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1 / 1)

繆斯 呂天逸 4255 字 4個月前

中仿佛承載著滿滿的酸楚、柔情與哀傷,可望不可即的戀人,破滅如海上泡沫。

維爾羞於承認——那太蠢了,在他看來,那可真是蠢得令人笑掉大牙——但是在第一眼看見那尊小美人魚時,他被一股濃烈而痛苦的情感衝擊得幾乎落下眼淚,險些在雇主麵前失態。

……

維爾回憶著那個帶給他極大震撼的小美人魚與那些流言蜚語,帶著幾分敬畏地瞄向道文的臉。

待到看清楚後,維爾的臉色變得狐疑,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從右側麵看過去,道文有著鮮明的下頜線、薄而不失棱角的嘴唇、鋒利的麵部線條、璀璨如陽光的厚密金發,以及憂傷朦朧的灰藍色眼瞳,他英俊得幾乎令人懷疑他是否像塑造那些人偶一般用雕刻筆精心雕琢過自己的臉,他與坊間流傳的“醜陋”一詞壓根兒沾不上邊。

道文將正臉轉向維爾,用冷淡的頷首回應對方謙卑的問候,維爾留意到道文用帽簷與額發遮住了他左臉的部分皮膚,那使他顯得頹廢、不大整潔,而雇主的形象管理正處於一等男仆的照管範圍之內,維爾暗自記下了這一細節。

這時,另一位雇主從車廂中探出腦袋,一顆白金色的小腦袋。

維爾的另一位雇主,西利亞·佩蘭。

他們都姓佩蘭,昨天維爾聽新上任的管家說起這兩個名字時還以為這兩位新雇主是一對親兄弟什麼的,可管家先生否認了這一點,而且……他們的樣貌與氣質確實沒有絲毫相似之處,不像是有血緣關係的樣子。

西利亞打扮得與貴族少爺彆無二致,可他的神情仍舊像隻破殼的雛鳥。他新奇、瑟縮地向外張望,一雙眼珠睜得又圓又大,亮得像兩泊水,蘭德伊舍街17號漂亮的三層小樓與花園映入其中,天光湖影般輕輕顫唞。

巨大的喜悅使西利亞渾身關節發僵,他輕盈得像個氣球,卻又同時鈍重如石像,他連步態都不靈活了,他像隻涉水的鳥兒般謹慎地行走在通往大門的白石小路上,怕自己的步子會踏碎這個夢。

——這一切真的就像個夢,他與道文生活中的巨變,它們來得可太快了,簡直太快了!

那都是從大半年前開始的,西利亞當時找到了為陶藝師打下手的工作,帶上道文一起。熟悉的環境與製陶工作使道文的智力恢複得很快,他甚至都沒再喝過藥,他說話不再磕絆,各種能力、知識、記憶,漸漸都恢複至受傷之前,唯一沒能恢複的是他的性情,他變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看人時眼神常常顯得陰冷暴戾……西利亞以為那是燒傷的問題,他小心翼翼地試著就此事開導、安撫道文,可那沒有任何效果。

在那家店裡做了一陣子千篇一律的聖像之後,幾乎是循著本能的,道文又開始在閒暇時擺弄他最擅長的陶偶。店主對那些精巧美麗的人偶讚賞有加,起初他僅僅是試著把它們擺在櫥櫃裡寄賣,將賣得的銅板與銀幣交給道文,就像做善事。後來,店主漸漸意識到這其中存在著更大的機遇,他提供更優良的材料,說服道文製作出完成度更高、更精細,造價也更昂貴的人偶,並輾轉打通一些渠道使道文的作品進入藝術品拍賣行,作為提供渠道的報酬,他會抽取一部分傭金。起初道文的作品隻能進入一些小型的拍賣行,成交價格最高不過幾十枚金幣,可沒過多久,那些令人驚豔的作品便進入了貴族階級的視野……

