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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未忘記過昭昭,每時每刻都惦記著。爬梅嶺古道?時,我清楚記得昭昭走過的那?段路,反應如何,很清晰,好像你就在身邊。”

張九齡的聲音不高不低,譚昭昭卻聽得耳朵嗡嗡響。

“我是男兒,是兒子,是兄長,是父親。我還有個?身份,是丈夫。我興許做不到麵麵俱到,隻能?選擇對我來說,最要重?的事?情。開辟大庾嶺,與昭昭在一起到白首,這?就是我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張九齡問她:“昭昭,那?你呢,於你來說,什麼最為重?要?”

第五十九章

什麼最重要呢?

首先, 當然是自己。

其次,是小胖墩。

她帶來他來到了這個亂糟糟的世界,她就有一輩子的責任, 撫養他長大,陪伴到他不需要她的那?一刻。

再之後就是百姓,即安史之亂。

將安史之亂排在第三,仔細深究起?來, 她自己也覺著可笑。

她並不厲害,比起?雪奴她們, 她不夠上進,不夠勇敢。

後世的進步與安逸, 讓她既不能入世, 又無法?超脫世俗之外, 在紅塵中?汲汲營營打滾, 她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俗人, 平凡得?不能再平凡。

可是她享受著先知賺來的好處,她以為自己有責任償還。能避免戰亂帶來的殺戮血腥,哪怕能救一個無辜百姓的命, 她也不算白來一遭。

最後就是張九齡。

能與他相知相愛, 譚昭昭認為是她的幸運, 無論以後結局如何,她並不後悔。

以他的成就與地位, 真正端方?君子,無論公德,私德, 皆經得?起?曆史的考證,古今罕見?。

如今的他, 心中?有大義天下,有擔當,有她,足矣。

譚昭昭道:“大郎,你以我?為重,我?也以為你很重要。我?們是夫妻啊,你為我?做了那?麼多事。”

她抬起?手輕撫他的臉龐,描摹著他的眉眼。

“趕路有多辛苦,我?走?過了這一趟路,如何能不知曉。大郎是不要命的奔來,在離開韶州府翻越梅嶺關隘時,大郎願意走?在外麵,拿自己替我?擋住危險。”

這世上,能有一個人愛你,勝逾自己的性命.....

“我?盼著大郎能愛惜自己多一些,大郎好生活著,長命百歲,能為大唐的百姓,謀求更多的福祉。我?不壞,也不夠好,卻?絕不能拖累大郎,成為大郎的負累,讓大郎因為我?,左右為難,要背上不孝的罵名。”

譚昭昭的鼻子酸楚得?無法?呼吸,喉嚨發緊,聲音顫唞著,每一個字,都?說得?無比艱難。

“大郎,不若我?們......”

話?被猛地堵了回去?,張九齡急促喘熄,渾身寒意凜冽,像是要把她揉碎,吞噬。

淡淡的血腥氣,在唇齒間蔓延。

譚昭昭的淚,無聲流了下來。她不躲不閃,就任由他攫取。

驀地,張九齡放開了她,無力垂下頭,急喘著,蹭地起?身離開。

譚昭昭靠在牆壁上,地上鋪滿細碎的月光,透過朦朧的淚眼,不住地搖晃。

門外想起?陣陣的腳步聲,小胖墩的哭聲由遠及近。

譚昭昭顧不得?其他,抬手隨便抹去?了淚,起?身前去?移開門。

兩個%e4%b9%b3母,一個抱著小胖墩,一個紮著手扶住他。小胖墩隻管張嘴哇哇大哭,胖身子不斷扭動著,%e4%b9%b3母急得?汗都?下來了,不住哄著他,生怕他摔了下來。

見?到譚昭昭,小胖墩哭聲一停,朝她伸出胖胳膊,喊道:“阿娘!”

