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繆斯 呂天逸 4290 字 4個月前

“站過來,管事的馬上就來了!”麗莎大嬸用鐵匠老婆特有的寬厚手掌死死鉗住西利亞單薄的肩,粗聲惡氣道,“彆他媽像個小妞兒似的!”

“可是……您說這兒招雜工……”西利亞被搡得直踉蹌,狼狽地扯著領口。

“當模特,畫一次五枚金圖爾蘇——你得分我一個,當然了……那也還剩四個,夠讓你帶著你弟弟從貧民窟搬出去了,剩下的還能請幾次藥劑師。”麗莎大嬸壓低嗓門,拿捏出一絲陰險的親熱勁兒,“雜工……雜工一天才賺幾個銅板,你不想給你弟弟治腦袋了?”

——西利亞習慣對外人說道文是他弟弟,這能省去反複說明情況的麻煩,況且,西利亞在心裡確實是將道文當弟弟看待的。

西利亞絞著手指,唇瓣翕動,麵色忽紅忽白。

“……治。”片刻後,他囁嚅道。

如果那夜道文沒衝進火場救他,那道文就不會受傷,更不會毀容。

與天資平平的西利亞不同,道文是個陶藝天才,老陶藝師年紀大了,乾不了多少活,道文從十三歲開始就攬下了店裡的主要活計,他做得又快又好,而西利亞負責打雜以及洗衣做飯。除去聖像、壁畫邊框、刻印十字架花紋的浮雕等主要貨品外,道文還擅長製作少女陶偶。

自然,小鎮裡罕有主顧舍得掏錢買這些小女孩兒的玩具,道文隻是用一些邊角廢料做著玩兒。可西利亞認為那些栩栩如生的少女人偶們皆透著一股曼妙的靈動感與勃發的生命力——她們有著或柔潤或玲瓏的身段,以及肥鼓鼓的、可愛的小腿肚與藕臂,還有雪浪般鬆蓬蓬的裙擺。

她們用靈秀白皙的小手拈起一支鵝毛筆、一串白薔薇念珠或一冊羊皮紙詩集,獵手少女拉滿異域風情的筋角弓、賣花女孩拋擲沾染晨露的鳶尾、女騎手跨上奶油色的阿哈爾捷金馬……那些絕不是平庸的陶藝師機械勞作的產物,與千篇一律的陶瓷聖像不同,西利亞願稱其為——藝術。

上城區的貴族夫人與小姐們一定會愛上那些彆出心裁的藝術品,道文那麼英俊、那麼才華橫溢,若非為了救西利亞,他絕不會過上如此淒慘的日子。

“……給弟弟治腦袋。”西利亞夢囈般重複道。

……

畫室女仆將西利亞的粗布衣褲疊好摞起,不知拿到哪裡去了。

那幾個美豔的流鶯身著絲綢睡裙,潔白手臂或搭或挽,柔%e5%aa%9a地攀附著子爵的肩頭,嬉笑竊語。

西利亞攥著大理石台上的綢緞,拚命遮掩自己。

用來輔助構圖的綢緞裁得細而長,擋不嚴,西利亞羞急地扭動,像枚絲蛹,薄而貼服的綢布將輪廓勾勒得清晰可辨。

子爵撚弄著抹油的胡梢,眯眼端詳這稀罕而青澀的尤物。

來畫室前西利亞已幾個月不曾修剪頭發,發梢長至垂肩,發色乍看是銀,實則是極淺的白金,在太陽下會反射出蜜色的薄光。他的眼中虹膜呈翠青色,豔得如東方古玉,摻雜著絹絲狀的璨金,翠金交駁,難描難繪……像隻名貴的波斯貓。

子爵響亮地吞了口唾沫:“轉過去,背對著我。”

西利亞耷拉著腦袋,眉梢可憐地撇著,結巴地嘟囔著什麼,像是在哀求。

“轉過去!”子爵不耐煩地提高嗓門,用筆杆狠敲畫架,“彆磨磨蹭蹭的,這是藝術!白癡!”

