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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便又會生機勃勃。

銀杏樹長?得快衝入天際,要拚命仰著頭, 才能看到樹頂。樹葉已漸轉黃, 再一場雨後, 便會滿樹金光。

櫻花樹葉已經凋落,剩下了光禿禿的枝乾。梅花枝乾上, 冒出了針尖大的花苞,到天氣真正進入淩寒,或者下雨時, 將會是一場盛景。

從後宅來到前?院,馬廄裡的騾馬在悠閒吃草, 院中?兩排修剪整齊的鬆柏,濃綠如翡。

木杆上的春皤,迎著風招展。

譚昭昭心裡的那股淡淡憂愁,頃刻間就化為煙塵飄散在了風中?。

掛春皤的習俗,乃是在新?年時,掛在木杆上的彩旗,給家中?小兒女祈福。

在長?安,有友人惦記著他們,連春皤都未忘卻。

這裡已經是他們的家,韶州是故土。

冬日暖陽高?照,雪奴特?意趕回來陪伴譚昭昭。與以前?一樣,搬了矮案到廊簷下,倚著熏籠,紅泥小爐烹茶煮酒,談天說地。

長?安的葡萄酒,少了些舟車勞頓晃動,吃起來比在韶州府要醇厚。倒進琉璃盞裡,殷紅如血,舉在眼前?透過太陽,美得令人心碎。

“鐺鐺鐺”。

鐘鼓一聲又一聲,由遠及近傳來。

“阿娘,阿娘!”小胖墩撅著屁股在院子裡玩陀螺,聽到鐘聲,先是楞在那裡,接著扔掉陀螺,轉身朝她跑來,驚惶喊道:“阿娘,打仗了,擊鼓了!”

雪奴聽得忍俊不禁,譚昭昭也笑起來,他成日喜歡聽打仗的故事,張九齡給他講了許多,他聽到鼓聲,就以為是要衝鋒了。

譚昭昭放下酒盞摟住他:“這是開市坊的鼓聲,以後啊,每天早上,中?午,晚上都能聽見,彆怕彆怕。”

小胖墩睜大眼睛好?奇地張望,見鐘聲之後,四周安靜下來,頓時變得有些不好?意思?,埋首在她懷裡,追問道:“阿娘,市坊是什麼??”

譚昭昭道:“市坊就是東西市,裡麵有鋪子,什麼?東西都有賣,吃食,點心,衣衫布料,駿馬,香藥等等等。過兩日阿娘帶你去玩耍。”

小胖墩一下高?興起來,歡呼道:“好?呀,我要去玩,阿娘不能哄我啊!”

譚昭昭瞪他,道:“阿娘什麼?時候哄過你?”

小胖墩不客氣拆穿她:“阿娘經常哄我,說我自己吃飯,自己穿衣,每天給我吃糖,阿娘總是借故扣掉我的糖,哼!”

譚昭昭不承認,道:“是你不聽話,而不是我借故,你要弄清楚裡麵的區彆。”

小胖墩很是伶牙俐齒,辯駁道:“阿娘的道理是道理,我的道理不是道理,阿娘就是欺負我人小罷了!”

譚昭昭好?奇又好?笑,不知小胖墩一天天從哪裡學來的話,隨著他長?大,已經愈發難以管教。

雪奴聽得忍笑很是辛苦,等到小胖墩跑開了,才開懷笑出聲,道:“哎喲,瞧你們母子鬥嘴,真是有趣得緊。”

有趣歸有趣,有時候氣也夠氣,譚昭昭揚首將酒盞裡的酒空了,一切儘在不言中?。

雪奴笑得更歡快,笑完之後,吩咐蓮娘拿了賬本來,道:“這是莊子這幾年的賃金,九娘算一下。”

賃金按照年收,賬目簡單得很,譚昭昭接過來就扔到了一旁,道:“你將收拾置辦宅子的錢扣除,多退少補就成。”

雪奴道:“宅子這邊,是我送給小胖墩的禮,與你大郎都沒關係。快說,你是要乾股,還是要現錢?”

