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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奴不能白?死。

張九齡哀哀看著她消瘦的臉,雪奴死後,她一滴淚都沒掉過,冷靜自持,令他更加感到揪心。

原來,真正的悲傷並?非是慟哭流涕,

以譚昭昭的性情,他再逼迫她,隻會適得其反。張九齡向來尊重她,更不舍讓她為難,低低道:“那?昭昭好生歇息,我出去?了。”

譚昭昭道了聲好,繼續合上?了眼。

張九齡望著她安靜的麵容,卻舍不得動,好一陣後,方輕手輕腳起身離去?。

譚昭昭並?未睡著,張九齡望著她的目光,他離開極輕走動的腳步聲,合上?門是輕輕的吱呀聲,風吹皤動的聲音,她好像都能清楚感知,聽到。

靜謐中帶著的動靜,能讓她能逐漸得到安寧。

這時?,門外傳來了說話聲,譚昭昭聽到除了張九齡的聲音外,還有?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是高力士,高三郎。

譚昭昭撐著塌幾?,捋了捋臉頰邊的碎發?,緩緩坐起了身。

高力士,終於來了啊!

第一百零三章

一段時日未見, 高力士早已不是幼時那個在路上流浪,無家可歸的小黃門?。

如今的他,比譚昭昭半年前見到時還要昳麗, 雪白的麵孔,殷紅的薄唇,飛揚的眉目,整個人如盛放的牡丹樣, 意氣風發。

譚昭昭與他不鹹不淡打招呼,高力士滿腔的歡喜, 在見到譚昭昭時,笑容倏然消失:“九娘, 你怎地瘦成了這樣, 可是病了?”

高力士轉頭看向了張九齡, 惱怒地問道:“九娘生病, 你怎地不同我說一聲?”

張九齡嘴張了張, 譚昭昭微微笑著道:“我沒生病。三郎快坐。”

高力士明顯不信,在胡塌上坐下,皺眉道:“好端端的, 如何能瘦得這樣厲害。可有請郎中瞧過?長安城的郎中學藝不精, 我去替你請太醫。”

譚昭昭依舊不疾不徐地道:“我真沒生病, 三郎無需大動乾戈了。”

高力士見譚昭昭堅持,愣愣望著她, 隻感到她雖笑著,麵上卻隔了一層,眉眼疏離, 再?也不複以前的溫暖。

眉豆送了茶水進屋,張九齡親自提壺斟茶, 高力士捧著茶盞,湊到嘴邊吃著,屋子裡誰都沒做聲,隻有茶水與杯盞發出?的動靜。

“叮咚”,“嘩啦”。

張九齡舉動斯文,聲音極輕,一聲聲,卻像是道驚雷,直砸到人身上。

煎茶吃到嘴裡,高力士覺著苦澀蔓延,他放下了茶盞,道:“我今日得了半日空,前來瞧瞧九娘。九娘,你的身子這般下去,如何能撐得住,要多吃些,進些補。”

譚昭昭輕輕頷首,道:“好,有勞三郎關心。”

高力士好不容易尋到的話頭,譚昭昭不鹹不淡地回應後,他便再?不知該如何開口,心裡陣陣恐慌,各種複雜情緒交織。

修長手指拽著杯盞,用力得指尖都泛白。高力士的呼吸漸沉,對張九齡道:“大郎,我有幾句話,想要同九娘說。”

張九齡看向譚昭昭,見她不置可否的反應,便起身走了出?去。

冬日午後的太陽,透過窗欞,將屋子照得透亮,地上的光影與塵埃一並起舞,很是清晰。

高力士一瞬不瞬望著譚昭昭,道:“九娘,隻剩下了你我,你可能仔細說說,你究竟是如何了?可是太平公主逼迫你,張大郎為了自保,隻能讓你受著?”

譚昭昭笑了下,道:“太平公主逼迫我作?甚,大郎也不是這樣的人。再?說,我沒事,真一定?要尋個緣由,或許是因著雪奴沒了吧。雪奴不過是個胡姬商女,她哪算得上正經緣由?”

