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繆斯 呂天逸 4357 字 4個月前

從他牆角的專屬角落坐到了桌邊的椅子上,兩條修長筆直的tui懶散地岔著,雙手耷拉在tui上,碎花圖案的桌布柔順地垂下。

如果西利亞此時回頭,他隻能看見道文自%e8%83%b8廓往上、露出桌麵的上半身。

道文目不轉睛地看著西利亞收拾地上的婚紗殘片,瞳仁黑如焦油,視線粘稠、直白地掛在西利亞身上。

健康完好的左臂癲癇般抖動。

第8章 繆斯(八)

……

手腕、腳踝與頸部傳來寒冷而沉重的觸?感,鐵鏽味兒侵入鼻腔。

西利亞被鐵枷禁錮在床柱周圍方圓三米的空間中,恐懼地四下張望著,他不記得他是被怎樣、又是被誰鎖住的了,記憶是一團漿糊。

他的麵頰濡濕,皮膚上沾了些黏糊糊的穢物,透明、濕涼,聞不出什麼味道,像涎水。

——什麼東西會把口水滴在他臉上?

西利亞驚恐地用袖口擦臉,一抬手,鐵鏈被牽動,鏘啷作響。

倏地,門外傳來腳步聲。

西利亞不知道門外是誰,可直覺告訴他對方是一個高度危險的存在,他可憐地彎折膝蓋,把腳往身體的方向縮,試圖把身子蜷得小一些、更小一些。赤足滑過地板,拖出“呲溜”的異響,腳底觸?感詭異,涼絲絲、滑溜溜、濕漉漉……

“唔?”

一陣詭異的預感襲來,西利亞戰栗著,牙齒咯咯打戰,不可置信地垂下眼簾——

他的腳下竟踩著一枚眼球。

潮濕陳舊的木地板中嵌著一枚足有西利亞巴掌大的巨眼,瞳色是憂鬱的灰藍,如濃霧與深海。

一枚,連著一枚,連著一枚連著一枚連著一枚……

地板、牆壁、天花板……房間中的每一個角落都嵌滿了密密麻麻的眼球。

它們凝視著西利亞,直視、斜視、俯視、仰視,瞳仁角度各不相同。

它們目不轉睛!

……

“啊!!!”

西利亞尖叫著從噩夢中驚醒,冷汗浸濕了褥子,尿意驟然洶湧。

他被這個夢嚇壞了。

“呼——呼……”西利亞肢體癱軟,雙腿交疊以阻止當即就要釋放的膀胱,平複急促的呼吸。

隻是個夢。

隻是個夢……

平靜了十幾秒之後,西利亞虛弱地爬起來,趿拉上木鞋去盥洗室解手。

途中,他抬手摸了摸臉,不好意思地發現自己居然像個孩子一樣睡得流口水,也難怪那濕冷的觸?感會投映進夢境中。

西利亞下床前確認過,睡在靠牆那邊的道文沒被他方才弄出的動靜吵醒,可他仍出於習慣隨手掩上了盥洗室的門。

老舊公寓的木門已多年不曾更換過,因為盥洗室潮氣重,門板已輕微變形,門縫閉合得並不嚴密……於是,在門被掩上的幾秒鐘後,一顆灰藍色的眼球忽然黏在那道門縫兒上,向門內窺視。

這顆眼珠似乎缺乏正常的生理反射,它是人類全身上下最敏[gǎn]的器官,被粗暴地懟在門縫上,眼皮卻一眨不眨,淚腺隻得不斷分泌淚水以抗議眼睛遭遇的粗暴對待。

可它的主人對此毫不在意。

……

西利亞擦淨手上的水珠,拉開門。

道文陰沉地杵在門口,盯著他,雙眼血絲密布。

那與噩夢中如出一轍的灰藍瞳色使西利亞的心臟驟然揪緊,漏跳了一拍。

他緊張地咽了咽唾沫,隔了幾秒,才將噩夢造成的精神汙染剝離乾淨,放軟聲調問:“你要上廁所嗎?”