譚昭昭抬眉,道:“小胖墩還小呢,給他如此厚重?的禮,實在是折煞了他。雪奴,你是在刀口浪尖上賺錢,彆亂灑了出去......罷了,我收下,替你存在那裡,保管一個大錢都不會動。說實在話,你我就算了,小胖墩雖是我的兒子,長?大後,你手上得有錢,有錢的話,不缺待你好?的人。就算是圖你的錢,你能讓人有所圖,就會伺候得儘心一些。”

雪奴聽得眼眶都紅了,拚命將眼淚忍回去,揚起笑臉道:“九娘,有你掏心窩子的這些話,足矣。”

譚昭昭白了她一眼,將她們酒盞斟滿,道:“吃酒,吃酒,大好?相聚的時日,當歡笑。”

雪奴與她碰杯,感慨萬分地道:“我們又回到了從前?的時日,真好?啊!”

譚昭昭聽著小胖墩的笑聲,惆悵地道:“回不去了,有個尾巴在身後跟著,不是他,我已經同你去西市,晚上歇在酒廬裡,徹夜狂歡!”

歎息了聲,譚昭昭重?又打起精神,道:“不行,小胖墩讓大郎領著,我還是要過自己的生活,絕不能被影響!”

雪奴哈哈笑,連聲道好?,“我定會佩君醉一場!”

兩人吃著酒,嘀嘀咕咕說著話,這時眉豆走進來,道:“九娘,武夫人來了。”

譚昭昭驚了一跳,雪奴也放下酒盞朝她看來,“你才剛回來呢,武夫人還真是快。”

武三思?與武崇訓已亡,武夫人是出嫁女,她現在雖無?事,日子定當不好?過。

譚昭昭道:“我去迎一迎。”

雪奴起身道:“武夫人向來不喜我們這些胡姬,我先告辭了,正好?去酒廬看看,到時再來與你一起吃酒。”

譚昭昭知道雪奴留下來也會沒趣,她便沒多說,與她一道出門?。

武夫人已經走到了穿堂邊,譚昭昭打量著她,暗自心驚。

原來豐潤的武夫人,清減消瘦了一大圈,整個人看上去,多了幾分楚楚可憐的況味。

不過她依然驕傲,看都不看見禮的雪奴,隻對著譚昭昭笑道:“快彆多禮了,你回來也不跟我說一聲,還是我聽到張尚書去了皇城才知曉。”

譚昭昭道:“我今朝方到長?安城,將將安頓下來,準備過兩日給夫人帖子,沒曾想?夫人不見外,親自前?來,實在是我的不是。夫人快快請進。”

武夫人嗔怪地道:“這些時日沒見,九娘又客氣了。”

譚昭昭賠笑,與悄然離去的雪奴擺手道彆,陪著她進了後院。

武夫人邊走邊打量,道:“這裡一切都沒變,樹木長?得真好?。宅子久不住人,休說屋子,花草雖照樣長?,總缺些什麼?。可見呐,是你們人有福氣,留了生機活力在這間宅子裡。”

譚昭昭笑道:“夫人的話,我聽了簡直比吃了蜜還要甜。”

武夫人聽得捂嘴笑,喚過一旁叉手見禮的小胖墩:“快過來我好?生瞧瞧。”

小胖墩猶豫了下,蹬蹬蹬跑上前?,譚昭昭道:“這是武夫人。”

小胖墩便乖乖再次見禮,喚了聲夫人。

武夫人拉著他上下打量,哎喲道:“生得可真是好?,眉眼跟張大郎一模一樣,下顎與嘴像你。這膚色......是在外淘氣,曬黑了吧?”

小胖墩膚色隨了張九齡,隻一張臉曬得黑黢黢,夏日過去養白了些,不過還是略顯黝黑。

現在小胖墩已經有美醜的認知,嘴撅起來,很是氣咻咻的模樣。

武夫人看得直笑,解下腰間的金鑲玉遞到他手上,道:“我說錯了話,給你賠不是,快彆生氣啦,我們的小郎俊得很。”

小胖墩拿著金鑲玉不知所措,忙看向譚昭昭。

平時譚昭昭與張九齡都教他,不能亂拿他人的東西,他聽了進去,無?論誰給他的東西,都要他們允許才會收下。

武夫人身上的配飾都值錢得很,小胖墩手上的金鑲白玉光澤溫潤,一看工藝就出自皇家工匠。

譚昭昭趕緊從小胖墩手上取過還給武夫人:“夫人真是客氣了,玉佩太貴重?,萬萬不能收。”

