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十三歲的少年雖然還沒有到束冠的時候,但已經比她這個母親要高了。
“明兒,不要記掛我,如果你真的能夠被陛下看重,有我這樣的母親,隻會是你的阻礙,如果陛下想要再給你尋一個母親,就答應他吧……”
嬴政沒想到這個出身西域,不通中原禮教的女子,竟然能想的這麼長遠,驚詫之後,冷硬的心房竟然也隨之鬆動,連帶著眼眶都有些發燙。
他甚至於不知道這是屬於原主的情感殘留,還是他自己為之觸動的傷懷與感慨。
嬴政隻是拍了拍她的背,堅定有力的告訴她:“在這寂寥的周國宮室裡將我撫養長大的是您,除了您,我怎麼會有彆的母親?而天下之大,上至穹頂,下至黃泉,都不會有比您更好的母親了!”
……
如是等待了片刻,果然有皇帝處的侍從前來。
那近侍微垂著眼,按部就班的向全淑儀和嬴政見禮,繼而道:“陛下公務繁忙,隻有一刻鐘的時間可以與殿下言談,如何把握,請您自行斟酌。”
足夠客氣,也足夠疏離。
嬴政不以為意的應了聲。
有什麼關係呢。
皇帝無心偽裝成慈父,他亦不願假扮成孝子。
皇帝想要一個合格的繼承人,他想成為這偌大國度的後繼者,這就夠了。
一路無話。
倒是劉徹摸著下頜,在空間裡轉來轉去。
李元達煩了:“你老是繞什麼?一邊兒去,在這兒轉的我眼暈。”
劉徹嘿嘿笑了兩聲,忽然問嬴政:“始皇,兄弟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啊。”
雖然沒看見人,可嬴政也開始煩了,並且覺得眼暈。
但是他又覺得劉徹不像是會無的放矢的人,就生忍了,說:“講。”
劉徹嘖嘖了兩聲,說:“算她有福氣吧。”
然後道:“周帝要不要給你重新找個媽,你要不要接受,這是你們倆之間的事兒,不過我覺著,作為一個將國家置於一切之上,且足夠冷酷的皇帝,如果你的言行真的達到了他想要的繼承人的標準,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賜死全妃的。”
嬴政為之色變。
其餘幾個人也驚住了。
再仔細一想——還真有這個可能!
彆人說或許不可能,但是劉野豬這個親身實踐者,一定懂周帝彼時的心理狀態!
嬴政短暫的沉默了幾瞬,繼而第一次低了頭:“還請教我。”
“嗐,咱們幾個誰跟誰啊,做什麼這麼客氣!”
劉徹饒是爽的都要飛起來了,還是表麵謙遜的擺了擺手,可即便如此,嘴巴也咧的比野豬還要開。
他跟眾人分析:“全妃對周帝而言,可不僅僅是鉤弋之於我。”
“她年輕,漂亮,因為多年的冷落,必然對皇帝生出怨恨,又出身西域,民風比中原還開放,一旦皇帝薨逝,她作為新帝之母成了太後,誰知道她能做出什麼事來?”
“再則,你們彆忘了,她身上還有一筆黑曆史呢——她為什麼被冷落這麼多年?如若她還活著,她的存在本身,對於新帝而言就是一重汙點。可她要是死了,那可就萬事皆休,一了百了了!”
眾人為之了悟。
嬴政想通了這一節,神色不僅沒有鬆動,反而越發凝重起來。
因為他沒有辦法破這個局!
周帝手握大權,他有一萬種辦法處死全妃!
現在可不是臨終遺命,聽不聽全都由新帝做主,周帝一聲令下,全妃必死無疑。
但是嬴政根本沒有辦法抵禦這種行為。
怨恨嗎?
周帝不在乎。
用周帝在乎的人來威脅?
你覺得一個將國家置於一切之上的絕對冷酷的皇帝,會在乎誰?
威脅他死後要糟踐他的江山?
不如來看看他的識人之明,亦或者說他活著的時候能怎麼折磨你?
嬴政左思右想,竟然無計可施!
空間裡幾個人也是冥思苦想,麵有難色。
唯有劉徹摸著下巴在那兒嘿嘿。
嬴政聽這聲音,就知道這狗東西又有主意了,於是柔和著聲音,又一次詢問他:“劉兄有什麼高見嗎?”
“高見不敢當,”劉徹眼底光芒閃爍:“惡毒的主意倒是有一個!”
“噯,”朱元璋道:“活命的好主意,怎麼能說是惡毒?”
李元達也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
劉徹倒是沒賣關子,哈哈笑了兩聲,賊眉鼠眼道:“你們還記得咱們是怎麼開始這趟旅程的嗎?”
眾人齊齊一怔。
死去的記憶,它突然開始攻擊我。
#替荊軻養孩子#
#與寡婦共分天下#
#鳳凰男的勝利#
#聽說你老婆隻是你為小妾立的擋箭牌#
#驢臉皇帝與陳友諒妹妹的虐戀情深#
石化的嬴政:“……”
石化的其餘人:“……”
幾瞬之後,眾人紛紛從石化狀態中複蘇。
能拿下他們,沒道理拿不下周帝啊!
眾人詭異的靜默了片刻,繼而不約而同的不寒而栗:“這確實很惡毒啊……”
第195章 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9
想通了這一節,剩下的事情便都順理成章了。
皇帝不在乎後繼者是否仇恨自己,不在乎死後身邊人是否會因此遭到清算,但是大多數君主——尤其是在位時勵精圖治,將國家治理的欣欣向榮的,注定會在史書上留下相當正麵評價的英主,都是很在乎身後名的。
用這個來反製他,一製一個準兒!