譚昭昭忙將抱住他,%e4%b9%b3母緊張地道:“先前婢子已經喂過了小郎,他不肯睡,吵著要找阿娘。”

平時小胖墩夜裡會起?來一次,吃過奶之後,%e4%b9%b3母哄一陣就睡著了。可能是來到陌生的地方?,小胖墩睡不踏實。

譚昭昭輕拍著小胖墩的背,對%e4%b9%b3母道:“你們下去?歇息吧,我?來帶他。”

%e4%b9%b3母應是退了下去?,譚昭昭抱著小胖墩回到床榻邊,將他放下後,他已咯咯笑起?來,在塌上開心地打滾。

譚昭昭隻哭笑不得?,將他塞進被褥裡,哄他道:“快快睡了。”

小胖墩打了個小小的嗬欠,蠕動了幾?下,閉上眼,迅速睡了過去?。

譚昭昭輕撫著他天真無邪的胖臉蛋,神色漸漸悲傷。

她未能說出口的話?,張九齡應當一清二楚。

小胖墩是張氏的長孫,他們之間一旦分開,他勢必會跟著張九齡,此生說不定,再也不複相見?。

他是她懷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了下來,在長安,雖說是她要養育照顧他,他又何嘗不是在陪伴她,給了她無儘的力量。

譚昭昭躺下來,貼著小胖墩,汲取著他身上的暖意,聞著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奶香氣,心如刀絞。

不知過了多久,譚昭昭在迷迷糊糊間,聽到門響,她下意識地摟住小胖墩,睜眼看去?。

天色已晨曦,屋內的月光,換成了清灰的光影。張九齡發髻衣袍濡濕,走?了進來。

譚昭昭不知如何麵對他,閉上眼裝睡。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之後,張九齡的腳步聲漸近。

安靜了片刻,譚昭昭似乎感到一雙手伸了過來,小胖墩哼哼唧唧,在她懷裡扭動。

譚昭昭趕緊睜眼看去?,張九齡正俯身,試圖去?抱他。

小胖墩癟嘴,已經很不耐煩,要哭不哭。

譚昭昭皺眉,一把推開他的手,道:“還早呢,彆吵醒了他。”

張九齡手被推開,垂在那?裡沉思一會,再次伸了過來。

譚昭昭又累又煩躁,怒從中?來,抬手就一巴掌拍了過去?。

“啪”地一聲,將小胖墩都?嚇得?一顫。譚昭昭顧不得?張九齡,慌忙輕撫著小胖墩的背,輕言細語哄著。

小胖墩在譚昭昭的懷裡,很快就甜甜睡了過去?。

張九齡立在床榻邊,一瞬不瞬盯著譚昭昭,薄唇緊抿著。

譚昭昭這才掀起?眼皮瞄了他一眼,見?他換了身裡衣,眸色沉沉,她彆開眼,見?小胖墩睡得?踏實了,輕手輕腳起?身,前去?淨房洗漱。

身後響起?輕輕的腳步聲,譚昭昭不用回頭,也知道是張九齡。她隻管自己走?著,到了淨房門口,轉身欲合上門。

長臂擋住了門,譚昭昭不做聲,用力將門往左推,一股稍大的力氣襲來,門往右邊移去?,張九齡一個側身進了屋。

背靠在門上,張九齡就那?麼緊盯著譚昭昭,一言不發。

譚昭昭不欲與他爭,伸手去?推門,打算出去?。

門一動不動,譚昭昭累了,氣得?一甩手,手被張九齡接住一拉,她就到了他的懷裡。

譚昭昭已經生氣了,掙紮不開,就去?掐他的腰,下了死力,掐住還一擰。

張九齡痛得?悶哼一聲,手卻?沒放開她,啞聲道:“昭昭,你下手,可是一點情都?不留啊!”

譚昭昭不搭理他,手上加重了力氣,低喝道:“放不放開?”

張九齡飛快道:“不放!”

痛得?嘶嘶做聲,嘴還是很硬氣:“不放,說好了不放,就永遠不放!”

譚昭昭那?股氣,莫名其妙就散了,手臂垂落。

張九齡似乎怕傷到她,緊摟住的手臂,也鬆開了些許。?思?兔?網?