西利亞將嘴唇抿成一線,在心裡勾勒著那四枚金圖爾蘇的形狀,慢吞吞地、一點點兒蹭著,轉過身去。

……

子爵蛞蝓般濃稠的視線黏住他的脊骨,上下蠕動,滑膩得令人作嘔。

西利亞不傻,他知道這並不是藝術,這……這就是些汙糟的玩意兒。

羞恥與屈辱使西利亞的皮膚泛起淺粉,清瘦骨角與線條在柔光下得到修飾,趨向圓潤。

那些細膩的、淺金色的汗毛原本毫不起眼,此時因光線角度而凸現,絨絨的、淡淡的……整個人就像一顆顫唞的水蜜桃。

“臉轉過來……隻轉臉。”子爵啞聲命令。

西利亞一動不動,直到子爵急躁地再次發號施令,他才哆嗦著轉過臉。

那雙翠金色的眼中噙滿淚水,麵頰紅透了,姿態僵硬、勉強,如同被扼住頸子的天鵝。

但那隻會使他更可口。

那幾個jì女嗤嗤地笑了,有嘲弄,也有憐愛。

可憐的小玩意。

用行話來說:一個雛兒。

“就這樣,很好,”子爵渾身躁熱地在畫布上塗抹出顏料,比起創作更像是發泄什麼,“就這樣……”

……

三枚金圖爾蘇與麵包房找回的銀幣和銅幣沉甸甸地壓在西利亞口袋裡。

子爵對他很滿意,管事的吩咐他三天後再去,不必再通過介紹人。這是好事兒,可西利亞仍舊蔫蔫的,他拖著步子、蔫頭耷腦地買了些白麵包、黃油還有一小塊奢侈的熏肉。終於能讓“弟弟”吃點兒好東西了,這個念頭多少減輕了他的屈辱感。

新烤出的白麵包蓬鬆、香軟,掰開,熱氣蒸化了奶酪,%e4%b9%b3脂緩緩滲入麵包蜂窩狀的孔隙中。

然而道文薄唇緊閉,對抵在嘴邊的白麵包無動於衷,灰藍色眼珠空洞地鎖定西利亞的臉。

顴骨微微浮腫、眼白有血絲、眼尾紅潮未褪……因為皮膚與粘mó過度敏[gǎn],西利亞哭泣的痕跡消退緩慢。

“你……怎麼不吃?”西利亞的唇角遮掩而做作地翹起,羞慚、心虛,活像個因走投無路而瞞著丈夫mai春的可憐妻子。

這些細微的跡象使道文內心蒸騰起一些意味不明的酸妒與痛楚,它們在心口左衝右突,令道文憋漲不已,他企圖衝破昏昧的迷霧,展開思考,進行解讀……可他失敗了。

如卡住齒輪的砂礫,舊傷遏製了他的腦部活動,將他囿於混沌愚癡中,他甚至難以做出表情。

忽然,道文麵具般呆板的臉頻率詭異地抽搐起來,他似乎在拚命扯動麵部肌肉。

“你……你怎麼了?”西利亞呆怔。

道文艱難地擰起眉毛,因肌肉不協調,擰得很詭異,像不習慣操縱人臉的異魔。接著,他抬手,在西利亞泛紅的眼眶處笨拙地戳了戳,瞳孔因激動而擴張得駭人,嘴唇神經質地抽[dòng]著。

“碦……碦……”怪物般粗糲的喉音。

依稀辨認得出是“哭”的音節。

哄騙一個智力殘障者並不難,短暫的震驚過後,西利亞撒謊說他是因思念老陶藝師與家鄉而哭泣,道文直勾勾地瞪著他,簡直要用視線在他臉上挖出兩個洞。片刻後,這可憐的傻瓜接受了這一說辭,複歸呆滯,不再對外界有反應,木訥地咀嚼起白麵包和熏肉。

……

西利亞動作很快,他第二天就帶道文搬出了市場街32號,那充斥著魚腥惡臭的煉獄。

他租到一間狹小但整潔的公寓,並請來藥劑師為道文診治。這位藥劑師調配出了一種據說可作用於頭顱內部的特效療傷藥劑,藥劑價格昂貴,兩小瓶就要一枚金圖爾蘇。

不得不承認,那氣味刺鼻的玩意兒確實有用,道文喝過幾瓶後對外界的反應就顯著增加了:他會側耳追逐聲源,讓視線躲避太強的陽光,能笨拙地自己拿起麵包往嘴裡塞,偶爾還能蹦出幾個單詞……這樣下去,道文的腦袋或許真的會恢複。

藥物、有營養的食物、舒適的居所,西利亞相信這些都是道文恢複腦部功能的必要條件,而他得一直做那份畫室模特的活兒才供得起。

可新的問題來了——頭腦恢複之後呢?

