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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譚昭昭身著裡衣,光腳立在那?裡,啞聲問道:“雪奴沒了,蓮娘,你說清楚,什麼?叫雪奴沒了?”

蓮娘哭著道:“夜裡雪下?得大,屋子裡冷,奴半夜起來添置熏籠的炭。主子向來睡得淺,夜裡尤其驚醒,聽到動靜,總會問上?一句。奴不小心?,夾炭的鉗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床帳裡還是?一片安靜。奴覺著不對勁,便前?去,前?去問......”

譚昭昭猛地伸手撥開?她,往屋外衝去。

張九齡長臂一伸,拉住了譚昭昭,她頭也不回,用力甩開?。

“去拿風帽,鞋襪!”張九齡見攔不住,便追在了譚昭昭身後,厲聲吩咐已經呆若木雞的眉豆。

眉豆回過神,趕緊前?去拿了鞋襪風帽追上?去。

譚昭昭已經跑到了大門邊,張九齡接過眉豆手上?的鞋襪風帽,先兜頭將她裹住,一聲不吭抱著她,將羅襪木屐往她腳上?套。

觸及間,玉足如寒冰。

張九齡卻感到像是?握著熱炭,灼得他生疼。

他不敢去看譚昭昭似乎空洞,又狂亂的雙眸。

雪奴是?她在長安認識的第一人,她們一起笑,一起哭,一起吃酒,徹夜狂歡。

他離開?長安時,是?雪奴陪著她,懷孕生子,兩次兵亂,她們皆守在一起,互相倚靠,生死相依。

對於?譚昭昭來說,雪奴早已成了她的親人,其實?對張九齡來說,何嘗不是?如此。

他不清楚自己可有?做錯,要是?雪奴出事與他有?關,這輩子,他不知能?否得到譚昭昭的原諒。

譚昭昭呼吸急促,%e8%83%b8口急促起伏著,渾身簌簌發抖,手撐在他的肩頭,卻依舊站立不穩。

張九齡乾脆扔掉了木屐,彎腰將她背起來,大步走了出去。

此時天空一片漆黑,四下?萬籟俱寂。

小巷裡的積雪,莫過了腳踝,張九齡穩步走著,雪在腳下?吱吱作響,寒風卷過,好像在嗚嗚咽咽的哭。

雪奴躺在臥房的床榻上?,雙手搭在%e8%83%b8`前?,看上?去一片安寧。

嘴角的血漬,在雪白?的麵孔上?,觸目驚心?。

第一百零二章

譚昭昭仿佛聽到了哭聲, 喊她的聲音,又仿似什麼都沒聽見,世界一片空寂。

雪奴的肌膚本來就白?, 這時?的她,神態安詳躺在那?裡,白得透明如易碎的琉璃盞。

生父不詳,生母來自萬裡之外的番邦女奴, 自小顛沛流離掙紮著長大,以為有?了倚靠, 卻最終化為了一縷芳魂。

吞金有?多痛苦,所幸到最後, 她得到了徹底的解脫。

去?吧, 去?吧。

譚昭昭用布巾, 輕柔地擦拭她的唇角。

雪奴喜美喜淨, 乾乾淨淨地離開也好, 這個肮臟的世間?配不上?她。

張九齡心痛難忍,譚昭昭若是哭,或者吵鬨, 他還會安心一些。

偏生她很?是平靜, 就像是雪奴睡著了, 怕吵醒了她般,從頭到尾都一言不發?。

張九齡想要勸, 手伸在半空中,無力垂落,轉過頭, 對身邊哭泣的蓮娘低聲道:“你跟我來。”

蓮娘忙擦乾淚,隨著張九齡來到了正屋, 聽他道:“雪奴在長安,可?還有?親人在?”

蓮娘搖頭,道:“奴從未曾聽過,主子平時?來往的,隻有?玉姬芙娘九娘幾?人,其中與九娘關係最為親密,主子經常說,以後這樣要留給?小胖墩,那?樣要送去?給?九娘。”

張九齡聽得鼻子直酸楚,穩了穩神,道:“先準備收斂吧,去?找千山眉豆他們幫手,按照波斯的風俗安葬。若是有?公?主府的人找來,告訴她們雪奴已經去?世之事?。對了,雪奴的賬目在何處?”

