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幾歲,怎麼也關心國家大事啊?”穿著粉色蕾絲公主裙的塗美玲從二樓緩緩而下,手裡端著一杯喝了一半的熱牛奶。
小兒子聶安這兩天歸家,她每天早起都會逼他喝一杯。
鐘黎放下遙控跟她問好:“舅媽。”
塗美玲笑著下了樓,問她吃過沒有,見她搖頭又吩咐傭人去準備。
聶家的這處宅院就在後海後頭,三進三出的四合院,出門不遠就是景山公園,路邊一溜兒的蕭蕭白楊,門口種了兩棵碗口粗細的古槐,頗有些年頭了,一看就是大戶人家。
古樸的垂花門往裡便是寬闊的庭院,一半由木地板搭建,一半則是池子,佐以各色花木,正房門前的角落裡還栽著一棵柿子樹。
這個時節仍是果實累累,且個個大得跟小燈籠似的,橙黃肥碩,不知道是什麼名品。
東西兩邊另有西府海棠和芭蕉樹,布局非常考究。晨起,陽光透過樹葉罅隙投影在木地板上,鐘黎坐的秋千架隨風搖晃,發出嘎吱嘎吱的愜意聲音,地上光影斑駁陸離。
坐了會兒秋千,塗美玲出來喚她吃早飯。
鐘黎跳下秋千,不忘順一塊早上阿姨替她準備好的司康餅,輕快地進了門。
聶正江一早就出門了,兩個哥哥在部隊裡,餐桌上隻有鐘黎、塗美玲和聶安。
“嘗嘗這個烙餅,我親手做的。”塗美玲貼心地替她和聶安都夾了一塊。
鐘黎看一眼,那烙餅隻有她手掌心大小,賣相實在不敢恭維,邊緣處坑坑窪窪的,還有些輕微焦糊。
但她沒說,夾起來小咬一口。
“怎麼樣?”塗美玲希冀地望著她。
鐘黎憋著氣胡亂咀嚼一下咽下去,點了點頭:“挺好吃的。”
“那你多吃一點,下次舅媽還給你做。”
“好。”
聶安受不了她,把那烙餅夾回塗美玲碗裡:“太甜就不說了,又乾又焦,也不知道你怎麼煎的。比例就不對,火候更是一塌糊塗,也就妹妹忍著你捧著你,你自己吃吧。”
塗美玲一臉受傷,又氣憤地說:“那你下次彆吃我燒的菜。”
聶安一臉無所謂:“我巴不得。”
母子倆吵了會兒,一頓飯終於吃完了。
鐘黎回到三樓的房間,塗美玲後腳就上來了,笑著拉著她說了會兒話,然後把一堆麵膜、瓶瓶罐罐推到她麵前,讓她替她做麵,又不好意思地說她自己一個人不太好弄。
鐘黎哭笑不得,問她為什麼不找專業人士來替她搞。
“不喜歡,她們閉著眼睛都能把你誇得天花亂墜,目的就是為了掏空你兜裡的錢。我天生不喜歡這樣的人,我喜歡你。”
鐘黎覺得她不止是保養得好,看上去像三十幾,連心態也年輕。
當然不是不世故,而是知世故而不世故的那種人,健談又樂觀,說的一些話都蠻有道理的。
她交友不算多廣闊,但總有幾個圈裡相熟的朋友,那段時間閒著無事就拉著她一道去赴會,鐘黎也總算混了個臉熟。
那些她平日覺得高不可攀的人,其實倒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樣,竟意外地待她友好。
鐘黎覺得很荒誕,有時候也隻是那麼一層身份而已。
年後她接了個大工程,是關於頤和園東邊的一處美術學院美術館的建築改造,行程非常忙碌,與容淩也是聚少離多。
但中河的風波總算漸漸平息,看形勢,顧家和房家是休戰了。
不久前,鐘黎看新聞時還在某國際高峰論壇上看到顧允章和房家那位夫人的身影,手挽著手,舉止親密,倒真像是親姐妹似的,不見私底下的任何風波和齟齬。
“這就是體麵人的日子,現在你也是同類人了。”這日下午,楊玨過來找她,站在滿目華光的庭院裡四處觀望,感慨,“這屋子真漂亮,北京的竹子不好種啊。”
看品種,也不是什麼特彆耐寒的種類,卻種得這樣好,顯然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來經營。
鐘黎坐在秋千架上曬太陽,眯起眼睛麵朝藍天,任由陽光洗禮:“其實都差不多,不過,能和他在一起對我來說就是最幸福的事情。”
楊玨不能理解,不過轉念一想也能理解,不缺錢,日子過得好,隻差那一個人。
而且,越是難以抵達的往往越是向往。
“就這麼喜歡他?”楊玨本身不是個多看重感情的人,可能是幼年家庭傾軋的緣故,她對家庭沒有什麼好的概念,甚至有些逃避。
鐘黎似乎又是另一種人,她很向往有一個家。
老半晌不見人回答,楊玨回頭,卻見她蜷縮在秋千裡睡著了,一本經濟理論書倒著蓋在臉上,隻露出白皙尖翹的下巴。
鞋子也不知道蹬到了那裡,人就這麼睡著微風搖曳的秋千緩緩晃動,仿佛進入了夢鄉。
不知道她夢到了誰,唇角微微翹起。
早春的陽光落在她身上,一片融融暖意,如灑在湖麵上的碎金,波光粼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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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春雨一場暖,到了三月下旬,北京的天氣已經漸漸回溫。
