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人?工於心計,深深以此自愉,視萬民如草芥,以蒼生為棋子,一旦德州兵臨陪都,那兩隻天下蠹蟲必死無疑!”
“你此番投降獻城,總歸能保全性命,留下一絲血脈,若是逃去了陪都,來日陪都城破,你就是負隅頑抗的前朝餘孽,你跟你的兒孫們,就等著給舊朝殉葬吧!”
魏王從渾渾噩噩中驚醒,卻驚詫道:“他,他敢殺天子?你如何能知道?”
章伯隱怒罵道;“身為天子,不能安民,以至於蒼生塗炭至此,狼狽西逃之後不知反思,竟然大肆屠戮官民,天下有誌之士皆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豈獨李長生有此誌?我若是他,也必殺之!”
他指著魏王的鼻子,毫不客氣道:“你若迷途知返,尚可得活,若是執迷不悟,死期隻怕近在眼前了!”
魏王聽得心下凜然,又如同撥開迷霧見青天,當下親自將章伯隱先前丟到一邊的竹杖撿起,遞還到他手上,繼而畢恭畢敬的向他行了大禮:“先生今日指點迷津的大恩,在下感激不儘!”
章伯隱卻不肯受他的禮:“道不同不相為謀,你雖不是我願意輔佐的主君,當初卻也算是好聚好散。”
“此後我母親臥病,你又專程令人請名醫問診,論跡不論心,就算你是為了沽名釣譽,終究也於我有恩,故而我不能不報。”
他接過那根竹杖在手,歎息著道:“今日之後,便算是兩清了。”
魏王為之默然,一時之間,竟也無言以對。
章伯隱又轉過頭去看向長史:“好了,帶我尋間客房沐浴更衣吧!”
長史眼見室內氣氛凝滯,有意加以緩和,當下笑道:“果然是真名士、自風流,先生起初不介懷於外物,是虛懷若穀,如今重整儀容,是禮重友賓……”
“什麼有的沒的,我懶得同你囉嗦!”
章伯隱冷哼道:“速速帶我前去洗漱,德州的和議隊伍不是還沒走嗎?晚些時候,我要與他們一道往德州去,會一會那位秦王!”
長史:“……”
啊這。
魏王:“……”
魏王忍了又忍,終究還是沒能忍住:“有完沒完了啊!腿長在你身上,出了這個門,你愛去哪兒去哪兒,就非得在我麵前這麼說嗎?!”
……
魏王早知道自己也好,陪都也罷,都無力同德州抗衡,隻是倘若答應那麼多會明顯損害自己聲名的條件來達成和議,他總覺得有些……
更彆說他麵前還擺著個投降陪都的岔路,即便是飲鴆止渴,好歹看上去也是一條路不是?
如今遭到章伯隱當頭棒喝,魏王霎時間清醒過來,再不敢心存僥幸,當即便有了決意。
說到底,他也隻是個生存在這世間的普通人。
有點聰明,但是不多,有些膽氣,但是不多,有些愛慕虛榮,但也不至於惡毒,有些善心,但是也不會在強權麵前抵抗到底……
餘盈盈將魏王父子二人看得很透徹,當年他會因為忌憚常氏之勢,順從常永年的意思給身懷六甲的元妃送去毒藥,今日也會因為忌憚德州,而默許除去常氏。
魏王向餘盈盈表達了服軟的態度,也接受了她所提出的數項要求。
餘盈盈看起來無喜無怒,毫不意外,叮囑李嶠幾句,從自己房間裡取了點東西帶上,便同魏王一道往後院去尋常妃。
午飯之後去的,直到夕陽西下,方才回來。
李嶠無意打探義姐的私隱,也知道餘家的敗亡乃至於餘妃之死的餘盈盈的傷心事,更不好提及。
隻是第二天聽聞魏王臥病,高燒不退,心覺驚訝的同時,才聽心腹提及昨日之事。
餘盈盈帶了毒藥過去——打從到了德州,她就開始籌措毒藥方子了,非要找個能讓人痛苦至極,又不會立時死了的才好,兌酒衝開之後,讓魏王親自灌倒常妃嘴裡了。
常妃癱軟在地上抽搐掙紮了三個多時辰才咽氣,死狀慘不忍睹,劇痛之下指甲死死的扣在地上,蔥管似的指甲都掰斷了,十指血流不斷。
魏王本就是個脆皮文士,被逼著在旁邊圍觀常妃死狀,因此受到了極大的驚嚇,當天連晚飯都沒吃下去,夜半時分便發起燒來了……
李嶠聽得默然,倒沒有因此覺得餘盈盈有多狠毒——若換成他,因為常妃沒了所有家人,相依為命的姑母又在他麵前一屍兩命,他隻怕會報複的更加殘忍。
餘盈盈顯然也沒有因此產生任何的道德壓力,聽聞魏王臥病,夜難安寢,也隻是冷笑:“怎麼,這就受不了了?嚇病了,怎麼不直接嚇死他!”
而魏王世子李天榮,就在此時回到了慶州。
李嶠當初在順州時,曾經與他遙遙一會,覺得此人有君子之風,與兄長一同撤離的時候,倒也想過有一日見了必然要一醉方休,隻是當下這時機,怕也不能了。
他同餘盈盈道:“義姐不妨暫避一二……”
李天榮,畢竟是常妃之子啊。
餘盈盈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隻是卻也不必。我自問俯仰無愧天地,何必躲閃!”
說完,她站起身來:“我不止沒打算躲閃,還要去會會他!”
李嶠:“……”
義兄也好,義姐也罷,有一個算一個,怎麼都是犟種啊!