道文緩緩搖頭。

西利亞擔心道文的眼睛,湊近了些,用指腹輕柔地撥開他的眼皮,詢問他紅得格外嚴重的右眼是不是進東西了,並心疼地小口吹氣。

氣流溫軟溼潤,道文喉結滾動,氣息逐漸粗重。

道文半夜醒來,發現他不在,就過來找他,僅此而已……西利亞淺淺抿唇,將道文的行為理解為孩童般毫無保留的依賴與眷戀——最近這段時間道文一直沒做過什麼逾矩的事,西利亞因道文之前撕婚紗等過激行為出現的陰影已淡化得差不多了,他確定是當時的自己想得太多。

這段時間西利亞到處找活兒做,走到哪裡都帶著道文。道文在陌生人麵前表現得還算正常,他把帽簷壓得極低,沉默而冷峻地守在西利亞身後,幾乎不吭聲,也不做多餘的動作,死氣沉沉得像尊雕塑,隻在需要動手乾活時才會忽然“活過來”。

起初西利亞攬到的都是些雜七雜八的零活兒,好在前些天有一位和善的陶藝師不介意道文輕微的智力問題,決定讓他們試試在店裡打下手,酬勞足夠他們維持目前的生活。西利亞極其珍惜這個機會,忙前忙後任勞任怨,道文則攬下了一些簡單的製陶活計。

他的手藝確實恢複了一部分,而且在熟悉環境的催化下,他製陶的手法每天都在以令人驚歎的速度進步,屬於陶藝師的一雙手由粗拙漸漸趨向靈活。這些細致的手工活兒似乎替代藥物起到了一定刺激腦部的效果,現在道文大多數時間看起來都像個沉默寡言的普通人。

……

兩人重新躺進被窩,肩膀輕輕抵在一起,親昵如兄弟。

道文乖乖閉上眼,西利亞擔心他失眠,側耳留意著動靜。幾分鐘後,道文的呼吸變得綿長均勻,似乎睡得十分香甜,西利亞聽著聽著,安心地睡了過去。

一片靜寂中,道文驀地睜開眼。

月光滑過窗棱,浸透簾幕,溶入他的虹膜,使它們反射出無機質的磷光,像一雙冷血動物的眼睛。

道文支起上半身,蟒蛇般緩慢而穩定地平移,悄無聲息地將雙手撐在西利亞身體兩側,使上半身虛懸在平躺的西利亞上方,腹部對腹部,%e8%83%b8膛對%e8%83%b8膛,臉對臉……皆隔著幾公分的距離。

他紋絲不動地盤踞在西利亞上方,以手臂為鐵枷禁錮著西利亞,麵無表情,黑洞洞地凝視著西利亞的睡顏。

他在看守他。

腦部受傷後,道文的精力總是莫名旺盛,他需要的睡眠很少。

……

舊日的好道文被西利亞哥哥用花言巧語哄騙過,受到了嚴重的傷害。

缺乏安全感的道文決定成為一個狡猾多疑的人。

道文的小傷口還疼著呢,呼呼。

……

忽然,西利亞的睡顏變得不安穩起來。

他好像又在做噩夢了,冷汗沁出額角,嘴唇緊繃著,在道文雙臂圈禁出的小塊空間中來回翻身。

“……”

道文薄唇微抿,委屈似的,鑽回被窩躺好。

失去了對西利亞的禁錮,一股空蕩蕩的、浮遊於深海般的無定感啃噬著道文,心臟暴怒般錘擊%e8%83%b8腔,跳得他頭暈目眩,氣chuan籲籲,他把整條手臂搭在西利亞身上,仍難以緩解黑暗中看不清西利亞的恐慌。▃思▃兔▃網▃

道文收回手臂,將冷汗涔涔的、疤痕尚未消褪的右手摸進被窩,尋覓到西利亞的左手。

他小心翼翼地扳平西利亞左手的每一根手指,將右手濕滑冷膩的五指挨根插入西利亞左手的指縫,如五條細蛇般,與西利亞十指相扣、親熱交纏。

【審核你好,這是握手】

做完這些,道文終於感覺好多了。

他用汗濕的額頭抵住西利亞肩窩,平複著急促到病態的喘熄,閉上眼睛。

“呼呼……呼呼……”

第9章 繆斯(九)