高力士心中一緊,死死盯著譚昭昭,帶著幾分?咬牙切齒道:“的確,雪奴之死,不值得讓人注意,同情,她死了才?最省事!”

甚至早在李隆基與太平公主聯手時,高力士就?想除掉雪奴了。

因為高力士清楚,李隆基與太平公主,終究有對上的那一日。雪奴微不足道,她卻與譚昭昭交好,關係好到令人嫉妒。

譚昭昭的善良,慈悲,不僅僅是對他,還有雪奴。

高力士不後悔,一點都不後悔!

“九娘,雪奴人已經死了,太子會器重張大郎。”

高力士眼底帶著狂熱,沉聲道:“雪奴還算知道好歹,聽話。不然的話,她會死得更慘,身首異處!她死了,就?沒那麼多麻煩,九娘無需為她煩惱擔憂,張大郎也無需被太子猜忌。以後九娘會成為長安城最受尊敬的娘子,哪怕是公主貴夫人,都要高看九娘一眼。”

譚昭昭看著高力士,眼前的他,瘋狂而?猙獰,再?也不是她熟悉的模樣。

是啊,在曆史上,連皇子公主都要敬著幾分?,曾經權傾朝野呼風喚雨的高力士,如何會是那個無家可歸的小可憐。

高力士甚至不避諱,是他讓雪奴死,虧她還天真想過,能求高力士護著她一二。

譚昭昭說不出?的厭倦與疲憊,她不想說話,譏諷地笑了起來,道:“雪奴是人,是與你我一樣,有血有肉的人。我隻要過尋常的日子就?行,惟願高內侍前程似錦。”

高力士臉上笑容不變,眼神卻冰冷,一字一頓道:“賤民從不是人,從來就?不是!賤民要想變成人,就?隻能不擇手段朝上爬,去爭,去搶,去殺人,爭個你死我活,得勝之後,方能成為有血有肉的人!我會前程似錦,九娘也會前程似錦!”

譚昭昭神色哀哀望著他,臉上努力擠出?絲笑,道:“你走吧,以後彆來了。”

屋子裡溫暖依舊,甚至熏香都是高力士熟悉的氣味。

隻是眼前的譚昭昭,再?也不是那個在風雪天,帶他回家,給他清理?傷口,乾淨的衣衫,甜蜜吃食的她。

高力士垂在廣袖下的手,拽得青筋突起,他又恍惚回到了那個無家可歸的下雪天,身上被鞭打後的傷口還在流血,雙腳早被雪水浸濕,凍得麻木,走一步都極為困難。

但他不能停下來,他知道天氣太冷,他找不到食物,避風驅寒之處,他就?會如長安城無家可歸的乞兒那樣,無聲無息死去。

那時的他比雪奴還不如,死了連一床爛葦席都不會有,說不定?會被野狗吞噬,運道好些,可能會被武侯捕發現,收撿起來扔到亂葬崗。

後來,高力士就?再?不害怕了。他就?算一不小心沒了命,還會有譚昭昭為他收屍,真正為他哭泣。

她讓他走,以後再?也沒人關心他,會叫他三郎,像是阿娘那樣,給他煮上一碗香甜的酒釀煮蛋。

高力士仿佛感到身上的舊傷痕,像是盛放的花瓣那樣,一點點舒展,撐開,血肉模糊。

痛意讓他呼吸變得急促,周身冰冷,再?也忍不住撐著起身,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往外?邁去。

到了門?邊,他的腳步緩了下來,用儘全身力氣,還是沒能控製轉回頭,倉惶朝譚昭昭望去。

譚昭昭倚靠在軟囊上,側身對著眼前太陽投下的影子,一動不動。

高力士眼裡的那點光,逐漸就?變得黯淡,一片死寂。他擰轉頭,奔下台階,從庭院中間穿過,飛奔離去。

張九齡望著高力士跌跌撞撞離開的背影,再?側首看向安靜的屋子,片刻之後,他苦笑一聲,抬腿進了屋。

譚昭昭聽到動靜,抬眼見是張九齡,便又回轉了頭。

張九齡走到她身邊坐下,將她的手握在掌心,輕聲道:“三郎走了,走得很是匆忙,他好像很生氣,很傷心。”