西利亞與道文的那段日子簡直被各種好消息塞滿了,像是公正的神靈對他們此前遭受的種種噩運做出了補償,一切都順利都令人不敢想象。道文死死抓住了這個能夠改變他與西利亞命運的機會,在藝術品拍賣行嶄露頭角的那幾個月來,他沒日沒夜地做陶,除去做陶他幾乎什麼都不乾,他雙眼血紅,發絲蓬亂,胡子拉碴,因嚴重勞損導致十指腫脹得像胡蘿卜,可他仍然連吃睡都守著陶窯。

他的腦子逐漸清醒了,他認識到一個樸素且實用的道理——

賺不到金幣,他就無法保護西利亞哥哥。

金幣能比如影隨形的監視帶來更多安全感。

……

維爾尾隨在兩人身後,他一直在偷瞟西利亞,這是相當失禮的行為,可他忍不住……這一方麵是因為西利亞那張男女通殺的漂亮臉蛋和雛鳥般惹人憐愛的神情使他輕微失態了,而另一方麵的原因是維爾覺得西利亞看起來有些眼熟。

像誰呢?

究竟像誰呢?

在管家先生向道文介紹這棟三層小樓的各種功能性房間與各位曾經居住於此的貴族、文豪、藝術家……時,維爾悄聲向西利亞介紹了一些沒那麼重要但卻更有趣的事情,譬如說從三樓書房東側的圓窗向外看能窺見樹杈上有一窩新生的雲雀寶寶之類的,西利亞眼珠發亮的模樣使他充滿了成就感,他的臉漸漸紅得像甜菜根了,他揣測著西利亞與道文的關係……他們姓氏相同,不是兄弟,那會是什麼?是遠房親戚?或是養兄弟?總而言之,兩個成年的、無血緣關係的男人單獨生活在一起,這並不尋常,或許他可以找機會直接問問看……

當西利亞被三樓的玻璃花房吸引得寸步難移時,道文站在走廊裡,麵無表情地對圍在西利亞屁股後麵轉的維爾勾了勾手指頭,示意他過來。

維爾恭恭敬敬地朝道文走過去。

道文側身倚著窗台,朝花園眺望,似乎沒留意到維爾正在一旁準備聽令。

“老爺?”維爾禮貌地出聲詢問,他留意到道文已摘掉了帽子——或許他覺得熱,而窗外吹入的風正在拂亂他耀眼的金發。

道文上半身紋絲不動,緩緩將正臉轉向維爾。

他轉頭的速度慢得相當微妙,好像他正在一點一點地為某位好奇的觀眾揭開畸形秀的猩紅幕布,而他的左臉便是幕布後會引起尖叫的怪胎:蛇魔、連體嬰、雙性人、花瓶女……他的左臉就是那些玩意兒。

兩秒鐘後,道文的臉完全轉過來了。

他眸光陰冷,眼中蘊藏著瀝青般濃黑膠黏的惡意。

“維爾。”

他幽幽呼喚道。

維爾駭得心口一涼,匆匆挪開目光。

“是。”他的聲音發抖。

道文的左臉確實像個微縮的煉獄。

一個業火焚燒的煉獄。

而且他的眼神……有那麼一瞬間,維爾以為道文其實是個從瘋人院逃出來的頭號病人。

“離他遠一點。”

道文平靜地吩咐。

“是。”

……

就在這一刹那,維爾想起來了。

西利亞的五官與小人魚陶偶並不太相似,也難怪維爾起初沒想到……可維爾很確定,西利亞帶給他的熟悉感就是來源於那個陶偶。

西利亞就是那個陶偶的原形。

而那些濃稠得從小人魚每一根發絲中滿溢而出的愛意……

西利亞知道嗎?

知道嗎?