海澱北部上莊大橋往西幾裡,中河旗下的中河置地開發的一處樓盤剛開。
謝平從朝陽那邊過來,接過一工程部哥們遞來的帽子,在對方的哈哈大笑中,遲疑著套頭上,黑著臉跨入了院門。
“什麼都好,就是離金融街有點遠。”一穿著深藍色polo衫的中年男人道,一指北邊,“等那邊大橋改建開通,應會好很多,不知道手續什麼時候辦完。”
容淩淡然地笑一笑,搖手拒了他遞來的煙,將表格疊在手裡,微微卷成一個自然的圈握著:“月底應該會實施導行,但具體如何,還得看各部門的規章和審批什麼時候下來。”
“有您這句話,我心裡才踏實。就是不知道這管線要怎麼鋪,這橋東邊的麵積是不是有點窄啊……”
謝平等他們說完才過去,先對那人客氣一句“江總工”,地對方客氣回應一句“謝先生”,才附耳在容淩耳邊說了什麼。
容淩眉心微皺,但也隻是轉瞬即逝,對那江總工笑了笑說:“我晚點有事,具體事宜您和魏允說就行,他可全權代表我的意思。”
轉身和謝平一道跨步離開。
晚7點,西山龍胤。
到了地方,司機恭敬地下來,快走幾步繞到後座將車門打開,又給他遞了一副薄手套,容淩擺擺手,和謝平並肩跨入前庭。
穿過前庭便是主庭院,院中燈火闌珊,假山花木都掩映在化不開的夜色裡。
屋子裡沒有燈光,東南角的露台上卻傳來碗碟磕碰聲。
循著望去,他看到了坐在藤椅裡喝茶的顧允章。
夜間冷,她還是隻穿著一件白色V形領連身裙,頭發挽起,發鬢上簪兩朵掐絲琺琅玉蘭花。
阿姨在旁邊替她烹煮、置換。
容淩給謝平遞了個眼神,謝平會意,停在原地,便見他大步繞過一片假山池子,沿著低窪處的懸掛樓梯緩緩上了露台:“媽。”
“你還知道我是你媽?”顧允章擱下手裡的茶盞。
杯碟和盞底摩攃碰撞發出清晰的聲音。⑩思⑩兔⑩文⑩檔⑩共⑩享⑩與⑩線⑩上⑩閱⑩讀⑩
阿姨察覺到氣氛不對勁,忙跟容淩無聲告罪,彎著腰放輕腳步從另一側下去了。
見阿姨離開,容淩才坐下:“你發這麼大脾氣乾嘛?”
顧允章柳眉倒豎,臉色陰寒,甩手就將那茶盞砸碎在地。
碎瓷片滾了一地,茶水濺到地板上,不刻就冷卻了,隻剩下淺淺的水痕。
容淩瞥一眼,麵上不見什麼波瀾:“有話不能好好說?”
“你是要好好跟我說嗎?當初你為了那個丫頭得罪了聞弘政,差點丟了半條命,現在又要為了她攪風攪雨的。你是真的天地不怕,真以為你自己是銅牆鐵壁,誰都奈何不了嗎?”
顧允章謔的站起來,怒不可遏:“你楊叔叔都跟我說了,你年前趁著開會的當口把他的人全給剪了,你到底要乾嘛?得罪了聞家不算,還要把那些老臣得罪個光嗎?”
容淩麵色不改,瞥她一眼:“楊得意這些年在中河作威作福,以權謀私,利用職權做了多少損害集團利益的事兒?我沒把他送進去就不錯了,還容得下他在這裡找你喊冤?媽,我工作上的事情,你彆過問。”
“他是你爸的學弟,你爸一直都很包容他,你這麼做,你爸會怎麼想?”
“你真以為爸能一直容忍他在外麵打著他的旗號行事?不過是礙著情麵不好發難罷了。”
顧允章微怔,神色驚疑不定地看著他。
容淩取了副新茶具,替她滿上:“我做事有我的道理,你退出南中銀行的管理之後,敏銳性變這麼差。媽,你真的不比以前了,該歇歇了。”
顧允章臉色鐵青:“你敢這麼跟我說話?小五,翅膀真的硬了,看來你這些年這個中河老總沒白乾。董事會那些老骨頭都被你收拾得差不多了吧?”
其實不問她也知道,楊得意這樣的身份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拉下來,遑論彆人了。
那些老頭子煩人歸煩人,在拉幫結派上還是有兩把刷子的,能被他一一分化、收服、踢掉,這個兒子確實是成長了很多。
他以前是最煩這種勾心鬥角的事兒的,在國外創業時做的也是實打實的創業投資,那個環境和他現在待著的完全不一樣。為了達到目的,他確實能忍常人不能忍。
顧允章想到這裡笑了一下:“你一定要娶那個丫頭?”
容淩:“我勢在必行。”
顧允章輕笑:“她有那麼好?”
他沒第一時間回答,指關節在桌上輕輕地叩了下:“媽,你當初為什麼嫁給我爸?隻是因為他比較有潛力?是當年上去的熱門人選?”
顧允章沒想到他會問到這件事,真的想了一想,不禁一笑:“你爸年輕時也是個美男子啊,而且脾氣也好……不,不是脾氣好,是太會藏。你不知道,他那個人,隻要不想跟你一般見識,你永遠也沒辦法激怒他。”
容淩點一下頭:“跟您這個火藥桶性格,倒是挺互補的。”
“你這孩子……”顧允章氣笑。
氣氛倒沒有初始時那般緊繃了。
檀香已經燃儘,阿姨觀望了會兒,這才踩著樓梯上來替他們換置過。
顧允章淺淺呷了口茶,道:“我跟你爸之間,並非無情,但也不是簡單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