走快走,彆耽誤工夫!”

好歹是順利把錢發下去了,麗娘看著那些人三三兩兩地走遠,心情有些複雜。

田老虎揮手叫來兄弟們,“跟上去,彆讓他們亂來。”

麗娘連忙把屬於這幾人的銅錢理出來。他們見自己也有,頓時驚異不已,“這……我們怎麼好拿甄姑娘的工錢?”

“我們姑娘說,你們也做了事,自然不能白乾。”麗娘道。

幾人看了田老虎一眼,見他不說話,便伸手接了錢,嘻嘻哈哈地轉身走了,他們步子很大,很快就追上了前麵那群農民。

“田……”麗娘張了張口,一時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對方。

田老虎道,“你叫我的名字就成。上車吧,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有車夫在。”麗娘下意識道。甄涼派她出來,自然不會不考慮安全問題,特意挑了個武藝出眾的兵給她當車夫。畢竟每天帶著那麼多銅錢進出呢!

田老虎瞟了一眼少了一條胳膊的車夫,很是看不上,扯了扯嘴角道,“這天一黑,城外可亂的很。”

車夫戴著草帽,一臉沉默,仿佛沒有聽到對方在內涵自己。

麗娘倒是被嚇住了,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拒絕。田老虎是本地人,對各種情況肯定更了解。甄涼也說過,可以適當地相信他。這麼想著,她就提了裙子上車。

也不知道是不是田老虎烏鴉嘴,走到一段僻靜的小路時,竟然真的跳出來了七八個人攔車。田老虎心知肚明,這是今天露了財,招了歹人。而這群人既然過來,肯定不會隻有七八個人。

他啐了一口,一言不發地跳下車,很快就將這七八個人收拾妥帖了。

結果回頭一看,才發現車夫竟不見了。但不等他疑惑,就聽見旁邊草叢裡傳來的慘叫聲。田老虎幾步趕過去,便見那草堆裡,已經倒了十來個人了。很顯然,這群人埋伏在這裡,是準備等他們被那七八個人引走,便上前奪車。

而這十幾個人,看起來都比之前那七八個災民要壯碩,顯然日子過得要好一些。

田老虎一猜就知道怎麼回事,忍不住看了一眼唯一一個站著的人。車夫依舊戴著草帽,一臉沉默,但是他的形象,在田老虎心裡卻突然高大了起來。

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了。甄姑娘是越王殿下的人,身邊不會沒有人用。那位姑娘敢一個人帶著錢箱出城,並不是莽撞,而是早有準備。

但即便如此,車夫的伸手也還是令他十分好奇。

他之前可是跟官軍交過手的,根本沒有這樣的凶悍。但要說是草寇……越王應該不會留這樣的人在身邊吧?

他正琢磨著,車夫已經轉身回了車上。田老虎隻好跟上,一路上都試圖跟車夫拉關係,奈何對方沉默寡言,答話不會超過三個字,而且往往都讓他不知怎麼往下問。釘子碰得多了,田老虎也有些惱,便閉了嘴不說話。

麗娘在車裡聽了一會兒,怕他惱羞成怒,便掀開簾子道,“田……大哥,你方才讓你的人跟上去,是什麼意思?”

她自然是知道車夫的身份的,但是他自己不說,姑娘沒有吩咐,麗娘當然也不會說,索性直接找了另一個話題。而且,她確實對此有些好奇,隻是之前沒來得及問。

田老虎不答反問,“你猜剛才攔路打劫我們的是什麼人?”//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落草為寇的強人?”

“嗤……”田老虎笑了一聲,“那也是住在附近的村民!日子過不下去了,才會做這種半夜出來劫道的事,指望有點進項。”

“怎麼……”麗娘一臉吃驚,但仔細想想,又不那麼驚奇了。江南富庶繁華,治安也一向很好,從前並未聽過有什麼強人在這裡落草——就是真的有,在這離城不到十裡的地方,早被剿滅了。

“所以你彆看今天來乾活的那些看著一臉老實,若沒有我們壓著,私底下說不準也想來劫了你。”雖然他們沒來,但馬車裡有錢的消息,很有可能就是他們透出去的。但這話田老虎沒說,隻是接著道,“他們不敢劫你,也可能仗著身強力壯搶了彆人領的錢。”

“那你為什麼還要讓他們來做工?”麗娘有些不高興。

田老虎又笑了,“沒憑沒據的事,我怎麼把他們趕出去?再說,你以為隻有一兩個人會這樣做嗎?這樣的年成,那些賣兒賣女的,易子而食的,你以為都是壞人?說不定從前看著都是老實的好人。——人為了活下去,什麼都做得出來。”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低沉了下去。要不是有這麼一股狠勁,能跟著他乾那掉腦袋的事?

要說不是好人,他這個亂民頭子,才是最大的惡人。

之後就沒人說話了。馬車緊趕慢趕,總算是在關城門之前進了城,麗娘這才“呀”的一聲,叫了出來,“這樣田大哥你是不是回不去了?”

“無妨,我隨便找個屋簷下眯一宿就成。”田老虎不甚在意地擺手。

這時,車夫卻忽然開口道,“不嫌棄的話,去我們那裡將就一晚上吧。”

田老虎頓覺詫異,但他正對這車夫興致勃勃,人家主動相邀,他自然不會拒絕。再說,有床鋪、有被褥,怎麼也比屋簷下強。

馬車穿過街巷,到了甄涼家的大門前,卻沒有停下來,而是往前走了一段,轉入一條還算寬闊的胡同裡,一直駛到後門。麗娘從車上跳下來,見田老虎要跟著車夫去卸馬車,連忙叫住他,也給了一串錢。

田老虎沉默地伸手接過,放在手心裡掂了掂。

十文錢,放在手裡輕飄飄的,卻又有一種很特彆的力量。田老虎攥緊了這串錢,忍不住笑了一聲。

人為了活下去,確實什麼都乾得出來,可是隻要日子還過得下去,又有誰願意提著腦袋鋌而走險呢?

……

甄涼寫完了給桓羿的信,用火漆封好,吹了燈,走出書房來,卻見麗娘正在院子裡踱著步。雖然南方的天氣還不算冷,但正如古人詩上,連“東風臨夜”還“冷於秋”,何況是這晚秋深夜?

“怎麼還不睡?”她走過去問道,“明兒一早不是還要出城嗎?”

“姑娘,我睡不著。”麗娘輕聲道。

甄涼一聽就知道是有心事,便拉著她進了屋,倒了一盞熱茶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