武夫人斜睨著她,佯裝生氣道:“這是我給小郎的見麵禮,若不收就見外了。”

譚昭昭無?法,隻能收下交給了眉豆去收好?,拉過小胖墩道了謝,讓%e4%b9%b3母帶了他去外院玩耍。

武夫人看到廊簷下來不及收走的杯盞,眉毛一揚,道:“還真是會享受,我真是來得巧,正好?能吃上一杯。”

譚昭昭便讓仆婦收拾了一下,重?新?擺了酒與點心,倒了一盞奉上,道:“夫人請。”#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武夫人端起酒盞,不待譚昭昭舉杯,先行一口吃光了杯中?酒。

譚昭昭頓了下,心中?暗自歎息一聲,將她的酒盞倒滿。

武夫人這才端起酒盞對譚昭昭舉杯,臉上浮起笑,眼底卻一片荒蕪,道:“在長?安我沒什麼?親密之人,阿爹他們去世之後,身邊以前?玩耍的人,都不見了。幸虧你回來了,我能走動一二,放心暢快吃一杯。”

譚昭昭看著她的落寞,心中?亦感到酸酸的。貴人有貴人的苦,窮人有窮人的難。

在時局中?,大家都被裹挾著向前?,掙脫不得。

譚昭昭也不做聲,舉杯與她相碰,武夫人再次喝完,她也一飲而儘。

武夫人吃酒如流水,連續吃了好?幾杯,蒼白的臉上浮起不正常的紅,雙眸也帶了紅意,對著天空深深呼出一口氣,道:“許久沒這般痛快了。許久都不曾這般痛快了!”

譚昭昭沉默了一瞬,終是問道:“夫人,我在韶州府聽說了長?安武氏之事,當時我就想?著,夫人應當很是難過。失去至親之痛,旁人怎能真正感同身受,我亦不知怎麼?寬慰,想?著回到長?安,陪著夫人醉一場,痛哭一場。後來我又想?,夫人身邊還有可心之人陪伴,興許會不那麼?難捱。”

可心之人,便是李林甫了。

說完,譚昭昭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等著她的回答。

武夫人一瞬不瞬望著遠處,久久未曾做聲。

在譚昭昭等得心情七上八下時,武夫人終於抬手撫上臉,幽幽一聲長?歎。

第九十一章

武夫人臉上浮起了笑, 譚昭昭卻看到了無儘的憂傷。

“阿爹二兄他們沒了,我當時就差點隨了他們一起前去。武氏自姑母薨逝之後,就再也不如從前。阿爹二兄再一去, 武氏在長安,就成了他人眼中的笑話。”

武崇訓尚了安樂公主,如今他一死,安樂公?主肯定要改嫁。

武三思是武氏這一代權勢最大之人, 他也沒了,雖然後麵有李隆基的妃子武惠妃, 但她起不了波瀾,武氏沒落是必然。

“九娘, 我也不瞞著?, 你很是聰慧, 想必也知曉了一些。我與裴光庭之間?, 嗬嗬。”

武夫人端起了酒盞, 一口氣飲了大半杯,像是在給自己打氣,將心底埋藏絲絲縷縷的心思, 悉數道來。

“姑母指婚, 我們都不得不從。他不願意, 我何嘗又願意。女人再嫁,男人總是會嫌棄, 裴光庭嫌不嫌棄我不知曉,但他不情願,在床笫之間?, 我都未見他展顏過。他覺著?無趣,我亦感到意興闌珊, 久而久之,大家都一致不再提此?事,我們分屋彆居已久。”

凡俗塵世中幾多癡男怨女,譚昭昭有些後悔,故意問及此?事,讓武夫人再一次傷心。

“他能逗我笑。”

武夫人側頭看向譚昭昭,眼角眉梢溢滿了笑,渾身?散發著?喜悅,如同情竇初開少?女的光芒。

“他能逗我笑,他同音律,會彈天底下?最悠揚的曲子,聽得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