這些日子,道文那雙灰藍色眼珠裡不再是一成不變的空洞與呆滯,西利亞偶爾會從中捕捉到一絲稍縱即逝的陰冷……與扭曲的暴戾。

那是舊日的道文絕不會有的眼神。

搬進這間小公寓前,西利亞撤走了鏡子以及一切能反光的東西,可他無法限製道文的手,道文摸得到自己的左臉:那粗糲、坑窪的觸?感,那詭怪、虯曲的線條,那塊硬殼般扣在他左臉上的醜陋燒傷。@思@兔@網@

或許道文已經意識到自己毀容了——每當這個念頭滑過,西利亞的心臟便會絞痛得戰栗。

“呼——”他調整呼吸,試圖暫時平靜下來,他該去乾活兒了。

前陣子,子爵以他為模特繪製的油畫在貴族老爺們的小圈子裡廣受讚譽,他的主顧終於不止子爵一位了,另有幾位不甘為平庸模特所拖累的畫家向他提供了工作。他們未必個個都像子爵那麼闊綽,可西利亞迫切需要金圖爾蘇來填補藥劑師錢袋裡的黑洞,隻要有金幣拿——哪怕一枚——他也會硬著頭皮過去。

況且,也不是每個畫家都要求模特tuō衣服,有時候西利亞隻是穿著他的粗布衣服坐一下午,就有金幣拿。

西利亞俯身穿鞋,利落地係緊細皮繩綁腿。

忽然,西利亞察覺到什麼,脊骨仿佛忽然攀附了一團蠕動的陰冷濕粘之物,像綿軟的爬蟲落在身上,本能地,他抬手朝背上拍了拍。

這一拍落空了,西利亞回頭,見道文一如既往地抱膝倚牆,自正後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麵無表情。

陰冷感倏然消散,西利亞檢查地麵,一隻乾癟得不比指甲大多少的甲殼蟲正在驚惶逃竄。

西利亞舒了口氣,踩死了它。

第3章 繆斯(三)

菲麗斯旋開一枚小圓錫盒。

“我恐怕你得來點兒這個,”她的嗓音柔和,沙啞得恰到好處,像低音提琴,“是老爺吩咐的。”

小圓錫盒中是凝固的豔紅脂膏,由蜂蠟、蜜油與碾碎的胭脂蟲融燒調和出的……唇紅。

流鶯的愛物。

西利亞裹著淩亂的蕾絲白紗,雙腿交疊,模仿人魚尾的姿態,一頭白金色的半長發儘數披散,在柔光中美得雌雄莫辨——伯圖斯子爵是個老變態,近日來他沉迷於逼迫纖細美貌的少年模特們假扮少女,那錯亂顛倒的背德感似乎比真正的少女更能激發他的所謂“靈感”。

西利亞對此早已羞恥得近乎麻木,他像一尊關節可動的陶瓷人偶,任菲麗斯勾起他的下頜,用小指自唇珠向左右抹開一團溼潤黏膩的脂膏。

菲麗斯的小指將他的嘴唇抹得微微拉伸、變形,像春光中遭人蹂躪的薔薇花瓣。

塗好唇膏,菲麗斯用五指虛虛托住西利亞的下頜,端詳片刻,悄聲哀歎。

“……漂亮的孩子。”

那些事她見得太多了——貧窮而美貌的少年少女們,像一群在旱季渴得昏了頭的幼獸,在金幣與yu望的沼澤邊嗅聞,滿以為能把握好分寸,把小肚子喝得圓溜溜的並全身而退。

可時日久了,恥辱感往往會在威嚇與誘惑、鞭笞和蜜糖的輪番攻勢下日益遲鈍……從濺到鞋麵上的一滴汙水到泥足深陷,從羔羊般純潔羞澀的少年墮落到疲憊麻木的男ji,有時甚至用不上幾個月,而貴族老爺們的畫室正是腐蝕“羔羊”的溫床。

菲麗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