要是按照長安的風俗,雪奴必須在過年前出殯,而今天已經是大年二十七,生得隨意,去?得太過匆忙。

雪奴身份低下,她去?世了,還不夠資格去?向公?主府報喪。太平公?主府定會派人來問,至於得知雪奴去?世之後,會得如何憤怒生氣,人都沒了,她又能奈何?

蓮娘道:“主子的賬目都裝在一處,平時?都由奴管著鎖匙,奴這就去?給?大郎拿來。”

雪奴的買賣,現在大多都不屬於她,而是屬於太平公?主。

張九齡不想她去?世後還不得安寧,早些送到太平公?主府上?去?,早些解決麻煩。

蓮娘不敢耽擱,忙起身前去?忙碌,剛走幾?步,張九齡在身後叫住了她,問道:“昨夜,可?有?人來找過雪奴?”

昨夜的確有?人前來,蓮娘如實答了:“昨日九娘離開後不久,玉姬芙娘也回了家?,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主子正準備用飯時?,有?人前來找主子。那?人來過一兩次,奴認識他,是高內侍身邊的小黃門。主子請他進了屋,奴被主子支使出來了,他們說了和事?,奴並?不清楚,後來,主子親自將那?人送到了門外,主子與平時?並?無不同,先前說話耽擱了用飯,待來客離去?之後,還讓奴去?煮了一碗杏酪,吩咐奴多加些糖。起初奴隻加了一些,主子覺著不夠甜,足足再加了小半碗。”

張九齡麵上?看不出什麼表情,眼瞼微垂聽著,蓮娘說完了許久,方聽到他的聲音暗啞,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蓮娘怔怔退下,張九齡坐了片刻,轉身回到臥房。

譚昭昭挺直脊背跪坐在床榻邊,昏黃的燈光,拉長了她蕭瑟孤寂的剪影。

張九齡望著她半刻,緩緩走上?前,譚昭昭回過頭來,看到是他,又回轉了頭,道:“收斂了吧。”

張九齡頓了下,道:“我已經吩咐了蓮娘去?操辦,千山與眉豆在一旁幫忙,按照波斯的風俗下葬,停到波斯廟宇裡去?,過年也沒事?。”

譚昭昭道:“早些下葬吧,塵歸塵,土歸土,無需折騰了。”

張九齡愣住,停到譚昭昭又道:“雪奴沒了,才是最好的結果,不是麼?”

雪奴死,的確是能化解危機的最好方式。

太平公?主已經逼走了姚崇,雪奴已死,與譚昭昭張九齡彎彎繞繞的關係,就徹底斷了。

雪奴隻是個不起眼的胡姬,她死了,就死了,起不了任何波瀾。

太平公?主與李隆基,會換個人,換種方式再繼續鬥。

雪奴下了葬,天氣寒冷,許多身子弱的人去?世,趕在過年前出殯的很?多,她的棺槨夾在其中,除了芙娘與玉姬她們,張旭哭了一場,無人在意。

譚昭昭與平時?一樣,平平靜靜看不出什麼不同,隻是她很?快就消瘦了一圈,無視過年時?所有?的宴請帖子,閉門不出。

張九齡也不再出門,安靜地陪在她身邊,收拾整理著雪奴留下來的家?財。

初八這日,張九齡將賬目送到譚昭昭麵前,道:“昭昭,除了西郊昆明池的莊子,雪奴所有?的買賣都交到了太平公?主府上?,這些是她餘下來的家?產,如何處置,都由你決定。還有?蓮娘,廚娘等三四個陪伴她多年的仆從,我打算留下他們,你看這樣可?妥當?”

譚昭昭掀起眼皮看了下賬本,並?未去?動,淡淡道:“先放著吧,蓮娘她們,無處可?去?都可?以留下。”

張九齡嗯了聲,試探著道:“昭昭,外麵太陽好,可?要出去?走一走?”