……

仲夏,林蔭大道兩側的懸鈴木枝葉葳蕤,綠蔭深濃如墨,斑駁潑灑向蘭德伊舍街17號粉刷雪白的外牆。

這是一座漂亮的三層小樓,附帶一個大花園。

薔薇藤垂下房簷,浪蕩招搖,花園中,粉紫與靛藍的繡球簇擁著大理石噴水池,幾隻雀鳥伶俐地扒住池沿,啾鳴著,用嫩黃的短喙汲水。

年輕的男仆維爾與管家先生小步跑出花園,雙雙在馬車門旁躬身侍立。

維爾是昨天才得到上工通知的,與事先接觸過雇主的管家先生不同,他對這位斥重金租下蘭德伊舍街17號的新貴尚不了解,因此他難掩好奇,讓餘光謹慎地飄向正在邁出馬車的人——

道文·佩蘭。

近幾個月來在泰蒙王國貴族階級迅速走紅、聲名大噪的人偶師,年輕得令人羨嫉的藝術家,被引領泰蒙王國藝術風潮的波吉亞公爵賜予極高評價的幸運兒。

“那雙靈巧得宛如被繆斯親%e5%90%bb過的手向瓷土與高嶺土中注入了一個個嬌柔曼妙的靈魂,他讓我們得以窺見陶瓷藝術所能抵達的極致……”公爵毫不吝惜對道文的讚美,這使得道文最近創作的陶瓷人偶在各大藝術品拍賣行中成為了能令收藏家們搶破頭的緊俏貨。

男仆維爾向道文·佩蘭瞟去。

這位人偶大師的個子很高,骨架寬大,好在那絲毫沒讓他顯得蠢鈍。緊實流暢的肌肉被裹在深色正裝中,%e8%83%b8肌很鼓,將泛著細膩絲光的襯衫麵料繃出了淺淺的紋路……這與大眾印象中的藝術家形象並不相符。但或許這與他從事的藝術形式有關,拉胚是陶藝師的基本技能,同時也是一項相當累人的體力活兒。

傳聞中,這位人偶大師因模樣醜陋極少現身於公開場合,關於道文的臉,坊間流傳著這樣一句尖酸刻薄的俏皮話——“道文·佩蘭的臉稀爛得像個微縮的煉獄,他用臉皮囚禁了無數哀嚎的靈魂,每當他需要製造人偶,他都會從煉獄中抓起一顆靈魂揉進泥胚裡,那些活靈活現的人偶就是這麼做出來的”。

那或許是其他鬱鬱不得誌的藝術家的惡意誹謗,不過,換個角度想,這也說明道文製作的人偶確實如同灌注過靈魂一般靈動秀美,栩栩如生。維爾伺候上一位雇主時有幸跟隨其進入某個大拍賣行並目睹了道文人偶藝術的風采:那是一尊十八英寸高的陶瓷人偶,一條淒美哀婉的小人魚,露珠般嬌柔,神情令人心碎。

構成她上肢的白陶被打磨得極其細膩,分明是脆而硬的陶,卻給人以一種熟蛋白般彈軟瑩潤的觀感。尾鱗呈過渡色,由青藍漸漸轉至珍珠白——絢爛如虹彩的珍珠光澤,乍看是白,卻會隨光線不斷變化色澤。

維爾後來才知道那些鱗片是道文用極細極尖硬的金屬針一針一針在陶胚上戳刺出溝痕再進行著色的,他用青金石粉末為青鱗著色,再用磨碎至齏粉並幾經過篩的細膩珍珠粉為白鱗著色,更彆提小人魚那細軟白金發絲間點綴的各種微型珠寶、發飾,那儘是道文親手打磨而出。

最後這尊小人魚陶瓷人偶拍出了三千金圖爾蘇的恐怖價格。

維爾兩輩子也賺不來這麼多金幣,他也並不是什麼懂得藝術鑒賞的貴族老爺,可他竟……他竟莫名地覺得那尊人偶確實值得三千枚金幣。

他說不好,那種感覺太抽象了,簡而言之,他覺得製作者似乎對那尊人偶懷有極深濃的愛意,一針、一刻、一筆……那是個由熾烈的愛火燒製出的小東西,而不是爐窯。小人魚那纖細的陶瓷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