他有點頭大,又唯恐餘盈盈有失,便匆忙帶上兵刃,追了出去。
……
李天榮回到慶州,先去探望父親,見其臥病,難免關切問起其中根由。
魏王仍且呆呆的躺在塌上,周遭侍從也是欲言又止。
李天榮這才發覺周圍好像少了個人:“母妃何在?”
侍從們不敢言語,到底是長史近前,神色為難道:“世子節哀,王妃已經於日前……薨了。”
這話之於李天榮,簡直是猝不及防之下一道天雷劈在頭上,驚愕後退幾步之後,他艱難的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將疑問一項項羅列出來:“我怎麼沒有接到消息?母妃的身體一向不弱,府門前也沒有舉哀之兆……”
長史為之語滯,良久之後,才含糊道:“王妃死的……這是德州那邊兒的要求,王爺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李天榮心頭一半悲慟,一半驚詫,期間還隱隱摻雜了一些果然如此的了然:“是母妃不能見容於德州嗎?”
長史還未言語,餘盈盈的聲音便從外室傳來:“是因為常氏不能見容於我,故而使其就死。”
她穩步入內,神色自若:“世子有異議嗎?”
李天榮心頭猜測落到實處,卻渾然沒有半分得知真相的釋然。
死去的是他的母親。
誠然,他知道這個女人的不堪與狠毒,但那終究也無法改變她是他的母親的事實。
她的確把自己的一切都燃燒給了兒子,誰都能對她有所指摘,唯獨他不可以。
可是這個致母親於死地的凶手……
他好像也沒有辦法理直氣壯的去恨她。
不管是為了她當年的救命之恩,還是為了常氏一族乃至於母親對餘家的虧欠……
她隻是做了道義上該做的事情,他又該如何對她出言指責?
可是……
死去的畢竟是他的母親啊!
李天榮跪在父親床頭,雙手捂臉,無聲飲泣。
餘盈盈見他沒有對自己拔劍相向,或多或少有些詫異,繼而又覺滑稽:“原來你也知道。”
知道是常氏有愧於她。
知道她為報家仇而除掉常氏,是天經地義之事。
餘盈盈舉目去看,便見魏王臉色蠟黃的癱軟在塌上,雙目無神的看著帳頂,即便兒子回來,也沒有分神多看一眼。
就好像當日親眼目睹的那場慘劇,已經將他所有的精氣神都耗儘。
“隻是這樣一點微不足道的報複,居然就此垮掉了。”~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王爺,你該覺得慶幸,你是天潢貴胄,又坐擁幾十萬軍民,總算可以保得性命。”
“還有世子你,你也該慶幸的。”
“你的母親年過四旬,方才殞命,她享用了這麼多年的榮華富貴,即便我再三要求醫師延長毒藥的發作期,她死前也僅僅隻是受了幾個多時辰的折磨罷了。”
她垂下眼簾,回憶往昔,神情不無悲憫:“而我的姑母,在痛苦中掙紮了一夜,最後生下她唯一的骨肉。那是個小弟弟,娘胎裡中了毒,渾身發紫,隻哭了幾聲,就沒了氣息,姑母先是經受了喪子之痛,然後才毒發而死,你母親死前所承受的折磨,豈能抵消其萬一!”
魏王父子都沒有做聲。
餘盈盈見狀也不介意:“先前我義弟勸我,讓我不要來直麵世子呢,但我覺得,還是來見一麵,把話說清楚比較好。”
“我捫心自問,俯仰無愧,又何必氣弱躲閃,平白弱了聲勢,使天下人取笑餘氏怯弱?”
她言辭有力,目光堅定:“餘家今日隻剩下一個女兒,卻也未必不能頂天立地,支撐門楣!”
……
魏王到底還是強撐著出麵召見了麾下一乾文官武將,待到李世民率軍入慶州時,也叫長史攙扶著與其會晤,隻是這會晤剛結束沒多久,便匆匆傳了大夫過去。
窺得內情的心腹悄悄回稟主公:“魏王的壽數,隻怕沒有多久了。”
李世民微覺詫異:“還真是被嚇死了?”
“一半一半吧,”心腹道:“半是被餘姑娘嚇得,還有一半是他自己鬱結於%e8%83%b8,難以接受大業將敗的結果。”
魏王已經敗了,陪都之敗近在眼前,而這兩方的先後終結,不也意味著由他們的先祖所開創的王朝就此終結嗎?
魏王本來就是個文藝青年,一朝將先祖基業葬送掉一半,心裡邊毫無感觸那就怪了!
李世民對魏王死活不甚在意——反正還有李天榮在,慶州業已臣服於他,魏王即便此時亡故,之於他也無傷大雅。
至於陪都那邊兒……
也差不多到火候了。
……
自打魏王獻城於德州的消息傳來之後,一連數日,天子隻覺得自己頭頂的那片天都是陰的,恨不能一日三次的紮魏王小人,順帶再找人做法狠狠弄他才好!
你也是李家子孫啊,又是當世親王、天子皇叔,怎麼能帶頭向叛軍投降?!
更讓他惱火的是,到了這等關頭,太上皇倒是不想著跟他爭權了,該放手的全都放了,借口養病不再過問朝政,端是一副頤養天年的架勢!
該死,你早乾什麼去了?!
太上皇越是如此,天子便越是不肯讓他輕輕鬆鬆從這裡邊摘出去,一日三次的前去問安,朝中大事必然親去詢問太上皇的意思。
這日天子午後照舊去給太上皇問安,還沒進門,就聽見庭院裡傳來一陣歡暢的說笑聲。
天子眉頭微動,侍從便悄聲道:“是九公主和鄭國夫人來了。”
天子麵露了然。
這位鄭國夫人不是彆人,正是從前的李嶠之妻鄔翠翠。
當日