譚昭昭裹緊了衣袍,搖頭無聲拒絕。

張九齡憂傷地看著她,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眼睜睜看著譚昭昭憔悴下去?,心如刀絞,卻不得其法,不知該如何勸,更不敢勸。

譚昭昭聰慧,早將雪奴之死看得明白?透徹。

無論雪奴的死與他有?無關係,但因著她之死,最大得益者,便是他與太子李隆基。

任何勸解的話,聽起來都是在徒然辯解。

張九齡心鈍鈍的疼,眼睜睜看著他們之間?,就這麼逐漸生份了,再也尋不到以前的親密無間?。‖思‖兔‖網‖

門外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小胖墩探頭進來,小心翼翼打量。

這些時?日,因著雪奴去?世,小胖墩突然長大了,乖巧得很?,不再用父母操心,自己會主動寫字寫功課,走路時?都變得輕手輕腳。

張九齡回頭看去?,朝他招手道:“你在門外作甚,快進來。”

小胖墩進了屋,張九齡摸著他的手心,見很?是暖和,放下了心,道:“再過幾?日就要進學?堂讀書,功課都寫完了?”

小胖墩答都寫完了,看著譚昭昭問道:“阿娘,你可?是生病了?”

譚昭昭答道:“我沒生病。”

小胖墩哦了聲,堅持道:“可?是阿娘都瘦了,我聽眉豆與阿蠻在私下嘀咕,她們都很?擔心阿娘會生病,要給?阿娘進補。”

譚昭昭將他拉到身邊,寬慰他道:“阿娘不會生病,阿娘好著呢。”

小胖墩臉上?浮起釋然的笑?,鬆了口氣,道:“阿娘不會生病就好,雪奴姨姨去?世了,阿娘不能再離開我。”

譚昭昭輕拍了下他,道:“雪奴姨姨去?了,我就更要留下來。你彆多想,想多了長不高。”

小胖墩嘻嘻笑?,抬手比劃著道:“我會長得比阿耶還要高,阿娘等著瞧吧!”

譚昭昭說好,小胖墩臉垮了下來,難過地道:“可?惜雪奴姨姨再也看不到了。”

張九齡默默看著他們母子說話,慌忙拉起小胖墩,道:“出去?玩,等下回屋再寫兩篇大字,寫完交給?我查看。”

小胖墩很?是聽話走了出去?,張九齡看向譚昭昭,與她了然一切的雙眸相對,他驀然就局促起來,感到自己好似被看穿,無所遁形、

譚昭昭就那?麼望著他,也不做聲。

張九齡穩了穩神,打算不再回避,鼓起勇氣道:“昭昭,不是我。”

譚昭昭道:“我知道。”

張九齡卻並?未感到輕鬆,道:“既然昭昭知道,可?昭昭為何不再理會我?”

譚昭昭並?非不理會張九齡,她誰都不想理會。

她隻是大唐的一粒灰,與雪奴並?無任何的區彆,在洪流的裹挾下滾滾向前,掙紮不了,掙脫不了。

雪奴對她的意義,張九齡永遠不會理解,她也沒有?打算讓他理解。

她來到這裡,雪奴是她最好的友人,是她在張氏長子長媳,張九齡妻子,小胖墩阿娘的身份外,活出的她自己,她是譚昭昭。

譚昭昭不打算說話,深深呼出口氣,微閉著眼睛道:“我累了,想睡一會。”

張九齡急了,道:“昭昭,雪奴去?世,我同你一樣難過,同你一樣無能為力。可?是,昭昭,你不能因此來懲罰我,我們是夫妻,要白?首不相離的夫妻,你這樣待我,何其不公??”

譚昭昭睜眼看向他,認真道:“大郎,讓我靜靜,真的,我並?未要與你如何,隻想獨自呆一會。”

譚昭昭並?非在敷衍張九齡,她要靜心下來消化自己的情緒,要是成日哭哭啼啼,或者佯裝沒事?,他們之間?才會真正發?生問題。

除此之外,她還要認真思考以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