維爾懷疑這一點。

或許他犯了以貌取人的錯誤,這不高尚,可是……

維爾忽然想吐。

第10章 繆斯(十)▂思▂兔▂在▂線▂閱▂讀▂

走廊的動靜不對。

西利亞匆匆離開玻璃花房。

他看見維爾,這片刻前活潑健談的年輕男仆此時臉孔煞白,冷汗涔涔,垂著手,拘謹得像隻鵪鶉,道文盯著他,眼中彌漫著漆黑的惡意。

西利亞熟悉這種眼神……身為一等男仆,維爾模樣端正,夠得上英俊,雖比道文(單指右臉)差出一大截,可皮膚光潔完好,連顆疙瘩也沒有。

道文的眼中寫滿了嫉妒。

可憐的道文……

或許他們應該換一個容貌更平庸的男仆,避免刺激道文。

“唔,維爾,我可以要一杯紅茶嗎?”西利亞溫聲軟語地吩咐著,像是怕自己發號施令的舉動會刺痛仆人的自尊心,“謝謝你。”

“請、請您稍等,馬上就好。”維爾逃命似的溜下樓,他甚至都不敢抬頭看西利亞一眼。

事實上,之前的幾個月西利亞和道文僅僅是更換了一間更為體麵的高級公寓,雇傭了一位雜活女傭而已。因為最忙碌的那段時間道文幾乎在陶窯邊上紮根了,舒適的住處對他而言缺乏意義,西利亞也將全部心思花在幫道文管理賬目以及照料道文上,無暇沉湎享受。比起那些,他更關心怎樣才能讓道文因過勞而水腫的手指稍微舒服一點兒。

就這樣,在不知不覺間,由西利亞代管的賬本上悄然而迅速地積累起了一筆驚人的財富,在某天,他忽然意識到道文已經可以像那些貴族老爺們一樣靠年金悠閒度日了。

變動發生得太快了,他們……不,道文的適應情況尚算良好,主要是西利亞,他甚至做不到心安理得地使喚仆人,他太溫柔,太易於產生同情心,而且他對自身的境遇還不大確定——

這些財富是道文用天賦與勤奮換來的,西利亞認為自己起到的作用並不大,確實是他讓道文結識了擁有拍賣行渠道的陶藝師,這是客觀層麵上扭轉命運的關鍵齒輪,可西利亞覺得那隻是運氣罷了,刨除運氣,他隻該領一份助手的工錢。

誠然,他與道文親厚如兄弟,若獲得巨額財富的人是西利亞,他同樣會心無芥蒂地讓道文分享他擁有的一切,就像道文在做的一樣。

但西利亞絕不敢覬覦這些財富,它們真正的主人是道文。前些天,西利亞將他一直代為保管的賬本與各種財產憑據交給道文,溫和而誠懇解釋說這些最重要的東西理應放在道文本人手裡。當時道文麵無表情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直到他被看得渾身不自在起來,才冷漠地接過了那些東西。

西利亞不打算永遠依靠道文過活——打扮得體麵、優雅,用鵝毛筆書寫文字的各種文職人員一直令西利亞充滿向往,他的天賦不在陶藝上,他想去文法學校學習文字和其他知識,說不定他能學得不賴呢!他掌握的文字與算術相當有限,是個半文盲,可他總能把賬目本弄得乾淨漂亮,不出半點兒紕漏。

……

“道文,”西利亞輕輕握住道文手腕,指向走廊儘頭的一扇門,分散道文對男仆容貌的嫉妒,“那間屋子你還沒看。”

那是一間書房,寬敞、明亮,書架自地麵直通高度令人頭暈目眩的穹頂,精巧的木質小梯子與搭建於書架中段的小型步道解決了從高處取書的難題,書架上四分之三的空間是填滿的。

西利亞仰著臉轉圈張望,快活極了,他從書桌上拿起一本山羊皮封麵的小書,謹慎地撫摸它的燙金切口。管家頗具眼色,上前介紹說這是一本來自希利維婭女皇統治時期的歌謠古卷,古卷中的內容曾為百年前的%e5%90%9f遊詩人們所誦唱,其中更有來自舊王朝宮廷史官的親筆批注,是一本珍貴的古籍。

“呃,唔……”西利亞支吾著,麵露羞赧,把書放了回去。

他不了解管家介紹的曆史,他隻掌握了記賬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