嬴政隨從皇帝近侍前行,空間裡其餘人則摩拳擦掌,爭取編造一個能第一時間就讓皇帝眼前一黑的謠言出來。
到了皇帝處,自有近侍前去通稟,不多時,又來傳話:“陛下令殿下入內覲見。”
嬴政神色自若,拾級而上,入內之後,便見皇帝身著常服,半個身形都隱藏在燭火之後,神情難辨。
而玉階兩側,自有幾位近臣、宗親列於其下,見他入內,紛紛將目光投來。
嬴政視那些探究的目光如無睹,近前去向皇帝行禮之後,又被賜座。
說起來,這好像是他們父子之間第一次麵對麵的言談。
不過此時此刻,雙方都沒有為此產生尷尬的情緒。
皇帝開門見山道:“你好像看過很多不同教派的典籍啊。”
嬴政道:“這不正是陛下修建弘文閣的目的嗎?”
皇帝微微一頓,繼而道:“你是墨家的信徒?”
嬴政搖頭道:“不是。”
皇帝又問:“那是法家?”~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嬴政再度搖頭:“也不是。”
皇帝便哼笑起來:“總不能是黃老吧?”
嬴政又一次給出了否定的答案:“也不是。”
他沒有讓皇帝繼續發問,而是掌控主動權,率先開口:“陛下以為,信奉亦或者采納某一家的學派,是為了什麼呢?”
皇帝毫不猶豫的給出了答案:“當然為了強國,繼而稱霸天下!”
嬴政遂道:“既然如此,信奉哪家學說,重要嗎?”
“您任用出身法家的江茂琰變法圖新,又將墨家钜子之女嫁給當時最有可能承繼周國大位的皇子,這兩種行徑,難道互相矛盾嗎?無非都是為了達成那一個目標罷了。”
“既然如此,”他微微聳一下肩:“又何必介懷於我是哪家門徒?”
皇帝斬釘截鐵道:“因為一個國家想要走向強盛,必須要有一種占據主流地位的思想!我為周國選定的思想主宰,是以法家為主,墨家為輔,若你當政,又當如何?”
嬴政略加思索,道:“大抵是儒皮法骨,兼以百家吧。”
皇帝有些危險的壓低了聲音:“聽起來,跟你大兄的主張有些像呢。”
嬴政搖頭道:“南轅北轍,迥然不同。”
皇帝的想法同他前世其實有些接近,故而嬴政能夠看到當世十年,乃至於二十年之後的不足。
因為這條路他早已經走過,他很清楚路的儘頭是什麼。
“對於君主而言,儒家和法家,又有什麼不同?而諸子百家中的其餘派彆,又同這兩家有什麼分彆呢?不過是要取我所欲者為我所用罷了。”
嬴政有條不紊的道:“以十年前之周國來看,需要的是強國,便當用法家重刑,堅以墨家為輔,用縱橫家作為使者遊說他國,待到滅亡諸國之後,便當以法家為骨,儒家為輔,強權之後,施加恩義以寬撫四方。而天下亂戰之後,百姓凋敝,農田荒蕪,又要以黃老當政休養生息,與民休息……”
皇帝不置可否:“你看得倒是很遠,隻是世事變幻莫測。能否用儒家來安撫四方,朕不知道,能否用黃老來恢複民生,同樣是未知之事。”
“但朕用法家強國,使我大周屹立於諸國之首,這確實切切實實做到了的,既然如此,又為何要貿然改換治國的思略,去走一條不知道結果的路?”
嬴政:樂。
皇帝怫然不悅:“你笑什麼?!”
嬴政於是就將臉上略帶嘲諷的笑容收斂起來,正色問道:“您需要我來對這個問題進行辯駁嗎?”
皇帝冷冷道:“講!”
嬴政於是就懷著一種奇妙的嘲弄,徐徐道:“我聽說,夏商周這三個朝代的禮製並不相通,但它們卻先後稱王於天下,春秋時期前後五個強國的法製不同,卻能稱霸於諸侯。所以聰明的人可以創造法度,愚蠢的人卻隻能固守法度,賢能的人變革製度,無能的人隻能受製度的束縛……1”
跪坐在下手的某位宗親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迎頭被皇帝掃了一眼,立時停住,噤若寒蟬的垂下眼簾。
皇帝冷笑一聲:“這是朕決意變法之後,向周國臣民降下的詔令,你倒是通讀的很透徹。”
嬴政微微垂首,神態謙和:“還好,還好。”
又說:“您毅然變法的時候,用這套說辭來說服彆人,怎麼如今卻反而要後來人勸說您變通呢?百家能夠開宗立派,總是有其可取之處的,譬如儒家與法家勢同水火,可他們所追尋的道義之中,難道便沒有相通之處嗎?”
“《商君書》定分第二十六有講,主管法令的官員必須通曉法令,如若其治下的官吏和百姓向其詢問某條律令,必須清楚的做出解釋,並且將這件事情記載下來:百姓何時發問,官員何時解答,問的是什麼,答的又是什麼。”
“如若某一日治下之人犯罪,犯的又是百姓問而未答之事,那就用百姓所犯之罪的刑罰,來懲處主管法令的官員。”
“《論語》中說,不教而誅謂之虐。難道不是與之殊途同歸嗎?”
“而令您所傷神的迫在眉睫的困境,也未嘗不能用儒家的辦法來處置——”
皇帝神情紋絲未變:“你如何知道朕此時在為何事傷神?”
嬴政語氣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