譚昭昭很是困惑地皺眉,一時沒有做聲。

張九齡覷著她的神色,道:“三郎一直拿你當做唯一的親人。”

譚昭昭頷首,道:“是啊,隻有親人,最親近之人,傷起對方來,才?能刀刀見血。”

張九齡望著她,低低歎息了聲。③思③兔③在③線③閱③讀③

以譚昭昭的聰慧,她豈能不知道雪奴是為何而?死。但動手的人,偏生是高力士。

因為都是親人,譚昭昭才?會消瘦,憔悴下去。

張九齡想了想,道:“昭昭,外?麵日頭好,我們?出?去走一走。”

譚昭昭沉默了一會,緩緩站起了身。張九齡長長舒了口氣,忙取了風帽披在她身上:“被凍著了。”

屋外?太陽明%e5%aa%9a,微風吹來,仍然寒意凜然。但牆腳的縫隙裡,稀疏冒出?了兩顆嫩綠的新芽,迫不及待爭著春。

譚昭昭立在廊簷下,強烈的日頭,令她不由自主眯縫起了眼睛。

天太藍,藍得讓人眩暈。

張九齡手搭在她的腰肢上,向來纖細的腰肢,此時不足盈盈一握,他更加心疼了,攬著她慢慢走動,道:“過兩日就?要開衙了,我無法時刻陪著昭昭。昭昭,你要多出?來走動,多用飯。”

譚昭昭道好,“我自己會照顧好自己。”

以前譚昭昭能與雪奴她們?一起玩耍,吃酒,他與小胖墩不在,她也能將自己的日子安排得井井有條。

雪奴沒了,譚昭昭連玉姬與芙娘都不再?來往,怕再?連累到她們?。

唯一算是交好的武夫人,也不能經常見麵,張九齡如何能放得下心,留著她獨自在家。

思索一會,張九齡道:“丈母以前經常說起長安,想要前來見識一下。不若給她寫封信,讓她來長安吧。”

譚昭昭聽到馮氏,她偏頭看著張九齡,道:“阿娘將雪奴看做親生女兒一樣,她出?了事,離得這麼遠,就?不要讓阿娘知道了。”

張九齡頓了下,道:“昭昭,可是我放心不下你。”

譚昭昭走得累了,靠著廊簷,在欄杆上坐了,道:“我不會有事,真不會有事。我還是與以前一樣,學習,練字。雪奴留下的錢財,我要安排好用處,不能浪費了。”

張九齡從未想過雪奴留下的錢財,譚昭昭如何安排,他都極力支持。

既然譚昭昭能想著事情做,她就?不會再?沉寂下去,張九齡徹底舒了口氣,激動地道:“昭昭,你儘管去做,有什麼麻煩之處,你記得同我說一聲,還有我呢。”

譚昭昭點頭,兩人說著話,太陽逐漸西斜,西市閉市的鐘聲,由遠及近。

西市,再?也沒有那間酒廬。

兩人都一致不提,更沒與以前那樣,會情不自禁看向西市的方向,相?擁著回了屋。

過了十五,新年終於?過完,張九齡回到了衙門?當值。

李隆基與太平公主的鬥爭愈發激烈,太平公主親自出?麵,直接逼迫朝臣官員,讓其支持自己。

在暗中,太平公主安排人手,準備先發自人,起兵殺了李隆基。

眼見長安城的兵變,即將一觸即發。

李旦見局勢已經不受他控製,怕再?起亂事,匆忙退位,由李隆基登基,年號為先天。

過了約莫半年之後,李隆基親率高力士等人,殺了太平公主的親信十餘人,宰相?岑羲,蕭至忠,尚書?右仆射見狀知曉大勢已去,自縊以求保住家人性命。

太平公主當場逃走躲避,可惜長安城的城門?已經被李隆基牢牢控製住,她自知逃走無望,躲也躲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