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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麼可能錯過?都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他提前預知了一切,自然也就更容易行事。

哪怕,他已經猜到,上一世的自己恐怕並不順利。

但就是因為不順利,所以才要吸取其中的經驗教訓,以免重蹈覆轍。

“承熙五年,”甄涼低著頭,連衣袖都不捏了,兩隻手用力地絞在一起,昭示著她內心的不安,“殿下隨陛下秋獵,途中遇襲,馬車……墜落山崖,殿下,雙腿儘廢。”

短短一句話,甄涼停頓了好幾次,最後的尾音還是帶上了幾分哽咽。

桓羿猜到自己應該遭遇了很大的挫折,卻也沒有想到真相竟會如此殘酷。難怪有時候,甄涼的視線總會無意識地落在他的雙腿上,就算隻是看到他走路,也會高興。

“後來呢?”他問,聲音輕輕的,像是怕驚擾了甄涼。

雖然他其實已經猜到了幾分。後來二十年的一切故事,應該都是從他廢了雙腿開始。如果甄涼沒有出現,他不知道母妃竟然是被人逼死的,也就不會有今日的振作,恐怕會一直頹廢下去。

桓衍一開始應該是不想讓他死的。所以桓羿回宮之後,縱然沒有任何防備,送到和光殿的東西也沒有被人做過手腳,頂多是東西次了一些。

他的心思,桓羿多少能猜到一些。無非是終於搶到了最珍貴的那一樣東西,於是更要留著桓羿這個毫無威脅的手下敗將,好好在他麵前炫耀一番。若少了這一段,豈不就是錦衣夜行,無人知曉?

可惜那時的自己,根本沒幾分誌氣。時間久了,或許桓衍也會覺得索然無味,不想再留著他。

那場襲擊究竟跟桓衍有沒有關係,其實已經無所謂了。但總之,連摔落懸崖都沒收了這條賤命,桓羿或許就又想活了。

一個想活著,一個不想讓他活著,事情還會有彆的發展嗎?

不過這會兒,讓甄涼說一說後來的事,也可以分散她的注意力,不再總想著他的腿。

誰知甄涼輕輕搖頭,“後來的事,我其實也不甚清楚,殿下……很少提起。總之,到了承熙十三年,陛下駕崩,隻留下一個幼子。當時各方都蠢蠢欲動,殿下於混亂之中扶新皇登基,被封為攝政王,獨攬大權。我也是那之後才入宮的。”

前麵的內容,桓羿都不吃驚。朝堂爭鬥無非就是如此,不過看誰輸誰贏罷了。桓衍像是命不好,死得早了些,白白將大好局勢留給自己。

聽到最後一句,他才高興起來。

承熙十三年,那就是十年後了。也就是說,甄涼跟著那個‘他’,也不過十年而已。現在她就在自己身邊,無論怎麼算,桓羿都多出了十年,更勝一籌。

懷著這種隱秘的歡喜,他一時沒有深想,把正在琢磨的問題問了出來,“那二十年後又發生了什麼,或者說,你是怎麼‘醒’過來的?”

話一出口,桓羿就意識到不好。

果然再一看,甄涼的臉色已經煞白如紙。對她來說,桓羿雙腿廢去固然是不願多提的事,但因為自己沒有經曆過,所以感受也不那麼深。她之所以難受,隻是心疼桓羿的遭遇。可是二十年後的那一幕,卻是她親身經曆過,甚至直到如今還時時在夢境裡出現的,走不出來的絕境。

也許是痛到麻木了,她反而沒有眼淚,就連語氣也相對平靜。

“清平十年,攝政王……薨。”

桓羿剛剛揚起來一點的心情,又重新墜落了下去。早該想到的,若不是發生了無可挽回的變故,甄涼也不會出現在這裡。

他甚至不敢去想,未來的那個自己死了,那麼甄涼呢?她是怎麼回來的,是不是……也經曆了一場生死輪回,隻是前塵往事太過深刻,未能忘懷?

“若不是你言辭鑿鑿,我實在不敢相信。”桓羿故意用誇張輕鬆的語氣道,“世間竟還有這樣的事。先賢能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我們這也算前知二十年,後知二十年了吧?”

他不提還好,一提甄涼又想到他上一世隻活了短短三十八年,而這三十八年間,真正暢快的日子也不知有幾日,更是心下酸楚。

這樣的一生,她寧願桓羿永遠不會知道。

桓羿見她情緒沒有好轉,知道今日不適合再提之後二十年的事,便索性轉開話題道,“對了,我記得你檔案上寫著,你是甄氏旁支,因為父母早逝,又沒有兄弟姐妹扶持,就連定了親的未婚夫也因病去世,無路可走,這才謀求入宮。你方才說這身份是假的,又是怎麼回事?”

“多虧了白姑姑幫忙。”甄涼道,“我發現自己重回少年時,自然是想儘快回宮。記得承熙三年宮中曾張榜召選女官,便設法進了城。可是女官要讀書識字,多半是從官家女子中選,還多半是孀婦,我的身份是決然不能入選的。幸好我知道興寧縣有一位白姑姑,她太-祖年間入宮,高皇後去世之後便還鄉養老,因此就去求了她。”

“你就這麼將一切對她和盤托出?”桓羿微微皺眉,不是彆的,隻是怕這位白姑姑不能保守秘密,將來給甄涼招來禍事。

“殿下不是女子,才會有此疑問。”甄涼聽他這麼說,臉上總算有了笑模樣,“我們這些入宮的女官,哪一個說起來沒有滿腹的心酸事呢?都是可憐人,互相幫扶而已。”