“昭昭,我?先前去?外麵,冷靜了一陣。”

張九齡嗓子有些沙啞,他說幾?句話?,就要緩一緩。

“我?趕得?很急,隻恨不得?生出翅膀,能眨眼間就飛到了長安。我?想見?到你,見?到你們母子,日思夜想。在莊子裡等待的這大半日,想著能馬上見?到你,我?睡不著,吃不下,輾轉反側,%e8%83%b8口就像是被灌了酒,已經全然不受控製。”

隔著衣衫,譚昭昭清晰聽到他咚咚的心跳。

“誰曾想,昭昭卻?要棄我?而去?。我?並不如昭昭所想那?般的大義,若我?連自己所愛的人都?留不住,家國大義於我?來說,著實太過滑稽。”

張九齡輕輕推開譚昭昭,手扶著她的肩膀,垂眸凝視著她的雙眼。

“昭昭,我?冷靜不下來,試圖勸說自己,昭昭話?裡的本意,並非如此。但我?騙不了自己,在昭昭的生命中?,還有比我?更重要的人或者事。兒?子就在我?之前。”

說起?小胖墩,張九齡眉頭皺了皺,帶著幾?分咬牙切齒地味道:“他已經快到兩周歲,豈能時刻依賴著你,該搬到彆的院子,自己獨立睡覺了!”

譚昭昭無語,出息,還與小胖墩較上勁了!

張九齡呼出口氣,道:“無妨,我?在了,昭昭狠不下心,此事我?來辦。”

譚昭昭愣了下,乾脆直接道:“我?不回韶州府!”

張九齡忙道:“好好好,不回不回。”

譚昭昭疑惑地打量他,緊跟著道:“小胖墩也不回。”

“小胖墩?”張九齡聽到譚昭昭對兒?子的昵稱,他不禁笑了聲,道:“還真是適合他,圓滾滾胖乎乎,長得?像個蹴鞠的球一樣。”

見?譚昭昭臉沉下去?,張九齡訕訕轉開了話?題,道:“他就跟著你,你懷了他,生了他,吃苦受罪都?是你,我?如何能看著你們母子分離。”

譚昭昭心落回了肚子裡,雖說心裡依舊難過,她還是勉強打起?精神,大大方?方?道:“大郎是真君子。長安的宅邸,你我?一人一半。”

張九齡怒目而視,道:“昭昭莫要以為,我?再與你說和離吧?”

譚昭昭茫然看著他,她與小胖墩都?不回韶州府,他親自趕來,這般生氣,夫妻之間還要麵臨再分離幾?年。

牛郎織女一年還能見?一次麵呢,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夫妻之間勞燕雙飛,還有繼續維持下去?的必要?

打舍不得?,罵也舍不得?,張九齡隻能將氣咽回了肚子裡,道:“開辟大庾嶺,要廣為征召民夫。此處屬於嶺南道與江南道交界之處,嶺南道地廣人稀,一邊是嶺南道的湞昌縣,一邊是江南道的大庾縣,須得?兩道齊力,開辟此路。昭昭回去?之後,便可帶著小胖墩,住在大庾,或者,昭昭覺著此處貧瘠,可住在大庾的虔州府城裡。昭昭若還是嫌棄,住在廣州府亦可。廣州府繁華,通海,雖離得?遠一些,總比長安離得?近。”

張九齡見?譚昭昭神色猶疑不定,頓時緊張起?來,聲音低了下去?,“昭昭,你覺著這樣可好?”

譚昭昭道:“你讓我?想一想。”

張九齡放了一半心,小心翼翼問道:“昭昭何時能考慮好?”

譚昭昭瞪著他,將他往外趕,道:“快出去?,還得?寸進尺了!”

張九齡不情不願往後退,道:“昭昭,我?沒事,可以等著你。”

譚昭昭板著臉,在他麵前合上了門。

涼涼的水潑在臉上,譚昭昭已經清醒了大半。

張九齡的安排,是他退了又退,能做出最好的安排。

回到大庾,她肯定要帶著小胖墩,回去?韶州府祭拜張弘愈,在始興的那?間宅院住上一些時日,與盧氏同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