大部分女官,之所以入宮,無非是沒有彆的選擇。年輕孀居,家中沒有依靠,所能走的路也就這麼幾條。和一條繩子吊死或者剪了頭發青燈古佛比起來,入宮已經算是一個好去處了。

但也不是人人都能入宮,而入了宮的日子,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好。

所以白姑姑才急流勇退,在高皇後去世後,果斷地帶著攢下的家私辭職回鄉。她是從宮裡出來的,身份特彆,族人不敢怠慢,自己手裡有錢,買了屋宅和田地,置辦了奴仆和護衛,日子也算是安穩。

於她而言,伸手拉甄涼一把,隻是順手的事,不費什麼。若甄涼將來在宮中站穩腳跟,正好又是她的一條人脈。就算沒能熬出頭,也沒有任何損失。

桓羿看著她臉上露出與年齡不相符的感慨,心裡不由生出一股憋悶之感。

甄涼含糊了自己從前的遭遇,隻說白姑姑的幫扶之恩。可若不是沒有路走,以她的聰明才智,完全可以徐徐圖之,根本不必如此。

她說是為了儘快回宮,這話桓羿是信的。但除此之外,她的處境恐怕也糟糕得很,以至於無法再等。

每個入宮的女官都有一腔辛酸往事,甄涼難道就沒有嗎?

想起來了……她之前仿佛說過,自己是逃難到了槐樹村,被賈家當做童養媳收養的。養到十五歲的童養媳,將會麵臨什麼樣的境遇,不問可知。

這輩子,姑且算是她憑借先知的優勢,逃了出來。夢裡的那一世呢?什麼都不知道的甄涼,她的前路上又會遇到什麼?

這些事,甄涼既然不提,桓羿也不能多問。

那個未來,還真是處處是坑。桓羿想知道的,都是不太令人高興的。而令人高興的那些,他未必想知道。

算了,還是說點開心的事。

桓羿這樣想著,便和聲道,“今日一下子說了太多事,千頭萬緒,一時也理不清楚。反正時間不急,不如回頭再慢慢梳理。眼下,咱們還是來說百靈兒的事吧,你……夢裡,可也有她?”

他猝不及防地提到此事,甄涼一時有種心事彆人揭破的心虛感。明知道桓羿應該是不會多想的,但還是下意識地緊張起來。這一緊張,注意力就集中到了眼前這件事上,顧不得彆的了。

“有的。”她謹慎地回答。

“在你的夢裡,她最後如何了?”桓羿卻沒有放過她,繼續追問。

甄涼隻好實話實說,“她在桓衍的後宮中順風順水,一路做到鶯妃,後來……新皇登基,攝政王也格外開恩,允許她去皇家寺廟修行,供給一如宮中。”//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不知道為什麼,在提起那個桓羿時,甄涼下意識地選擇了第三方的稱呼,而不說你,也不稱殿下。

鶯妃此人,既然是桓羿多年不提的禁忌,在甄涼這裡,也就是多年難解的心結。雖然如今她已經知道,桓羿對她恐怕沒有彆的意思,而且經過寶珠一事,甄涼也徹底醒悟過來,意識到鶯妃之所以能在宮裡如此順當,恐怕也少不了桓羿在背後替她謀劃。

也不知道鶯妃究竟用了什麼來交換,才得到那樣一個結局。

可能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提起這個人,她語氣裡多少帶了一點酸味,但桓羿卻是敏銳地察覺了。

他有些想笑,但還是忍住了,故意道,“那應該還算有用,倒也沒有白費我這許多的心思。”

甄涼不是很走心地附和,“殿下英明。”

桓羿自然察覺了她的敷衍,但他立意要讓甄涼高興,所以也不以為忤,笑著道,“其實我本沒打算這麼做,隻是機緣巧合而已。既然桓衍惦記著我身邊的人,總要送一個給他的。與其送你,不如送她。”

這話已經是說得很明白了,甄涼驚訝地睜了睜眼睛,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桓羿又道,“說來好笑,之前聽成總管說起來,我才知道,他竟是一直誤會我對百靈兒有那樣的心思,還怕她成了桓衍的嬪妃,我心裡會委屈呢。你說好笑不好笑?”

這一句話意有所指,聽得甄涼頭皮都要炸了,紅暈從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頸,低著頭沒臉見人。

桓羿心情更好了。

果然心裡想的事情,沒必要藏著掖著,說出來逗甄涼,就有意思得多了。

又說了幾句閒話,眼看甄涼已經是無地自容,恨不得地上裂開一條縫讓她鑽進去,桓羿才見好就收,“說正事吧。上回你說,宮中不少有權勢的太監都會將產業放在鳳京,我就讓百靈兒點了一下何榮,暗示他潘德輝去鳳京,是為了查這個。”

話題轉得很突兀,但甄涼還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收斂起思緒,將注意力放到正事上來,“我會設法讓潘順順給潘德輝傳話。”

這對蟠江一係不是壞事,若真能抓到何榮的把柄,那才真是拔出蘿卜帶出泥,這宮裡至少一半兒的太監都要牽扯進去,而且大部分必然都是新鳳派的。之後不論是向桓衍檢舉揭發,還是捏在手裡慢慢炮製,總歸是他們占了上風。

說不得,蟠江一係能夠翻身,徹底壓製住新鳳派,就看這個了。

“不必。”桓衍道,“潘德輝已經在鳳京了,隻要何榮那邊動起來,自然就會露出端倪。此事他查也得查,不查也得查,不必我們多做什麼。”

做得越多,留下的痕跡就越多。既然可以借力打力,又何必多此一舉?

“也好。”甄涼若有所思地點頭,又不著痕跡地看了桓羿一眼。

總覺得,跟之前比起來,他整個人都不一樣了。不是外貌,而是精神上的不一樣。如果說之前他做的那些,還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